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娜港S-01世界,落日大街56號,遠方傳來琉璃教堂的鍾聲……
凱西·斯科特坐在胡桃木製的餐桌前,望著牆上那幅巨大的油畫。
那是他剛當上守備隊長時,貝茜送他的禮物,貝茜很有繪畫天賦,這點遺傳了她的母親……
多洛莉絲。
自己名義上的妹妹,優雅而高貴的公主,斯科特家族的唯一繼承人。
她擁有著世上最為敏感纖細的心靈,經常能注意到別人難以察覺的細節,從技術的角度而言,這是十分有用的天賦,但這樣的天賦讓她在這樣的世界裡備受折磨。
所以在她短暫的一生中,真正快樂的時光屈指可數,以至於所有人想到她的時候,總是先想到她眼中那揮之不去的哀愁。
貝茜不同。
她熱情而奔放,舉止粗放甚至粗魯,臉上總帶著明媚張揚的笑容。
這些年所有見過貝茜的人,包括他在內都很難真正將貝茜看作是多洛莉絲的女兒,直到貝茜對著他畫畫的那刻,他終於從那低垂的眉眼間看見了多洛莉絲的影子。
凱西看著油畫上的自己,每根頭髮都勾勒的一絲不苟,就連眼尾的細紋都沒放過。
他盯著那絲細紋,目光卻像是沿著那紋路穿透了過往的歲月,再次看見了當年自己剛到這裡的時候。
那時的他還只是一個混跡在黑市上的底層少年,在界層的夾縫中艱難求生,每天都在為下一頓飯的著落為不同的人賣命,從未想過有朝一日能邁進S級世界的大門。
只是因為多洛莉絲的一句話,他就從維娜港最底層的少年,成為了千年權貴斯科特家族的養子。
這在人人都嫌貧愛富的維娜港幾乎是不可能發生的事,但多洛莉絲和別人不一樣,她像是傳說中真正的女神那樣,平等地看待周圍的每個人,深切地共情著他人的痛苦,甚至有時候善良到過分了。
他是喜歡這種善良的。
盡管他很清楚,如果不是斯科特家族的身份和地位,這樣的善良在維娜港甚至活不過半天,但他也很清楚,如果不是多洛莉絲的善良,自己早都死在黑市上了。
所以盡管他的內心早已讓維娜港的黑夜磨礪到滿是荊棘,卻還是為了多洛莉絲插上了一朵假花。
他原以為這朵花可以點綴昏暗無光的歲月,打破壓抑而沉寂的生活,讓多洛莉絲不再那麽痛苦和孤獨。
可惜假花終究是假花。
當那朵真花從遙遠的異世穿過黑夜盛開在她面前時,她毫不猶豫拋棄這裡的一切離開了。
凱西的目光從油畫上挪開,在房間裡轉了一圈,這裡所有的家具陳設都來自那個遙遠的世界,甚至就連酒櫃上的酒都是他花了幾倍的重金,托人從那個世界運來的。
對於嗜金如命的維娜人而言,這違背本性的浪漫是他能做出最大的妥協。
他以為這樣就能將多洛莉絲留下。
畢竟維娜港口能真正理解那個世界的人,早在幾百年前就已經死絕了,更不用說放眼萬國。
光都沒有地方,怎麽會有花?
所謂善良不過是滿足上位者虛榮心的憐憫,離開了權力和地位,就是所謂的血統也不過是精心包裝的謊言而已。
多洛莉絲向往的東西……
就像是落日大街上的黃昏,看上去再美好,骨子裡還是金幣投射的虛影,如果她願意,甚至可以讓那景象在她窗外停留一整天,但她還是走了。
為了虛無縹緲的夢境……
死在了黑夜裡。
所有人都在嘲笑斯科特家族最後的火種是個冤種,被來自異世的魔鬼勾去了心魂。
他笑得尤其大聲,笑自己因為那可笑的善良爬上S級世界,笑自己因為那可笑的善良被打回原位。
公主都死了。
誰還會在乎他一個寵物呢?
他大笑著讓自己看上去合群,卻清晰地在眾人臉上看見了鄙夷,他們蜂擁而上瓜分著多洛莉絲留下的遺物,激烈地爭奪著屬於斯科特家族的權杖以及那顆價值連城的風暴之心。
他被擠在人群之外,遠遠看著那些曾經高高在上的神明,為了爭奪一個死人留下的箱子,甩掉體面撕破臉皮,打到頭破血流,打到血肉橫飛,忽然覺著他們和底層世界的人也沒什麽不同。
啊對,底層世界沒有人。
只有狗。
為了搶食而拚命的狗。
這場血流成河的戰爭持續了三天三夜,打碎了所有界層,死傷了千萬生命,終於分出了勝負。
可惜贏家是誰並不重要。
箱子打開的那刻……
所有人都驚呆了,那是滿滿一箱禮花棒,隨著箱子的打開,戰場的上空炸滿了絢麗的煙花……
魔鬼手握權杖從天而降。
漫天玫瑰花瓣在空中勾勒出風暴的形狀,那是曾經屬於多洛莉絲的力量,她將自己獻祭給了魔鬼。
現在只要魔鬼一揮手,地上的所有人都會灰飛煙滅。
恐懼在瞬間席卷了維娜港。
如果是平時,他們並不懼怕風暴,多洛莉絲的存在以及完善的界層保護,完全可以讓維娜人橫行西海。
可惜多洛莉絲死了,為了爭奪她的力量,他們親手打破了界層的保護。
哪怕戰場上最勇猛的人此時臉上也露出了末日降臨的絕望,整座港口陷入了風暴降臨前的死寂。
凱西很難形容自己的內心究竟是不甘還是絕望,在曾經相守的那些日夜裡,他無數次幻想過站在狂風之巔的人是自己,如今卻只能跪在地上迎接著不知何時降臨的死亡。
然而打破寂靜的並不是死亡,而是嬰兒的啼哭。
他這才發現,魔鬼懷中竟然還抱著一個剛出生不久的嬰兒,停留在空中的風卷就是嬰兒身上帶來的。
魔鬼眼中的殺意被溫柔取代了。
看著他手忙腳亂哄孩子的模樣,凱西有些失望,所謂的魔鬼好像也沒什麽特別的,來自異世的平平無奇的男人。
在眾人驚恐的眼神中,男人扔下權杖,轉身走了。
絕望的情緒消散了。
取而代之是無盡的迷茫。
誰能想到繼承了風暴之心的並非是魔鬼,而是一個剛出生不久的嬰兒呢?
凱西呆呆望著天空。
停留在空中的風卷轟然消散,輕輕吹動著漫天花瓣,掩蓋了地上的屍體。
那根象征著權力的法杖落在他腳下,他才明白多洛莉絲救他的原因不止是善良,還有叛逆。
他並非是公主的寵物,而是公主指定的繼承人,哪怕在眾人眼中他依舊還是當年那隻野狗,但至少現在他不用再大笑著表示自己合群了。
……
凱西伸出手,懸掛在壁爐上方的權杖自動飛到了他的手中。
他摩挲著多洛莉絲留給他的禮物。
盡管這根傳承了千年的權杖如今已經失去了最初的光澤,但留下的余暉依舊庇護著他,至少能在S級世界安穩度過余生。
哪怕因為沉船島失事,整個守備隊從上到下全都換了遍血,他也被撤了職,但也只是撤職而已。
比起那些押去底層世界注定有去無回的同事們,能全身而退,已經算是給足斯科特家族的面子了。
夜色中傳來直升機的轟鳴……
凱西起身將權杖放了回去,摘下牆上的油畫,連同身上脫下的軍裝,收進了地下室,再次回到大廳時,房門已經打開了。
雷克斯翹著腿,坐在他剛才坐過的位置上,看著對面的牆。
凱西上前,從酒櫃上拿下那瓶珍藏多年的紅酒,又拿出兩支酒杯放在桌上,半跪在雷克斯面前。
“多謝大人相助。”
雷克斯並不看他,只是盯著牆上的空白,半晌後才淡淡道:“你知道我為什麽救你。”
為了貝茜。
或者說風暴之心。
凱西垂下頭,聲音多了些顫抖,“我已經派人去找她了,保證在天亮前將她送到大人的面前。”
雷克斯起身走到壁爐前,拿起他剛放下的權杖,在手上不斷把玩著,忽然回頭笑道:
“你知道麽,如果放在以前,我從觸碰到它的那刻就已經死了。”
“大人您太謙遜了。”
凱西的頭更低了,盡管心中知道雷克斯說的是實話。
如果放在五百年前,別說是羅曼斯家的繼承人了,就是羅曼斯家的家主來了也隻配給斯科特家提鞋。
然而隨著大量金錢以及資源不斷流入維娜港,斯科特家族卻依舊堅守著最強的力量來自純正的血統這個古老觀念,甚至秘密獻祭家族流落在外的私生子以確保家族力量的純淨……
很難評價這個做法是否正確。
只看單方面的結果,這樣做確實為斯科特家族培養出了不少頂尖戰力。
頂尖的血統再配合上獨一無二的煉金技術,每個能成為斯科特家主的人,個人戰力都超越了海妖。
到了多洛莉絲這代,她的天賦甚至逼近了阿爾伯特,但這並不意味著這個結果就是成功的。
家主個人力量的不斷提升,同時也意味著家族人口的不斷凋零。
在這個養蠱的過程中,有很多原本血統優秀的繼承人都因難以控制力量而陷入了瘋癲, 淪為了他人手中的武器,更不用說那些生下來就癡呆,殘疾,甚至夭折的孩子。
斯科特家族在追求力量的道路上走到了極致,卻也難逃權杖落入野狗手中的命運。
如今他這只看門野狗也不得不卑躬屈膝,任由雷克斯把玩著那根權杖,這意味著曾經的仆人如今徹底翻身,當上了維娜港的主人。
雷克斯看著他的反應,有些掃興,隨手將權杖扔在一旁,坐在胡桃木製的餐桌上,抱著手臂看向他。
“你確定天亮能將人送到?”
“當然。”
“你知道她現在在哪裡?”雷克斯的聲音忽然冷了下去。
凱西下意識抬頭,對上了他晦暗不明的眼神,忽然整個人都定在原地,冷汗順著後背流了下來。
“請……請求大人指點。”
雷克斯看向窗外的海岸,整張臉陰沉到仿佛可以滴水,“維娜港第一海軍艦隊,我的人告訴我她剛通過S-04的界層,希望她不在維吉爾的床上。”
維吉爾?
凱西的太陽穴一陣凸凸狂跳,在過去的三十多個小時裡,他一直都在擔心,那個讓貝茜拋棄雷克斯離家出走的混蛋,是來自那個世界的人類,甚至已經在心裡做好了向西海工會要人,否則就開戰的準備。
現在告訴他,帶走貝茜的,竟然是雷克斯的死對頭……
睡遍維娜港的海軍艦長維吉爾?
雷克斯轉過頭,殺人般的目光定在他臉上,“如果不想死,你最好祈禱她能在天亮前被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