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教堂的鍾聲再次響起……
刺眼的白熾燈照在王宇佑的頭頂,他睜開眼睛,窗外依舊一片漆黑。
這是他離開琉璃教堂後聽見的第三次鍾聲,如果在S級世界,現在已經天亮了,靈槐還是沒有消息。
他晃了晃手腕上的鎖鏈,爬到了牢籠的邊緣,這裡可以俯視高塔的大廳,鐵質的地面上堆滿了層層疊疊的籠子,裡面關著來自萬國各地的人,而此時的他也在其中的某個籠子裡。
冰涼的水從天花板上淋頭而下。
王宇佑猛然打了個激靈,空氣中彌漫著消毒水的味道,他朝著籠子的角落裡躲了躲,免得那水流濺到自己身上。
很快那水流又順著籠子,流到了下面人的身上。
他低頭看了一眼,又收回了目光,雖說從關進來的時候,他就意識到自己的屁股下面至少還有十幾個籠子,但親眼看著那清澈的水流不斷變渾濁,混合著排泄物不斷下落……
他也只能忍著惡心,慶幸著還好自己在頂層。
這哪裡是在關人?
簡直是在養豬。
就是養豬都沒有這樣過分。
越來越多的人從睡夢中驚醒,不斷有籠子裡傳來哀嚎聲,但更多的人只是隱忍著痛苦,表情充滿了麻木……
最底層的籠子裡,那些猩紅的眼睛裡充滿了掠奪和膽怯,帶著癲狂的攻擊性,像是下水道裡的野老鼠。
王宇佑閉上眼睛,內心忽然充滿了憤怒,說實話這種精神上的折磨比在西裡爾的地牢裡死亡上萬次更讓他痛苦,他痛苦地想要向上爬,痛苦地想要打碎這一切,痛苦地想要死……
毀滅吧。
電光火石間他聽見了鎖鏈碎裂的聲音,猛然回過神來,望著手腕上消失的閃電灼痕,余光察覺到隔壁投來的那道意味深長的目光。
“看什麽看!”他沒好氣道。
“海妖?”對方笑著開口,似乎並不在意他的暴躁。
王宇佑不想理他,卻又聽見對方笑著說道:“果然不是海妖,西裡爾是你殺的?”
寒風從背後掠過,王宇佑瞬間冷靜了下來,扭頭看向隔壁。
那是一個全身赤裸的花臂男人,從半夜他被關進籠子裡時就一直在睡覺,直到剛才消毒水噴下的時候才站起來洗了個澡,似乎很享受頂層牢籠的樣子。
男人盯著他看了一會,甩了甩頭髮上的水,漫不經心道:“沉船島也是你打爆的吧?”
王宇佑很肯定自己驚慌的樣子已經落在了他眼中,手指捏緊了籠子的欄杆,才沒讓自己跳起來。
男人拖著鎖鏈走過來,蹲在他面前,伸手摘下他耳朵上的透明耳麥,用只有他能聽見的聲音輕輕道:
“想逃走麽?”
王宇佑不敢置信睜大眼睛,卻見男人又將耳麥戴在他耳朵上,起身拖著鎖鏈走到牢籠門口,用西港語朝著下面大聲喊道:“我舉報!我隔壁的這位海神大人試圖越獄!”
刹那間,各種各樣的複雜目光從四面八方投了過來。
同情,戲謔,幸災樂禍……
更多的還是麻木。
高塔的大門很快打開,阿爾瓦從堡壘的方向走了進來,身後還跟著羅蒙和一個戴著口罩的男人。
王宇佑的大腦還未反應過來,心臟已經開始狂跳起來。
羅蒙指著他對阿爾瓦說道:“就是他,剛才他脖子上還掛著那隻海螺!就是夏爾之前帶著的那隻海螺!”
只是海螺而已……
除了阿爾瓦之外,
其余人的臉上都沒有露出什麽特別神色。 甚至就連羅蒙自己也沒意識到,他的這句指認究竟意味著什麽,只是不斷重複著他早就看出來了,上面的那個人和夏爾是一夥的。
王宇佑扭頭看向隔壁,剛才還大聲告密的男人,此時已經縮在了籠子的角落,抱著手臂看著這出好戲。
很顯然僅憑剛才那幾句試探,自己的身份已經被確認了,包括來自現世的身份……
這都是什麽人啊?
王宇佑隻覺著大腦都要爆炸了,還沒等他判斷出面前的男人是敵是友,從天而降的機械吊臂就將他連人帶籠子一起抓了下去。
阿爾瓦看著碎裂的鎖鏈,下意識後退一步,戴口罩的男人上前,掏出手槍對著籠子裡就是幾槍。
冰涼的液體從傷口不斷蔓延至四肢,還帶著酥麻的觸電感,王宇佑這才發現打在自己身上的竟然不是子彈,而是針頭。
魔藥。
盡管海妖的恢復能力確實很強,但哪怕是西裡爾也無法完全抵抗這種魔藥的藥效。
維娜人果然很清楚海妖的弱點。
阿爾瓦松了口氣,將他從籠子裡拖到了審訊台上,重新鎖住了他的手腳,對著身旁的人命令道:
“利維斯,熄燈,剩下的人去守在門口,不要讓任何人進來。”
白到刺眼的燈光熄滅了,黑暗中很快傳來了眾人陷入沉眠的呼吸聲。
阿爾瓦坐在審訊台對面的椅子上,點燃了桌上的蠟燭。
王宇佑閉上眼睛,盯著腦海中的地圖,對面傳來阿爾瓦的聲音:
“前天晚上你在哪裡?”
“S-17.”
“你該不會想說自己在酒店睡了一覺,什麽都沒有做就莫名其妙掉到底層世界了吧?”
“我在沉船島。”
王宇佑睜開眼睛,隔著微弱跳動的火光,看向對面的阿爾瓦。
阿爾瓦眼中閃過一絲恐懼,王宇佑笑著歎了口氣,“你想多了吧,如果是我,我怎麽會在這?”
盡管從事實的角度出發,從他踏上沉船島後,做的每件事都足夠讓維娜人殺他一百遍了,但拋開事實不談,他還只是個未成年的孩子。
“是飛鳥隊做的。”
王宇佑添油加醋地將自己那天看見的事講了一遍,“他們提前破壞了沉船島的界層,並換成了他們自己的,以至於那朵花刷出來前裡面的人都沒發現異常,誰知道摘下花後島竟然沉了。”
“蝕骨之花在飛鳥隊手裡?”
“我怎麽知道?”
王宇佑攤攤手,“我看情況不對直接就跑了,你們說的那個夏爾送我海螺求我帶他離開,我說我還有東西在S-17,再說我也沒參加刷花,那二十萬金幣的準入保證金你們得退給我。”
“想的挺美。”
阿爾瓦悄悄松了口氣,再看過來的眼神卻陰狠起來。
王宇佑心中忽然覺著不妙,皺了皺眉,“準入保證金我可以不要,只要你送我回S-17,價隨你開。”
可惜這句話非但沒有產生任何作用,反而更加讓阿爾瓦確定他就是最完美的替罪羊。
阿爾瓦拿出電話,對著電話那頭說道:“通知維娜港委員會,就說我們已經抓住了,真凶……”
翻譯器卡住了。
王宇佑的身體也緊繃起來,維娜港委員會是維娜港所有高層共同參與決策的最高級行政組織,也就是說,不管沉船島是不是他打爆的,從這句話開始,他已經注定了要為沉船島事件背鍋。
話已經說出去了。
偏偏在最關鍵的地方卡住了!
王宇佑晃動著手腕上的鎖鏈,試圖用剛才的方法去掙脫枷鎖,然而血液裡卻十分平靜。
理智告訴他自己已經要完蛋了,身體卻無法做出任何反應來應和。
他平靜地盯著阿爾瓦放下電話,平靜地盯著阿爾瓦的脖子上滲出血痕,平靜地盯著阿爾瓦的身體摔在地上……
咚!
王宇佑猛然回過神。
看著地上碎成八瓣的電話,才意識到並不是翻譯器卡住了。
阿爾瓦死了,維娜語的語序讓他來不及說出沉船島三個字。
他抬起頭,剛才的花臂男人從陰影中緩緩走出,撿起落在地上的凶器,看上去像是一片黑色花瓣。
“我該做的已經做完了,現在該你了。”
“什……什麽?”
王宇佑緊張地咽下口水,他發現隨著黑色花瓣被捏碎,男人花臂上缺失的那片圖案又慢慢長了回來。
男人偏頭看向他,“如果我沒猜錯,你在進來前就已經盤算好了要怎麽逃走了吧?”
“是倒沒錯。”
王宇佑晃了晃手腕上的鎖鏈,又用下巴點了點通往堡壘內部的那扇門。
盡管維娜港的各個世界從外觀上看並不相同,但基本構造卻是相似的,就像山羊巷的甬道一樣……
早在他看見地圖的第一眼,就已經憑借多年遊戲經驗,在腦海中勾勒出了通往高級世界的大致方向。
然而只有路線是沒用的。
哪怕是最簡潔的路線,首先得穿過前面那扇重兵把守的門。
他原本是打算等阿爾瓦抓他進去審問時再找機會溜走的,誰知道這個男人竟然直接將阿爾瓦喊了過來。
“得從裡面走?”
“對。”
王宇佑點點頭,盡管逃走最好的路線是從窗戶跳出去,但他要回S級世界,只能從裡面走。
男人走過來,咬破自己的手指,將血液滴在了鎖孔裡,待血液乾涸後,鎖孔上多了一把黑色鑰匙。
血液的鐵質化麽?
王宇佑從未在紅月遊戲中見過類似的能力,這意味著面前的男人很可能來自萬國的未知勢力……
現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
管他是敵是友……
王宇佑打量著牢籠裡陷入沉睡的眾人,“隻憑我們兩個不行,你有辦法弄醒他們麽?”
男人轉過身,拖著地上的阿爾瓦走向控制台,用阿爾瓦的權限將控制台上的所有按鈕都按了一遍。
刺眼的白熾燈照亮了整座塔樓, 天花板上開始噴水……
不只是消毒水。
在各種魔藥的作用下,籠子裡那些原本就來自萬國各地的異形,紛紛得到了超乎尋常的強化,不僅肌肉膨脹骨骼暴突,甚至爆發出野獸般的嘶吼……
門外的人終於意識到不對,扛著槍炮衝進來,大廳裡已經站滿了撕破牢籠的野獸。
利維斯在眾人的保護下衝向控制台,然而所有按鈕都已經被鐵鏽固定住了,羅蒙見狀不對拔腿就跑,但很快就被幾個強化後的少年撲上去團團圍住,轉眼間只剩半個破碎的喉嚨……
塔樓裡一片混亂。
越來越多的異形在魔藥的作用下衝破牢籠,猶如狂暴的潮水湧向堡壘……
刺耳的警報聲響徹雲霄。
數不清的技能炮彈落在高塔上方,霎時間煙塵四起。
煙霧消失時,整座高塔以及通往堡壘的長廊都被轟成了廢墟。
王宇佑站在暗道的盡頭,回頭看了一眼,那幾個野狗般的少年並沒有跟上來,而是倒在了血霧裡。
他在心裡歎了口氣,扭頭看向身旁的男人,“借你的血用用。”
男人看了他一眼,倒數五個數,咬破手指在暗道盡頭的牆上畫下了通界之術的符印。
“你……”
王宇佑看著這熟悉的符印,目光有些呆滯,不明白男人既然會這個術,隨時都可以逃走,怎麽還會困在這裡?
琉璃教堂的鍾聲響起。
男人的身影消失在陽光中,意味深長看了他一眼,“再會,羽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