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娜港S-17世界,沉船島水下800米,幽骨之森的終點。
夜鴉抬頭看著水中的龐然大物,不由驚歎人類文明的巧奪天工。
盡管幽骨之森從外形上看很像是遠古水生動物的骨骼,實際上內部卻是結構複雜而精致的百層宮殿。
放眼萬國,具備這樣審美的神靈很多,能做到的卻只有人類。
人總是喜歡美麗卻無用的東西。
像是棺柩裡的水晶花瓶,墓室裡的彩色壁畫,死而無懼的感情……
夜鴉穿梭在這沉眠六百年的水下宮殿裡,終於找到了那扇通往地獄的門。
可惜是上了鎖的。
該死的維娜人!
他心裡暗罵著,下意識摸向腰間,才發現自己已經把紅袖刀送人了。
好在剛才下來時經過餐廳,順手摸了兩把餐刀。
他看了一眼時間,用餐刀割破手掌,在門上畫出了通界之術的符號。
這並不意味著他能直接打開這扇門,除非他能在界層穿越中找到那稍縱即逝的空隙,將自己的羽毛插進去。
實際上這已經是他第六次下水了。
這座宮殿每下潛三十層就有一個上鎖的門,他用這種方式穿過了前五個門,每次穿過都要回S-17重來。
好在從水中的外觀上看,這應該就是最後一個門了。
他靜待著琉璃教堂的鍾聲,盡管聲音傳到這裡已經聽不太清,但只要時間到了,界層間的門就能開啟。
他站在畫好通界符印的門前,手中夾著一片羽毛,忽然察覺到,腳下的地輕輕震了一下。
地震了麽?
然而維娜人早在兩百年前就掌握了控制地震的技術,在維娜港的海域所有自然現象都是可控的。
除非……
夜鴉皺了皺眉,盡管知道所長為了掩護自己行動特意將蝕骨之花的價格炒到了原有價格的二十倍,但區區十幾萬金幣,應該不至於打出這個動靜吧?
就在他愣神時,整座宮殿都劇烈晃動起來,揚起的塵埃遮住了他的視線。
地板上出現了明顯的裂痕,海水順著牆壁不斷滲入,終於轟得一聲鋪天蓋地倒灌進來……
他被壓得無法動彈。
只能死死盯著手腕上的時間,祈禱在宮殿崩塌前,離開這個世界。
五四三二……
就在最後一秒時,地板連同岩層齊齊碎裂,海水卷著整座宮殿向地心深處陷了下去。
他只能察覺到自己的身體飛速下墜著,耳邊依稀傳來了教堂的鍾聲,可惜已經來不及了。
那扇畫著通界之術的門消失在海水中,四周徹底陷入黑暗。
維娜港S-01界層管理中心。
凱西·斯科特坐在辦公室的沙發上,面前的茶幾上是兩支從垃圾桶裡撿出的酒杯,其中一支的杯壁上還沾著紅色的唇印。
其實今晚看見門口那輛布加迪威龍時,他就決定拿出那瓶香檳,推開門後發現家裡並沒有人,酒櫃上的酒也少了一瓶。
是在家裡招待客人了麽?
希望不是人類。
他按了按眉心,靠在沙發上閉上了眼睛,窗外傳來教堂的鍾聲,辦公桌上的電話突然響了起來。
後半夜來電話可不是什麽好習慣,他皺著眉頭起身,來自S-17?
旅遊景區能有什麽問題?
遊客打群架麽?
他拿起聽筒,趕在對方開口前說道:“維娜港守備隊,凱西·斯科特,如果是沉船島的事,不用管。”
“海神?”
凱西夾著聽筒,打開桌上的電腦,輸入自己的帳號,點開入境記錄。
“最近七天的入境記錄沒有西裡爾,可能就是高級別海妖,封鎖沉船島及四周海域,封鎖S-15至S-20界層,我們的人不用去。”
“地震?”
怎麽會有地震?
他頓時緊張起來,點開了全境地圖,鎖定了沉船島之後又打開了全界地圖,重重吐了口氣。
“沒有地震,你們搞錯了,就是海神來了維娜港也不可能有地震!”
“對對對!沒錯!就是些來刷花的,不用管他們。”
“他們每個人都至少交了二十萬保證金,離港時這筆錢直接扣留就行。”
他有些煩躁,甚至是暴躁。
早都告訴那些高層,讓海關不要總是放進來一些奇怪的人,他們不聽。
最近這樣的電話已經接了十幾個了,從最開始的全員戒備緊急出動,到後來發現全是刷花鬧出的烏龍。
沉船島什麽事都沒有,他和手下的隊員全都累得人仰馬翻。
掛了電話。
他走到辦公室的窗邊,看著窗外,灑滿銀光的海面映著月色,籠罩著停靠在港口的船隻。
相比S-17景區遊客打群架,他更在意S-07周末伯恩斯家的舞會。
雷克斯今天在社交平台上曬出舞會邀請函,公開說自己需要舞伴,萬千維娜港少女都瘋了,每個人都想當那個灰姑娘,真正的公主卻不知道在哪裡。
哦對!
在黑夜監察所的通緝令上。
他將手機重重拍在了窗台上,要不是顧慮西海工會的壓力,他遲早有一天要派人暗殺了那個男人!
窗外碧波蕩漾的海面上,維娜港第一海軍艦隊,沈南雪坐在價值百萬金幣的碧藍號艦艇上,看向餐桌對面的男人。
“買賣不成仁義在,維吉爾大人應該不缺那二十萬金幣吧?”
她伸手撩了撩頭髮,風情萬種笑道:“我雖然不是真心想給你當舞伴,但我真心想賺那三百金幣。”
維吉爾端著酒杯看向她,“雷克斯知道他的未婚妻這樣落魄麽?”
“他又不在乎。”
沈南雪晃了晃手機,“王子正在滿世界找他的灰姑娘呢。”
“王子?”
維吉爾臉上露出一抹不屑。
“唔……”
沈南雪很快見風使舵道:“當然是假的啦,誰還不知道我們維吉爾大人,才是維娜港真正的王子。”
可惜維吉爾對她的馬屁反應冷漠,只是看著不遠處的島嶼,幽幽開口道:
“真正的王子六百年前就死了。”
說著他轉過頭,臉上帶著維娜人特有的狡黠的笑容,像是開玩笑般說道:
“我們把他獻祭了不是麽?”
沈南雪臉上陪著絢爛如花的笑,心裡卻十分冰涼。
維娜港是建在金幣上的國度,維娜人為了金幣可以獻祭一切,甚至自己。
“我的舞伴就是你了。”
維吉爾微笑道:“我願意支付三千金幣,但舞會結束後你得陪我過夜。”
沈南雪沒有說好也沒有說不好,只是笑容曖昧,半晌後她紅唇輕啟:
“那得加錢。”
維吉爾哈哈笑著離開座位,拍了拍她的臉,朝著艙室裡走去。
她也從座位上起身,走到甲板上,伏在欄杆上,看著夜色中的島嶼,忽然覺著那島嶼像是晃動了一下。
船身也跟著搖晃了一下。
看錯了吧?
怎麽感覺那裡像是在下雨?
幽骨之森的中央,柳禾躺在大雨中,看著面前那已經殺瘋了的少年。
準確地說,已經不是少年了。
海藻般的頭髮傾瀉在大地,明明是人類的身軀,卻覆蓋著黑色的鱗甲,手中揮舞著那把紅袖刀,殺穿了每個上來試圖攻擊他的人。
說實話真的是毫無技巧。
只是憑本能在揮舞,好在到處都是閃電,每個進攻失敗,試圖逃走的人,最後都死在了風暴和閃電裡。
吉諾維斯應該很後悔吧?
即將一百年的放逐生涯,就這樣斷送在了兩分鍾和兩百萬上。
柳禾的目光落在了那個一生都在與人類為敵的家夥身上。
只見他扔下了那把打空的槍,那是飛鳥隊最後一支槍,上萬顆子彈沒有在那鱗甲上留下半點劃痕。
逃走是不可能了。
就算沒有風暴和閃電,他也沒機會通過維娜港的雙界層封鎖。
那雙自詡能看透百年時光的眼睛,如今滿是茫然和絕望,只能將希望寄托在威爾身上的那五隻槍上。
柳禾試圖去抓地上的千山鳥絕,卻發現自己連挪動手指的力氣都沒有。
“啊喂!”
他試著呼喚面前那已經墜入黑暗的少年,可惜少年沒有任何反應,應該已經聽不見自己的聲音了吧。
“你不能讓他過來拿到地上的槍,那樣我們都會死的。”
依舊沒人理他。
他不死心地說道:“地上的屍體身上有槍,你隨便抽出來一支,都能殺了對面的那個人。”
“……”
柳禾歎了口氣,很確定面前的人壓根就沒有聽見自己的聲音,反而讓吉諾維斯的眼中閃出了亮光。
他試圖對這裡發起攻擊,試了幾次,都讓風暴和閃電攔住了。
風暴中那隻巨大的機械白鳥搖搖晃晃,終於砸在地上摔成了碎片。
吉諾維斯咬牙衝了過來,憑借多年的戰鬥經驗躲開了那把紅袖刀,撲在了威爾的屍體上。
完了。
柳禾在心裡說。
紅袖刀確實是不錯的刀,可惜用刀的人太溫柔了。
哪怕那刀上已經沾滿了鮮血, 但僅從刀法上而言,並不是放逐者的對手。
除非那不長眼的閃電落在這裡,連同自己和吉諾維斯一起轟碎,否則沒有任何殺了他的可能。
然而任憑漫天的閃電將幽骨之森的大地全都砸穿,也沒有一道落在自己面前,也許是運氣吧?
“停下來。”
吉諾維斯抽出了那把柯爾特XSP,裡面的技能子彈已經從毒刺換成了殉葬之花,先是瞄準面前的少年,發現沒有用之後,又緩緩挪向地上的自己。
“沒用的,開槍吧。”
柳禾輕輕吐出一口氣,終於結束了,真是讓人揪心的戰鬥,說是高端,原始到幾乎沒有任何腦子,說是低端,又是自然界至高無上的力量。
海神麽?
他仰頭看向天空,全世界的暴雨都落在了他的眼中。
好像和剛才也沒什麽區別。
除了像絞肉機一樣將整個飛鳥隊全都絞死了在這裡,一切又像是回到了最初的原點,自己依舊在吉諾維斯的槍下,彈匣裡依舊是殉葬之花。
也許用槍殺人,死在槍下,就是命運給自己的安排。
“要動手就快點。”
這句話是對吉諾維斯說的。
然而下一秒,他看見少年用身體堵住了槍口。
鮮紅的起舞。
連同炸裂的槍支落在狂流的雨幕中,少年破碎的身體倒在了地上。
柳禾閉上眼睛,忽然想到了自己說過的那句話,可是為什麽啊?
我還沒有死呢。
你可是海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