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寧將馬二的屍體從池中撈出後，便控制著他的屍體移動到了一旁的地面上。

　將馬二輕輕放在地上之後，方寧連金光咒都沒有撤，伸手化指在其上空輕輕一點。

　嘩~

　一道水流憑空出現，讓月琦的瞳孔大張。

　這也是寧哥的術法嗎?

　回想起方寧這一路上展示的符篆，道術，加上這些神秘的裝備，她忽然有點理解為什麽百年前正一教能威壓整個九州了。

　不過，這倒是月琦相差了。

　雖然在正一教中也有凝水的法術，但方寧現在施展的並不是什麽法術。

　這道水流是海水，純粹是方寧打開了小世界的空間，從小世界引出的海水。

　全程不費一點元炁。

　海水傾倒之下，很快馬二那一身沾汙便被衝去，包括捆著他的金光咒。

　待到汙垢全部洗去後，雖然馬二的身上還有很多味道，但至少比起剛上來的時候，還是好了許多。

　方寧輕微下蹲，仔細的觀察著馬二的遺體。

　金光咒化為金光掌，靈活的開始在馬二的身上檢查起了他的屍體狀況。

　很快，方寧就確定了馬二的死因。

　後腦杓受重物敲擊，使得腦部受損大出血而死。

　若是屍體是在馬路上，那還能以意外磕到後腦杓死去為由，但現在馬二的屍體是在這汙水池裡面發現，並且，他的身上還有幾份淤青，看樣子，在死去之前，還有過搏鬥的痕跡，這樣就很明顯是他殺了。

　事情的脈絡已經很明了了，馬二跟蹤張麻子三人，結果意外被發現，搏鬥過程中，馬二被擊中頭部，或者是意外跌倒導致頭部重創死亡，張麻子為了毀屍滅跡，將馬二的屍體特意丟到這個正常人絕對不會過來的汙水池中。

　若不是方寧的紙鶴，哪怕報案了，要想找到這裡，憑借當下的刑偵手段，著實是有點為難這些衙役了。

　看著馬二這張稚嫩的臉蛋，方寧沉默不語。

　雖然，方寧在來到九州的時候，就已經抱有一定的心理準備了。

　但他的確沒想到，自己這次正式踏入九州大陸後，見到的第一個死人，不是自己的敵人，而是一個看著不過才初三年級的一個小男孩。

　而且，這個小男孩還是也不是在戰鬥中殺死的，而是被人謀殺後，棄屍荒野。

　見到死人的情緒，和死人的身份年齡也會有很大的關聯。

　若是今天死在面前的是一個胡子邋遢的中年油膩大叔，方寧或許會惋惜，而後冷靜的檢查線索，看下能否為他報仇。

　但現在死去的是一個放在地球上，還是個未成年，並且，這位未成年的男生在平時十分開朗勤快，光是看著這張稚嫩的臉龐，方寧心中一股無名之火就已經開始熊熊燃燒。

　方寧判斷完屍體的狀態後，轉過頭，看向了眼色複雜的月琦，開口問道。

　“現在，你有什麽打算嗎?”

　月琦聽了方寧的詢問，眼皮微微低垂，臉上閃過了幾分內疚，悔恨，憤怒，但最後都緩緩的轉變成了一抹冷意。

　“寧哥，不好意思，接下去，我可能不能跟你一起去龍虎觀了，馬二的死因我而起，我不能放著不管，那三個渣滓隱藏的事情，以及他們對馬二做的事，我一定要查出個水落石出，最後，再讓他們一命償一命！”

　此時的月琦那張平日裡笑嘻嘻的臉蛋早已冷若寒霜，語氣肅穆，冰冷的語氣中，透著一股淡淡的殺意。

　“那你有什麽具體的計劃嗎?”

　月琦沉默了一會兒，然後開口說道。

　“我會先把馬二的屍體帶回去，然後讓衙役去追捕那三個殺人犯...”

　“你確定，以馬二的身份，以及通平縣衙役的手段，還能追查到那三個人?”

　“雖然我不是很懂一些刑偵的手段，但是以馬二現在的狀態來看，死了應該也有一段時間了，看屍體上的痕跡，馬二應該還和他們有過搏鬥，那麽他們很可能應該已經猜出了馬二是受人所托而去跟蹤他們，再根據你說的，他們之前或許也有過命案再身，那此時他們應該已經離開了通平縣，現在城門已關，再次開啟的時候，早就已經過了好幾個時辰了，茫茫九州，你怎麽抓到他們?”

　方寧連珠炮問，一番分析和反問，問的月琦啞口無言。

　她畢竟也是第一次遇到這種事，她又能有什麽辦法。

　在她心中的整個流程就是，死人了，報官，派人，抓人，然後抓到人直接問斬！

　這是她一直了解的流程，也是打算這麽做的。

　但具體流程裡要做哪些，怎麽做，她並不清楚。

　而方寧不一樣，他畢竟是在信息大爆炸的地球上待過的，平日裡，他也喜歡看各種懸疑刑偵的影視劇，雖然一些細節或許他並不了解，但至少大致的一個方向他還能分析的出來，因此，一番反問之下，直接把月琦乾懵。

　眼見月琦被自己一番話問的有點卡殼，但剛剛才說的那麽漂亮，她總不能就這樣輕易露餡吧?

　眼見她還有點不服氣的想要反擊的姿態，方寧便繼續發問。

　“而且，還有個問題，馬二就只是一個普通的平民，我無意抨擊凰朝的府衙制度，但道理是通用的，一個普通平民的死亡，或許衙役的確會派人搜查，但這嫌疑人一沒有準確的畫像，二沒有確切的名字，甚至他們還是白水城人，如此的話，還需要跨區聯辦，一個馬二的死，他們會發動這麽大的力量去偵查嗎?”

　方寧這次說話的語氣很平穩，一字一句，都留給了月琦思考的空擋。

　而月琦在方寧這不急不緩的語氣中，原本有點炸毛的情緒也緩緩收回，開始仔細思考方寧剛剛提出來的這些問題。

　仔細想了想之後，哪怕月琦再不情願，她也只能無奈的肯定，方寧說的話沒錯，如果按照正常的凰朝流程和衙役水平的話，方寧說的這些問題，都是切切實實存在的。

　她是公主，但她不是傻白甜，在這個世界長大的人，在他們的思維裡，階級固化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即使月琦再富有同情心，再具有同理心，在她的心裡深處，她依然還是認同著高低貴賤的階級之分。

　所以，她很清楚，以馬二的身份，就算報上去了，很有可能也就是成為縣衙內的一份無果卷宗。

　什麽追查，什麽抓捕，但凡不是在行凶時候被抓捕歸案的，一旦逃了，再想抓回來基本就難了，更別提，死去的還是一個普通酒樓的跑堂。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我就...”

　月琦思前想後，就隻想到了一個辦法，那就是...

　“暴露你的身份是吧?以公主的名義讓下面的徹查此案?”

　方寧直接將月琦的最後一招說了出來。

　這不難猜。

　月琦聽了後，也是點點頭，表示自己就是這麽想的，但是緊接著，方寧的話又打破了她的完美幻想。

　“你暴露了，然後呢?先不說伱身份暴露後，就會被抓回去和人成婚，光是你一個公主突然無故離開皇宮，在江湖闖蕩數月，最後還因為一個跑堂的小子暴露身份要求徹查這件殺人案，那麽，如你所願，這件事會迅速被重視起來，但也因為你將這個事情擺在了台面上，所以，原本簡單的事變複雜，小事變成了大事”

　“沒有人回相信，一個公主會因為一個普通的跑堂小子大發雷霆，他們只會猜想，這公主和這個跑堂小子到底是什麽關系?公主又為什麽跑出皇宮?是不是要逃婚?一個已經定了要聯姻的公主突然在江湖中廝混了這麽久，她還是清白神聖的嗎?是不是和情郎私奔?”

　“無人在乎真相是否正確，每個人只相信自己想要知道的真相，到了那個時候，你不僅查不出這三個凶手，甚至因為你的身份，你還會陷入另一個漩渦之中”

　面對方寧的步步分析推測，月琦徹底傻了。

　方寧的話，將她腦海裡原本完美自洽的邏輯徹底打碎。

　她不明白為什麽她只是要給馬二找到凶手報個仇，居然會牽扯到這些事情。

　但是仔細思考後，她又荒謬的發現，方寧說的這些，好像的確都是真實的情況，也是很有可能出現的情況。

　她之前以為，自己逃出皇宮後，遊歷九州是一件很爛漫的事情，就像是各種話本裡流傳的情節一樣。

　或許她會在這江湖中，遇到一些至交好友，一起快意恩仇，然後遇到一個讓自己一見鍾情的絕世好俠客，與他定下鴛鴦之契，一同縱情江湖，留下一個個令人為之向往的江湖歲月。

　但方寧的話，直接將她的這些幻想徹底擊碎。

　她忽然醒悟到，原來，自己作為一個公主，在這江湖中，還會有這麽條條框框將自己限制的這麽死，而且，不管發生什麽事，哪怕是快意恩仇，一旦自己最後暴露出這段歷史的話，面對自己的，似乎並不是鮮花和掌聲...

　看著月琦那有點呆愣的眼神，方寧歎了一口氣。

　她的眼神，像極了方寧在步入大學和社會後，被一些事情毒打之後，因為自我構建的象牙塔被徹底乾碎之後，而浮現出的那種仿徨和不安。

　事實上，方寧還有很多還沒有說出來。

　現實並不是話本和小說。

　在這個凰朝，月琦六公主的身份，就注定了她是一個鄭智人物，特別是當她還被安排了一個聯姻的鄭智任務之後，她身上關聯的就不在只是凰朝了，甚至還會有來自昌朝的一些壓力和手段。

　在這個皇權之上，甚至還帶有玄幻力量的世界裡，很多事情只會變得更加殘酷，各種階級之間的溝壑和矛盾只會更強，也更加堅固。

　月琦身在其中，基本是不會有半分自由的。

　“所以...我什麽都不能做是嗎?明明是我害死的馬二，明明我是一個公主，結果，我就連給他報仇都做不了嗎?！！”

　月琦看著方寧，眼神發紅，聲音微微顫抖，語氣裡帶著幾分幻滅和不可置信。

　方寧的話讓她從馬二這件事上，想到了更多的事情。

　她本就不是什麽傻的。

　也正因為如此，她第一次意識到了，壓在自己身上的殘酷現實。

　她第一次意識到，自己公主的身份給自己帶來的不只是那些特權和快樂，她另一面那可怕的壓力和殘酷讓她只是想一想就有種絕望到無力呼吸的程度。

　眼見月琦有點崩潰的模樣，方寧也意識到自己好像有點發力過猛了。

　其實他的那番話雖然是真，但也的確抱有幾分惡意揣測，很有可能這個世界的皇朝就和言情小說裡的那樣像是過家家一樣的美好，或許這個世界大部分的情況都是善意的呢...

　不過，方寧自己也清楚，雖然他在九州待的時間並不久，但他有眼睛，有大腦，會觀察，會思考。

　這段時間的所見所聞讓他認識到，九州，是個遠比地球還要殘酷的世界。

　所以，惡意揣測倒也沒有，只能說，這些在九州早已常態化而已。

　不說別的。

　就光說在細雨樓的時候，從月琦提出了馬二的失蹤後，那小二和掌櫃的態度就可以看出來了。

　太冷靜了，也太自然了。

　在這個有宵禁的城市裡，而且馬二還是雇工，一日未能點冊下工，對他的影響是很大的。

　特別是在月琦基本已經表現出了，他很可能出事的情況下，掌櫃的和店裡的夥計依然一副淡然自若的樣子。

　是他們相信馬二沒事嗎?

　不，他們只是不在乎而已。

　整件事上，只有方寧和月琦在乾著急，掌櫃和小二只是為了配合方寧這個大財主才這個做的。

　小二在收了方寧的碎銀的時候，他臉上的笑意，沒有夾帶一絲悲傷。

　甚至準確的說，乾著急的一直只有月琦，方寧是因為月琦，也是為了實驗下符篆，這才會配合她如此行動。

　一直到見到馬二的屍體前，方寧其實一直都將這個事情當做九州遊玩之路中的一個分支劇情來對待的。

　有種打遊戲玩支線的那種感覺。

　一直到他看到馬二的那張臉，那張青澀的臉。

　直面死亡後，方寧這才有了幾分真切的，要為馬二找個公道的想法。

　這無關所謂人情淡薄。

　這屬於人之常情。

　特別是方寧這種在地球就已經習慣了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這種生存法則之後，只有真切的事實觸動了他的心後，他才會真正的為其投入自己的感情。

　“寧哥...那我要怎麽辦...我該怎麽辦?”

　月琦看著方寧，那眼神，此時都快被自己幻想的可怕未來打擊哭了。

　方寧生怕這娃子被自己嚇自己的弄出什麽心理陰影來，連忙出言撫慰到。

　“沒事的，沒事的！別哭哈，乖！不用怕，月琦這個公主的確做不了，但嶽奇這位俠客卻可以做啊！而且，還有我呢！我這個正一教的掌教大弟子，怎麽可能就這麽袖手旁觀?有我們在，那三個人必會被我們將其繩之以法！！”

　方寧言之昭昭，一臉正色。

　月琦被方寧的話直接打通了思路，原本昏暗的眼神也逐漸明亮。

　對啊！

　月琦，月琦不可以。

　但現在的我，是嶽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