閔松嶽剛把材料拿出來，忽見一位工作人員走了進來，隨即引著蘇清石到其他辦公室填表去了，並按照流程要將他的資料複印。

　　幾乎是蘇清石離開的一瞬間，閔松嶽的臉色更加不好看了。

　　“七九年的時候，村裡出資要來鎮上建罐頭廠，鎮委月月開會研究硬生生把村裡的積極性拖垮，八二年搞家庭聯產承包，派出去的指導員左推右諉都怕誤了鎮裡的前程。如今燈飾要起來了，你們對村裡還是選擇性失明，小曲，你說這臭毛病是生來的還是養出來的?”

　　“老書記……”

　　“叫我閔書記！”

　　霍然的一語響亮把曲國兵震得怔然在地，白了稍的粗眉擠在一處，寬寬的肩膀透著勁力猛然一抬，令人不敢直視。

　　話音剛落，一摞材料甩落曲國兵面前。曲國兵戰戰兢兢翻起來，這些內容他很熟悉，正是入選的三十六家企業資料，佯作專心看著，余光一直捕捉著閔松嶽的動作。曲國兵有點被嚇到了，他可以確信，整個鎮委沒人見過閔松嶽發這樣的脾氣。

　　不久之後曲國兵忽然發覺，這三十六館的資料經歷了又一手的分析整理，閔松嶽把產量產品這些內容做了橫向對比，並非孤立地看每一家，而是從新的視角審視這三十六家企業。

　　在這番對比之下，有些東西便凸顯得很惹眼。

　　陡然間，曲國兵方才意識到，閔松嶽此來真正的怒意所在。

　　“今天是趕上那蘇清石來，即便他不來，這三十六家企業我們也得好好說道說道。”

　　閔松嶽說這話的時候，映入曲國兵眼簾的正是頗為刺眼的一幕，只見一個大大的紅圈，圈住了一家企業，而這家企業名叫——

　　“海風燈飾”。

　　“這個海風燈飾，兩個多月前一東一西盤下來兩處燈飾廠，除了改了門頭，什麽都沒變。年產兩萬八千盞，聽上去很唬人，可他們做的是什麽燈?哈巴燈！”

　　哈巴燈當然不是本名，之所以有這麽一個諢號，自然是因為不怎麽美觀。這是一盞“趴著”的壁燈，把玻璃飾品做成外八字，上面點綴著球鞋底那樣的疙瘩，至於工藝上，不用塗蠟只需點蠟。

　　曲國兵無言以對，過程中的事他焉能不知，名單也分三六九等，這海風燈飾屬於特別推舉的那一檔，當時商業公司就是對產量大肆吹捧，搬出來所謂佔有率的說法。

　　用他們的話說，量是最大的基礎，當四海遍布南鎮的燈，才是這方小鎮與燈飾最大的綁定。就像全國正在興起的許多小商品市場，把量衝出去遲早有一天會發展為批發基地。

　　商品的盈利矩陣，並不是金字塔那樣，反而比較像一個沙漏，最高檔和最低檔的才最賺錢。這哈巴燈勝在便宜，同樣時間的產量數倍於其他壁燈，先天就有走量的優勢。

　　對企業來說，有的打造優勢產品尋求更高溢價，並借此蓄意最早的品牌化。有的則以量為先，賺足批發這桶金是不可錯過的大勢，這些都只是企業的自我選擇，無可厚非。

　　但南鎮如果主推這樣的燈，過個三五年，當人們聊起來燈飾，最便宜的去南鎮批發準沒錯，還打什麽口碑、搞什麽特色。

　　批發是時下熱得不能再熱的詞，但小商品市場之所以火爆，因為那裡無所不包，服裝、箱包、玩具、唇膏指甲油、哨子口風琴，人家玩的是綜合實力，人潮洶湧因為各得所需，但南鎮只有燈飾。

　　試想一下到那時，寧城龍盤鳳舞、溫嶺牡丹國色、佛江海綻金藍，再往後看，南鎮一群哈巴燈如織如湧，想想都能讓人笑出聲來。

　　“就在十幾分鍾前，我才聽過產品競爭力，漂亮門面招攬客人，我真是看了一出雙重標準的好戲呀！”

　　曲國兵除了沉默還有些臉紅，不得不說今天所發生的事，確實過於活生生了。但他也只有沉默，閔松嶽突來的大氣場，甚至讓他有點緩不過勁來。

　　言辭強烈的同時，閔松嶽的腦海不時閃過蘇清石的影子。與其說自己給了蘇清石些許場面上的信心， 倒不如說是蘇清石夯定了自己更大的底氣，南鎮有好產品，南鎮的村子裡有志在於此的青年才俊，這是至為慰然的事。

　　這一老一少，聽上去句句都在說與別人，實際上他們就像一牆之隔的土電話，句句響在彼此心底。

　　曲國兵看到了洶湧的意志，憤慨之余，他更看到閔松嶽身上罕見的激情。人們總是以己度人，“安安穩穩乾完這一屆”莫名成為很多人的共識，但今時一看，這老頭不僅油箱裡還有油，還要趁著這股油狠狠闖上幾年！

　　眼下曲國兵心如明鏡，雷石燈飾能不能上不一定，但海風燈飾一定不能上。幡然之間，他又不由抬頭看了一眼閔松嶽，此間或有更深的思量，“勸”商業公司收一收手，這是個頂好的機會。

　　“誰當事誰來發言，燈的事用燈說話，這最簡單的道理，我們卻還要多多學習，可真是夠荒唐。”

　　“閔書記，我一切遵照您的意思。只是中江那邊的場館各家已經開始裝修，以我個人的意見，中江這一場可以做具體名額的調整，至於全范圍的重新評估，您要三思啊！”

　　“你和蘇清石說的話，振振有詞頭頭是道，所以海風燈飾的人你來談，你也只需要和他談。”

　　“明、明白！”

　　“今天下午，經發辦派個組去一趟源三村，關於雷石燈飾，今晚我就要一手調研報告。還有，別忘了買一盞鼓葉吊燈回來。”

　　而後閔松嶽手背落桌，敲了兩聲。

　　“明天的會上，你打報告，我來定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