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千上萬條血色藤蔓原本在半空中蜿蜒扭動,似是因察覺到侯玉端的痛苦情緒,動作逐漸變的輕柔,並且開始緩緩聚合,最終形成一道紅衣倩影,跟侯玉端凌空相對。
“你讓我侯氏利用青龍令之事攪亂四郡武林,就是想讓所有人覺得你的目標是四郡武者而非銅陵郡,對吧?”
侯玉端詢問之際,紅衣倩影的真容也逐漸清晰,正是此間,應該在跟六大高手對戰的紅姑娘。
紅姑娘看著侯玉端眉宇間的痛苦,沉默了片刻,心中不知在想什麽,只是神色平和的點了點頭。
“之後讓楊心他們三人,在聖心居當著六大高手的面殺閆三怒,就是刻意透露出青龍會的背後是妖魔,這樣就好引六大高手和府軍出城圍剿妖魔,你趁機進入郡城破壞結界,好讓你手上妖魔大軍,順利攻入城中?”
“沒錯!”
聽到紅姑娘的回答,侯玉端猛然抬頭,臉上的痛苦轉化為憤怒,怒吼道:“你為什麽要瞞著我?”
聽到侯玉端的怒吼,感受著他語氣中的憤恨,紅姑娘往前走了兩步,在離他只剩下不到三寸的距離,臉上微微升起一抹淡笑,帶著一絲哀怨語氣,道:“這還是玉郎第一次吼我呢……”
侯玉端臉上升起一抹躁鬱,他平素情緒最是穩定,很少會有這麽失態的時候,可低頭看到郡城的慘狀,他還是往後退了兩步,怒視著紅姑娘,沒有說話。
看到侯玉端的後退,紅姑娘眼神深處劃過一抹轉瞬即逝的傷感,過了一會兒,才輕聲開口。
“我要血食,恢復修為,玉郎早就知道,不是嗎?”
“我知道,可我也與其他人一樣,以為你的目標,只是那些覬覦青龍令,聞風而來的四郡武者,我若是知道你會屠戮郡城這些普通老百姓,無論如何,我也會阻止大哥,阻止我侯氏,助紂為虐!”
“兩者有何區別?”
“區別大了,縱觀天下,所有欺壓良善之人,橫行霸道之輩,都是武者,他們修武,說到底,還是為了掌控超凡的力量,用以打壓異己,滿足私欲。
正因為有這些武者,互相攻訐,征伐不斷,才會導致兵禍連連民不聊生,繼而世間仇怨遍地,妖魔生生不絕,少了這些武者,銅陵只會更加清淨平和!”
侯玉端心緒震蕩,第八竅中的浩然正氣,隨著話語逐漸升騰至識海,一股墨香自識海之中逐漸浮現,他的儒道修為,又有突破了。
這些話,他不單單只是對紅姑娘說,同時也是在對自己說,修儒讀書不同於武道,境界的提升,關鍵在於領悟,他能晉升小儒,跨入正心五境,就是因為這番話,是他所思所想,且符合倫常,接近真理。
昭陽之亂城中死傷萬千,一夜之間,城中孤兒上萬,侯玉端那時就已經認真開始思考,這些事情為什麽會發生,溯本追源之後,他才得出了這些結論。
這也是為什麽,生性善良不喜殺伐的他,對大哥協助紅姑娘之事,沒有任何勸阻,甚至還從旁協助,就是因為,他認為,這世間胡亂的根源,是這些武者。
他知道紅姑娘心有怨氣,是為了復仇才會如此迫切的恢復修為,用這些在他眼中是混亂根源的武者,來幫助紅姑娘達成目標,在他看來也並無不可。
而且,這些話他早就和紅姑娘說過了,當時紅姑娘不開口,侯玉端還以為她是讚成自己的。
如今看,紅姑娘當時……就已經在欺騙他了。
面對侯玉端的指責,紅姑娘沉默良久後,低聲道:“可在我看來,不管武者還是普通人,都是一樣的。”
說這句話時,她盡管已經壓低了聲音,可語氣中那股濃濃的失望,依舊很明顯。
聽到這個回答,侯玉端凝視她許久,道:“你生前遭受太大不公,對人性失望,心中有恨意,我知道,所以我沒有阻攔你恢復修為,去完成接下來對田立儂父子的復仇。
但我知道,其實你本性並不壞,這段時間,我無時不刻想要感化你,以為可以慢慢化解你心中的執念,平息你心中的怨恨,期盼你不要造成太大殺戮,禍害銅陵的老百姓。
你的智慧遠勝過我,從我們相識的那一刻開始,你肯定也能看出我的意圖,你也明知只要乾下這些事,我就不會原諒你,可你還是選擇了欺騙我。
你簡直是……無藥可救!”
侯玉端的話,一句比一句犀利,語氣也越來越深刻,最後無藥可救四個字,更是帶著濃濃的失望。
“哈哈哈哈哈哈…………”
紅姑娘伸出手,輕撫著侯玉端的臉龐,足足看了他數十息才將手收了回去,爾後便開始大笑,放肆的大笑,笑聲中明顯帶著一股濃濃的嘲諷意味。
“田立儂父子?”
“化解執念,平息怨恨?”
紅姑娘一連兩句反問,提到田立儂父子時,語氣中帶著一股濃濃的不屑與嘲弄,可臉上的憤怒又不似作假;而第二句像是在自問自答一樣,一邊說一邊凝視侯玉端,嘴角勾勒出一個絕美的笑容。
聽到她的自問自答,侯玉端心中又升起了一絲希望,看著城中濃煙滾滾,趕忙往前走了一步,輕聲道:“沒錯,放過這些百姓吧,紅兒,你繼續這樣執迷不悟下去,真的將銅陵百姓殺絕,只會引來更厲害的敵人,若是聖地大能來了,到時候,田立儂父子殺不成,你也性命難保了!”
聽到侯玉端的話,紅姑娘臉上閃過一抹柔色。
她內心很清楚,以侯玉端的善良秉性,得知她今夜乾下這些事之後,兩人的關系,絕無可能再回到從前,侯玉端剛剛說的那些話,她也早有心理準備了。
可是,當聽到他現在,依然還擔心自己的安危,紅姑娘的心還是不可避免的被觸動了一下,臉上的柔色,也逐漸演變成對侯玉端的愛意。
只是,就在她心軟的一瞬間,她的本體,也就是城中那株參天古樹,原本在樹皮流轉的血光,突然凝滯了一下。
這一下凝滯的影響力似乎很大,正跟侯玉端面對面的紅姑娘,臉色微不可查的露出一抹蒼白,繼而頭頂上空,六大高手交戰的區域,也傳來了一陣異動。
紅姑娘察覺到這一連串的變化,臉色的柔色頓時消失,眼神逐漸變得凌厲,聲音低沉道:“我等的,就是聖地大能!”
侯玉端臉上露出一抹疑惑,只是紅姑娘沒再給他繼續開口的機會,身體逐漸在虛化,慢慢消融拆解,又變成了之前的血色藤蔓,隻留下一句話,就消失在他的面前。
“我不會再對城中生靈下手了,那些妖魔也不會了!”
聽到紅姑娘這句話,侯玉端雖為城中還活著的百姓感到欣喜,可看著繼續飛往別處的血色藤蔓,他就知道事情遠遠沒有結束,心情卻也變得愈發沉重。
“會有聖地大能出現,是誰?”
侯玉端自言自語了一句,沒能思考出答案,環顧四周,看著插滿郡城大地的血色藤蔓,眼中露出遲疑之色。
這些藤蔓,非但沒有被紅姑娘收回去,反而上面傳來一陣陣的血光,就像是一根根導管,正在吸取地面生靈的血氣。
“侯大人,這些藤蔓的目標,不是我們!”
“好像是…………妖魔?”
“真的是妖魔,你們看那隻狼妖,那藤蔓是插在它頭上!”
“我看到了,是真的,這藤蔓攻擊的,是妖魔沒錯。”
“這藤蔓不也是妖魔麽,它怎麽會對付自己的同類?”
“莫不是,妖魔鬧內訌了?”
…………
聽到下方百姓傳來的聲音,侯玉端趕忙飛往他們指到的區域,看到眼前的一幕,頓時神情一愣。
從樹冠延伸下來的血色藤蔓,的確沒有一根是連接在人類身上的,它們無一例外,全都纏繞在剛剛還在城中肆虐屠戮的妖魔身上,並且不是一個兩個,而是所有……
侯玉端一連飛出去五六裡,目之所及的范圍內,所有妖魔此刻都被藤蔓纏住,它們體內的血氣精華,像是被藤蔓在抽取,身體迅速在乾癟,其中弱小一些的甚至身體已經開始氣化,變成一團團黑色濃煙,消散在天地之間。
“我不會再對城中生靈下手了,那些妖魔也不會了!”
侯玉端這才明白,剛剛紅姑娘說的這句話,是什麽意思。
“諸位,趁現在妖魔不在,趕緊出城去吧!”
下方所有人聽到侯玉端的呼喊,頓時也意識到了,現在就是逃命的最好機會,全都先朝侯玉端行禮,爾後朝離的最近的西門逃走。
陸文昭、楊繼生、程雲野、程雲蝶等一眾武者,卻相互對視了幾眼,沒有離開,而是繼續留在了侯玉端的身旁。
侯玉端也沒有理會這些武者,見眾人離開之後,又將目光投向頭頂,臉上的表情,已然凝重到了極致。
他可不會認為,這些妖魔被紅姑娘屠戮的原因,是因為他剛剛的那番勸導,他能察覺到紅姑娘對自己的愛,但也明白自己並沒有那麽重要,否則紅姑娘也不會在城中興起這番殺戮了。
眼下這一幕,只能證明攻入城中的妖魔大軍,原本就是紅姑娘的一枚棋子罷了,這些妖魔的血氣精華,原本就在她的計算之內,吸收這上萬妖魔之後,她的實力,又得強大到何種程度,六大高手不過元丹大圓滿的修為,紅姑娘壓根就沒有必要如此嚴陣以待。
侯玉端將腦海中的思路逐一理清,最後將目光投射到東邊的萬陽郡,或者說是徐州方向,眼中逐漸升起一抹猜測。
“是萬劍聖宗的、還是白鹿書院的?”
…………
血樹頂端,六大高手與血魔的戰鬥,正如火如荼。
梵門妙音不絕於耳,一輪大日高懸天際,傲嘯的平天劍氣橫貫東西,翠色玉佛固若金湯,莫虛子拂塵揮舞之間,充盈的太上紫氣如如涓涓細流,圓空禪師雙目金光四射,周身佛光縈繞,氣息已然攀升到了極點。
六大高手凌厲的攻擊,全都直指正中間的紅姑娘,盡管他們聲勢依舊浩大,可氣息卻已經逐漸開始了紊亂。
尤其是大雪山佛宗主持圓法和尚,身後的翠綠玉佛在紅姑娘的魔氣侵蝕之下,已經出現裂痕。
“不對勁!”
“這血魔,怎麽越打越厲害?”
“不是只有五品巔峰業位麽,我們六人雖都是元丹大圓滿之境,可聯起手來,再有靈器加持,對付起來應該不難才對,這半個時辰,她一點反應都沒有,不對勁不對勁!”
…………
其他人在空中停下動作,沒有避諱的開口議論,唯有詹台清一人沒有開口,沉默了片刻,突然像是察覺到了什麽,朝血魔身後的那棵參天古樹看了一眼,繼而順著古樹頂部的藤蔓,往下一看,臉色頓時變得有些難看了起來。
“你們看看下面!”
五人全都低頭看向下方,臉色同時露出一抹驚容……
“城中的妖氣,怎麽少了這麽多?”
“妖魔大軍被滅了?”
“怎麽可能,是血色藤蔓,那些藤蔓,在對付妖魔?”
“這藤蔓,是血魔的手段,她在吸食這些妖魔?”
…………
與六人面色驚異不同,紅姑娘也低頭看了一眼,只是她看的位置,是剛剛侯玉端所在的西城方位,她凝視了許久,最後眼中露出一抹柔色,低聲開口。
“玉郎,你沒有經歷過我的痛苦,談何化解我的執念,又如何能平息我的怨恨,差不多了,該出現了……”
最後一個話音落下,紅姑娘眼中的柔色徹底消失不見,妖氣驟然比此前強大了數倍,與此同時,古樹延伸出去的血色藤蔓,也仿佛加快了吸收的速度,千千萬萬插在下方妖魔大軍身上的血藤,散發出的血光變得更加妖冶,明亮。
驟然,圓空禪師像是想起了什麽,瞳孔猛地一縮,臉上露出一抹駭色,朝著眾人驚呼道:“祭煉萬魔,這些妖魔全都為禍一方,殘害過無數生靈,血氣精華無比濃鬱,若是被她吸取,喚醒她的真身,屆時只怕無人能擋,快阻止她……”
祭煉萬魔!
聽到這四個字,詹台清五人臉上全都露出駭然,顯然他們也知道這四個字代表了什麽,六人再次咬牙,各自運轉功法瘋狂撲向一動不動的血魔,聲勢比此前還要大上幾分。
只可惜,他們的反應太慢了。
紅姑娘,明顯已經到了收尾的階段。
看著六人攻來,她的表情沒有一丁點變化,就如此前與六人交戰過程中,一直保持平淡,此刻她依舊如此。
她的雙目,猛然睜開,身後的參天古樹,也在這一瞬間,像是醒了過來,驟然開始了劇烈的顫抖……
整個銅陵郡城的地面,也因古樹的複蘇,開始了劇烈的抖動,宛如末日降臨,沿著古樹到四個方向城門的地面,都開始出現裂縫,若非四方鑄鐵城門固若金湯,只怕整個郡城頃刻間就會土崩瓦解。
原本被古樹映照成暗紅色的夜空,這一刻也發生了變化。
天空的雲層開始翻湧波動,與大地的震動配合在一起,讓無論身處城內城外的人,心中都升起了一絲恐懼。
無邊無際的紅光在天空中湧現,紅光如滔天洪流,全都往古樹的頂端匯聚,直至最後形成一道上百裡的血色浪潮,幾乎遮蓋了整個銅陵郡大地……
一時間,血浪滔天。
弱到普通百姓、強如六大高手,無論實力手段如何,在這股滔天血浪面前,一顆心瞬間都沉到了谷底,腦海中也只剩下兩個字。
“完了……”
“沈兄!”
“嗯!”
沈長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會打個招呼,或是點頭。
但不管是誰。
每個人臉上都沒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對什麽都很是淡漠。
對此。
沈長青已是習以為常。
因為這裡是鎮魔司,乃是維護大秦穩定的一個機構,主要的職責就是斬殺妖魔詭怪,當然也有一些別的副業。
可以說。
鎮魔司中,每一個人手上都沾染了許多的鮮血。
當一個人見慣了生死,那麽對很多事情,都會變得淡漠。
剛開始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沈長青有些不適應,可久而久之也就習慣了。
鎮魔司很大。
能夠留在鎮魔司的人,都是實力強橫的高手,或者是有成為高手潛質的人。
沈長青屬於後者。
其中鎮魔司一共分為兩個職業,一為鎮守使,一為除魔使。
任何一人進入鎮魔司,都是從最低層次的除魔使開始,
然後一步步晉升,最終有望成為鎮守使。
沈長青的前身,就是鎮魔司中的一個見習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級的那種。
擁有前身的記憶。
他對於鎮魔司的環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沒有用太長時間,沈長青就在一處閣樓面前停下。
跟鎮魔司其他充滿肅殺的地方不同,此處閣樓好像是鶴立雞群一般,在滿是血腥的鎮魔司中,呈現出不一樣的寧靜。
此時閣樓大門敞開,偶爾有人進出。
沈長青僅僅是遲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進去。
進入閣樓。
環境便是徒然一變。
一陣墨香夾雜著微弱的血腥味道撲面而來,讓他眉頭本能的一皺,但又很快舒展。
鎮魔司每個人身上那種血腥的味道,幾乎是沒有辦法清洗乾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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