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任何煩惱、而又沉默寡言的恆河從青天把甕中的珍寶倒入金剛石的深淵。作為我這仙境的建築師,我讓大海馴服的波濤、按照我的意志,流過寶石砌成的隧道;」
孫銘辰仍在城牆外尋找維系新世界的關鍵,連扎爾納格都攔不住他,那些空劫獸想阻攔他就更是天方夜譚。不過他奇怪的是,波德萊爾似乎並沒不在意加塔斯塔和扎爾納格的消亡。按理來說,這可是他眼下為數不多的高級戰力。縱使空劫獸數量眾多,卻終究是沒有智慧的戰爭消耗品,根本無力涉足波德萊爾那種等級的戰鬥。因此,隨著被改造的舊神逐漸凋零,波德萊爾此後將要直面的敵人只會越來越多:久居黑太陽宮的天啟、周舒宇……
是對自己的實力足夠自信嗎?還是留有什麽後手?
仿佛是察覺到孫銘辰的尋覓之途過於輕松,三隻骨龍頃刻間調轉方向,朝他俯衝而下。鏤空的骨架中懸掛著因氧化而漆黑的喉嚨,直接透過空隙震動著空氣瑟瑟發抖,一齊發出聲音,並非龍吟,也非獸吼,即便是放在嘈雜紛亂的獸潮中,也只能算是一種嘹亮異常的噪音。
空洞的龍眼正中,是一團詭譎的暗金火焰,半張開的龍顎似將有龍息吐出。巨大的身軀下,暗藏著的尖銳的利爪被凝固的鮮血染成深紅,在灰白骸骨的襯托下質如珊瑚。
“愚鈍。”
甚至沒有使用任何招式,孫銘辰僅僅是抬起右手,喚起三股升騰而起的火柱,就將骨龍燒回一團炭黑。但後者的生命力也實在頑強,即便這樣也沒有死絕。直到本能驅使它們張開巨嘴,試圖突出暗金色的吐息,整個框架才因外力驟然分崩離析,化作飛灰。
為什麽直到現在才發起攻擊呢?隨手甩掉右手殘留的火焰,孫銘辰不禁下意識地思考起這個問題來。但相較於細細斟酌利弊,考量前因後果,他還是更青睞於直截了當的手段。
首先,維系者一定隱匿於獸潮之中。
其次,就都無所謂了。
「鼎流·萬火朝聖明夷」
萬千星火悄然浮現在他身後,暗沉色調的世界一時竟燦若繁星。
呵,還真是亂來啊……
漫天的火球猶如流星雨般墜入暗流截斷獸潮。孫銘辰的此舉當然並非為了減輕長城的壓力,他的精神力分散在每一顆火球上,擊中了什麽目標,結果如何,都一清二楚地映射在腦海中。
即便有天啟盯著波德萊爾,這家夥也不至於這麽有恃無恐吧?完成淨化的周舒宇滿臉難以置信地望著火光衝天的一角。盡管此舉也算是變相減輕了洛塞特斯的負擔,但隨著死神宮、風神殿、以及水神宮都發現了已逝七星神的身影,眼下破曉神殿與火神宮脆弱的防線也不可避免地有了一觸即潰的風險。再拖下去,恐怕還沒等到孫銘辰找到自己所猜想的維系者,長城就會被摧毀。彼時整個威卡星都將陷入新世界的包圍,在此作戰的舊神們都會受到莫大的影響。
所以,反倒是直接了當的方法會更有效率嗎……
畢竟除了孫銘辰,其余舊神此時也都無法再抽身去尋找所謂的維系者了。
「霜華·陰凝霧籠冷顏」
幾輪正面交手後,天樞便完全隱身於厚重的霜氣之中。如同被霧靄籠罩著的風神殿中,無處不在的幽冷使得玉衡感到一陣又一陣心悸,就連身體的動作都放緩了幾分。按照周舒宇和孫銘辰剛才給出的結論,這些冰晶霧都是天樞的一部分,
他既能隨時借此發起攻擊,也可以隨時借此轉移攻擊。也就是說,想要戰勝此時的天樞,就必須得想辦法在一瞬間擊破全部的冰霧才行。 憑借疾雷的速度,或許可以一試……
「霆霓·須臾靈曄天鼓」
自蒼天落下的雷霆狠狠地轟擊由冰晶霧統轄的宮殿,霎時間又分化作數隻威武雄壯的老虎,朝著四面八方橫衝猛撞,仿佛即將從茫茫白紗中破陣而出。結局也很明顯——霜氣雖不似先前那般咄咄逼人,卻仍舊沒有任何消散的跡象。玉衡的面色不禁又嚴肅了幾分:疾雷的攻擊盡管迅猛,卻難免百密一疏。而縱使只是一片細小的漏洞,也足以令天樞繼續維持隱匿的狀態。——紫光下慘淡而單薄的霜氣,又有了逐漸聚集的跡象。
這樣下去可不……
“誰!”
驀然感受到來自上空的威脅,玉衡二話不說便喚出『玉虎鳴』。可待長劍劃破長空,她卻又再也感受不到方才那股深邃得如同隱匿於黑暗中遠遠窺看的獵手的目光。那股驚悚而令人窒息的壓抑,最終體現為玉衡額頭上滲出的點點汗珠。溫熱的汗液隨即華為冰晶,在跳躍的紫光的照耀下,顯然異常活躍。
是波德萊爾嗎?不對,那個人的目光從未對準過風神殿。可如果不是他,又還能有誰?開陽在死神宮,瑤光已經出現在水神宮。是天璣?他擁有驅動空間的力量……倒真有這種可能。
“各位,英靈神殿方向,天璣出現了。”
——耳朵卻是這樣告訴的她。
……
“你就這麽確定,波德萊爾麾下只有最近死去的舊神,以及那個名叫愛麗絲的小女孩?”
“對一個世界而言,吸納法則的理解也是需要時間的,”天啟淡然道,“只有像加塔斯塔他們這種,仍處於融合過程中的,才具備一定的戰鬥能力。至於那個小女孩,我猜,她大概並不會出現在威卡星的戰場上。”
迎接他友善解釋的,卻是玉衡狐疑的表情:
“你怎麽知道這麽多?”
“千裡路勝過萬卷書,大概是因為我去過的地方比較多嗎?”
私下裡的天啟的確沒有一代魔皇該有的樣子。
去過的地方比較多……
“想問什麽,就問吧。”
可是他這平靜的友善的語氣,卻反倒叫人更難以開口。
“算了,只要你自信你自己的安排能夠拯救舊世界,把我當作一枚棋子也無所謂。”
“跟你這樣責任心大過好奇心的人交流還真是簡潔,”天啟的話和語氣皆難以辨別褒貶,他又繼續囑托道,“如果有空的話,倒可以多注意一下你在地平的送影者。”
“地平?現在還留心那裡乾……”
自行打斷了無意義的提問,她轉而問道:“注意什麽?”
“愛麗絲力量的來源,與尼克巴羅有一定的相似之處,兩人之間恐怕難免一戰。”天啟突然就嚴肅了起來,“而出於對整個戰爭的考量,以及某種惡趣味,波德萊爾應該不會將他們的戰場也同樣放在威卡星。”
“不是威卡星,那為什麽就一定是地平呢?”
“我突破封印後的第一件事,就是重回澤瑪利亞,那時我曾感受到過波德萊爾力量的氣息,大概是他留在地平的送影者。只是那股氣息轉瞬而逝,我也無法確定具體的擁有者。不過至少能肯定,他在地平埋下送影者,一定還另有計劃。”
“所以……你擔心,他早就預謀將地平開辟為第二戰場?”
“事出反常必有妖。是的。”天啟的話語中回蕩著不安,“有了送影者為內應,很多事情操作起來就會方便許多,這一點相信你們應該深有體會。作為對應,我們必須也在地平留些後手。”
“那我現在就去聯系他們?”
“不必打草驚蛇。”天啟製止道,“經過這麽長時間的經營,他們在地平留下的秘密恐怕也少不了,不能浪費這個將它們連根拔起的機會。”
“其次,”他又接著說,“第一次正式見面,波德萊爾應該還會與周舒宇和孫銘辰交談幾句,說不定能再得到些關於地平的消息。到時候一次性說清楚也好,免得你再掛念。”
“也好……”
神思稍有些迷離。又猶豫好一會兒,玉衡才繼續坦承道:
“最近,我常常感覺到若有若無的、莫名其妙的不安。地平、或許真的出什麽事了……”
“嗯,所以我才說要做好準備嘛。”
他卻又輕松了起來(大概是另一種安慰吧)。
神明與送影者之間的聯系,不僅僅是力量的關聯這麽簡單……
……
前些日子與天啟零零散散的對話忽然浮現在腦海中。愈發清晰的認知、以及逐漸消散的壓抑,玉衡有足夠的理由確信,音廉為了自己的請求,此時大概已經遇上,或者至少是快要遇上波德萊爾的送影者。即便她還並不知道七星將已然失勢,但僅憑借那一瞬甚至足以令她感到不寒而栗的氣息,玉衡也能夠清晰地認識到,地平的局勢恐怕已不容樂觀。甚至可以坦言,在一對一的情況下,音廉絕對不會是那股氣息的主人的對手。
至於威卡星這邊——誠然,只要繼續與天樞刻意周旋下去,自己就能夠輕而易舉地守住阿涅彌伊風神宮,但卻也因此無法再分神於地平的狀況。玉衡深諳其中利弊,但卻總是放心不下。身為她的神明、他們全體的寄托,如果只是為了獨善其身而陷入懈怠,恐怕難免有屍位素餐的嫌疑吧……
###「一切,連烏黑的色彩仿佛閃閃發光,鮮豔如虹;液體把自己的榮譽織入晶體般的閃光中。況且,甚至沒有天邊夕陽的絲毫余暉,也沒有任何星星照耀這因自身的火焰,而發出光芒的奇景!」
孫銘辰與周舒宇自然無法理解五位舊神的艱難,與波德萊爾為他們兩人『精心挑選』的扎爾納格以及加塔斯塔不同,光與毒、霜霧與疾雷、水與水、召喚與空間,敵人能夠化作物質,而他們卻都無法在屬性上佔據優勢,只能不斷發起明知無效的攻擊。而按照戰局的進展,天璿出現在火神宮也只是遲早的事情。
正當天啟還在猶豫是否要出手乾預時,孫銘辰那邊終於傳來了好消息。
一種人形的直立生物,正是維持新世界降臨的關鍵。只要摧毀他們,臨時附著在威卡星之上的新世界就會自動崩潰。不過就結果來看,新世界的消失既不會影響波德萊爾,也無法削弱空劫獸。前者已是世界的化身,而後者則是一種不屬於任何世界的失敗品,或者更準確地說應該叫淘汰品。它們既不會受到世界的排斥,也不會受到世界的鼓舞,它們是獨屬於被世界無視的那一類。
不知道、也沒時間細追孫銘辰是如何得出這信誓旦旦的結論的,但舊神終於抓住了一個扭轉戰局的機會:只要能夠脫離絕境長城這道固定防線的禁錮,按照己方諸神的特性重新分配戰場,奪取戰爭主動權,那麽己方就能集合三名王神之力,率先向波德萊爾發動最後的總攻。
可等他握住冰冷的槍柄,心中卻再度犯難。
波德萊爾,他為何膽敢如此堂而皇之地將對戰局如此關鍵的角色,隨意地丟撒在獸潮之中?甚至於,即便是面對孫銘辰的胡作非為也絲毫不加攔阻?他知道,一個心性陰冷,真正工於心計且熱衷於樂禍幸災的人,從不會屑於謀劃陰謀詭計。獵物因一時失足而踏入陷阱時的慌亂與窘迫,乃至跌落谷底後那一刹那的悔恨與懊惱,即便是加在一起也無法使得他們滿意。唯獨陽謀者,明知會陷入不利的地位,卻不得不邁入其中。眼睜睜地看著自己步入他人所織的蛛網,絕望、不甘、無可奈何地任人擺布、最後再加上窘迫與懊惱調味,如此才符合波德萊爾這類人的『惡』之癖好。
誘導孫銘辰離開長城……
可扎爾納格與加塔斯塔已死,即便天璿出現——火神宮左側便是冥神殿。有周舒宇在,長城的根本仍然無法被撼動。波德萊爾唯一能夠獲得優勢的戰術,就是通過空劫獸推倒長城,按照他的理想狀態來劃分戰場(就好比眼下棋盤上的格局)。與此同時,再將整個威卡星戰場都置於新世界的影響之下,以進一步拉大雙方的差距。
誘導孫銘辰離開長城……
天啟的視線又一次集中到波德萊爾的身上。高居昏沉天空幕布之下的那位, 一如既往的皮笑肉不笑,修長而白皙的手指輕輕地、節奏分明地叩擊著朗基努斯之槍渾然至暗的槍身,既像是百無聊賴時的無心之舉,又仿佛是在一絲不苟地算計著時間的流逝。
耳邊,孫銘辰的捷報接連不斷地傳來,就連身居黑太陽宮的他都能清晰地感受到,威卡星正在逐漸恢復正常。想來要不了多久,這個猶如寄生蟲的新世界就會被烈火驅逐乾淨,而徹底打道回府。同時,波德萊爾最大的憑依也會就此宣告退出戰爭。
阿涅彌伊風神宮又傳來了異動,玉衡神的氣息完全消失了。現在是內爾加勒獨自對抗開陽神與天樞神,作為舊神中唯一一個能夠長時間與自己的能力融為一體的存在,他所擅長的正是以一敵多。
這樣的糾纏在絕對的實力面前自然毫無意義。可即便面對能夠輕易突破的漏洞,波德萊爾卻仍不為所動,只是悠哉遊哉地拍打著節拍,完全不像是一個手下即將陷入劣勢的指揮官應有的姿態。絕不可能。天啟的思緒飛速運轉了起來:現在,既然已經如此毫無拖泥帶水地得出了這個結論,那作為推論者,自己就不應該僅僅因為看上去不合理而對它加以否決。自己此時唯一能做的,就是去證明這些看上去的『不可能』,實際上並非無稽之談。
他的目標!他還在等待第三種時機——
部署新世界、衝擊絕境長城,或許是最有效,但卻並不是能讓他最滿意的。
也就是說——
兩聲交相呼應似的音爆同時響徹威卡星,他和波德萊爾同時行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