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向我一片混亂的視野中拋出、導致毀滅的鮮血淋漓的器械,裸露的傷口與滿是汙跡的衣服!」
昏暗的天空,正吞吐著朦朧的白光。
賴京墨呆呆地愣在原地。安排好工作後,他就馬不停蹄地趕回這裡,卻目睹了永生難忘的一幕:
權天使號滿蓄力的一炮,瞬間就將那位少年的身影吞噬。緊接著,千瘡百孔煙火四起的空天航母又徑直沿著定向能炮的軌跡猛衝,一邊爆炸一邊向著城北的方向飛去,——最終消失在自己的視野范圍內。
這一切都是那麽突然。天空就此一派自然單純、而近乎無辜的模樣。空空蕩蕩,安安靜靜。讓人不僅懷疑,剛才那些,真的是發生在現實中的事情嗎?
賴京墨走到窗前,看著腳下在滾滾濃煙中苟延殘喘的城市,心中很是坦然。
是的。這一切都發生過。這一切都經歷過。
他不明白方才那位力挽狂瀾的少年究竟是何方神聖,不清楚他從何而來、結局如何。對權天使號空天航母上發生的事情一無所知,也對戰爭的後續一片茫然。但總之,對於這些自己大概永遠也不得而知的事情,眼下竟儼然是親身經歷了。
他轉過身去,乘坐電梯,又一次回到地面。為了防止後續仍有敵軍來犯,疏散撤離的工作仍有必要繼續下去。在狹小的電梯間內,看著自己蒼老的模樣,聯想到最近這個月近乎夢幻的種種,賴京墨感到難以置信,緊接著又如夢初醒——
這個世界的自然,不論是靜謐的寢床,還是狂歡的宴席,人類都同樣具有被邀請的資格。但未來畢竟是茫然的,所以,在走向前方的路上,人都會習慣性保持警惕,手持光源以照明前路,一步一步都走得異常謹慎。殊不知,在有限的、那道光芒的前方,總是黑暗在開道。
——隱藏在黑暗之前的邀請又是什麽?誰知道呢。
又或者是,有什麽關系呢?
……
翌日清晨。晨光裹著一團雨霧,呈現出潤澤的乳白色。
戰爭,結束了。
盡管在這兩周中,大大小小的戰況、每一次起伏之間都充滿了意外。但一切計劃、一切進展、一切突變,在時間的土壤中所結出的果實,卻是毋庸置疑的,那便是——
戰爭,已經結束了。
增援的部隊加入到搶救工作中,將整座城市、一座又一座城市從死一般的沉睡中喚醒。感覺遲鈍的人們,若不流血就不會顯得狼狽。然而,在城市流淌的血液中,人類傷口上長流不休的膿血被悄然止住。在一片惴惴不安的噩夢中昏睡了一天后,誰也不會再懷疑:
戰爭、的確結束了。
有限的影像資料顯示,一顆金色尾焰的流星在劃過地平周圍的空間後,據守在太空中的大型陰域生物就全部化作白色雕像,並逐漸分崩離析,直至消失不見。
星球大氣層內部的敵軍,由於其進攻毫無章法,也很快被仁冬西高山戰區和崇皇本土調來的王牌第九師團和第十六師團一同合圍全殲。在重啟偵察衛星,確定疑似敵軍指揮中心的那座城堡狀飛行物也一並消失後,神聖聯盟宣布:本次的戰爭,已經以人類的勝利告終。
傷亡統計和救援工作隨即展開。據不完全統計,由於外星戰爭的渲染,全球股民恐慌性地拋售股票,早就造成了股市的暴跌。盡管以仁冬政府和崇皇政府為首的神聖聯盟多次呼籲股民及各大企業保持克制與冷靜,
且多次向股市注入資金,仍然無法遏製住下跌不止的股市。截止神聖聯盟宣布戰爭結束,兩周的時間,全球股票預估縮水超過18.6萬億新月元。 戰爭的正面。作為雙方主戰場的仁冬東南戰區,其受戰爭摧殘程度呈現出以沿海向內陸遞減的趨勢。除去海岸外的兩條自然地理分界線,即——惡魁山脈與龍歸江周圍,一切設施皆完好無損。而臨近月海的城市,諸如堂隱等,包括雷轟海軍基地此類軍事設施,皆遭受到毀滅性打擊。據紫薇宮特派的審計官員描述,戰爭造成的建築等財產直接損失就已經達到了無法估計的地步——
『如果非要給出一個具體的數字,以重建經費為代表,我們大概需要近百萬億新月元以及十數年的時間,才能勉強複刻出一個新的東南。唯一值得慶幸的是,作為東南的心臟,歷史悠久的廣賢城並未遭受到致命打擊。』
自然的損失更是聳人聽聞。東南三省多年為營造的森林蓄積量以及草原綜合植被覆蓋度所作出的努力,幾乎可以說是付之一炬。四個物種保護基地,兩個國家級自然保護區化作焦土。接近一半的土地被瀝青覆蓋,治理代價同樣難以估計。
平民傷亡方面,由於提前制定了撤離預案,且具備相當發達的交通網。整個東南戰區地面,僅有兩千零一十二人確認遇難,一百一十四人失蹤,一千零八人輕傷,四千零一十五人重傷。且諸傷亡人員中,大部分都是在廣賢城被突然襲擊時遭遇不幸的。
綜合社會財產、自然財產、生命財產三方的損失。仁冬乃至全球的各大保險公司及再保險公司也均付出了相當沉重的代價——總計約一萬兩千億新月元。不少公司因此被迫宣告破產。
不過,即便人員傷亡並不算慘重,但由於地域城市所蒙受的打擊,大部分在戰爭中幸存下來的人們也都成了無家可歸的難民。紫薇宮派出了不少建築專家,甚至動員了軍方的工程部隊,以在空曠的地區修建安置房,以暫時容納戰爭難民。神聖聯盟則預備在全球范圍內組織起無償性的援助捐款活動——『仁冬為整個人類種族抵擋了來自外星的入侵者的攻擊,如今戰爭結束,同為人類的一份子,我們有必要幫助仁冬人民重建家園。』
在戰爭結束後的第七天,也就是整整一周之後,神聖聯盟又公布了軍方的損失。
首先是高端新式武器軍團及海軍方面:
第八代戰機一百零九架,飛行員兩百一十八名;
第七代戰機兩百三十八架,飛行員四百零四名;
太空常駐戰略部隊除無暇天使號空間站外全軍覆沒;
偵察衛星等各類衛星損失一百六十八顆;
黃泉艦隊旗艦ACP-503『黃泉號』航空母艦及艦上全體官兵;
ACP-405『建元號』航空母艦及艦上全體官兵;
七艘『元光號』護衛艦及艦上全體官兵;
三艘『元封號』護衛艦及艦上全體官兵;
五艘『北極星級』護衛艦及艦上全體官兵;
十六艘『元鼎號』巡洋艦及艦上全體官兵;
四艘『太初號』巡洋艦及艦上全體官兵;
三艘『貝低那級』巡洋艦及艦上全體官兵;
十二艘『元朔號』盾艦及艦上全體官兵;
七艘『太初號』盾艦及艦上全體官兵;
六艘『冰山級』盾艦及艦上全體官兵;
十艘『元狩號』驅逐艦及艦上全體官兵;
四艘『天漢號』驅逐艦及艦上全體官兵;
六艘『塔拉莫奈級』驅逐艦及艦上全體官兵;
三艘『征和號』補給艦及艦上全體官兵;
一艘『後元號』補給艦及艦上全體官兵;
一艘『狄阿娜級』補給艦及艦上全體官兵;
沿東南海岸線防衛系統全部駐留部隊以及設施裝備。
此外,其他海軍官兵死亡五百一十七人,受傷兩千五百二十五人。受損軍艦未計。
陸空軍及其余愚者救贖計劃方面:
常規飛機總損失(包括尚未來得及起飛的)近五萬架,包括近四萬兩千架各式無人機,以及一千五百余架各式轟炸機,兩千五百余架強擊機,一千余架戰鬥機,三千余架其他飛機。受損飛機未計。
各式坦克三千七百百余輛,各式裝甲車及機動車輛一萬四千余輛,各式火炮五千八百余門;
維系者戰爭要塞四十七輛;
扼殺者戰爭要塞七十六輛;
各型號擬獸態戰鬥機器人九百五十二台。各類受損單位均未計。
此外,陸空軍官兵死亡共計兩萬兩千一百一十四人,失蹤兩萬零兩百二十一人,受傷十萬余人。
權天使號空天航母由於艦上深語者預備軍動亂而失控墜入龍歸江,其上駐留軍隊,艦組乘員,以及全部民眾也已經確認全部遇難。
特別注意,聯軍總指揮蘭迪·史蒂芬·卡夫,以及仁冬七星聯合會議的星破將軍也已確認在遇難者的名單之中。
戰爭時間,起於九月十三日,而終於九月三十日。
十月七日的全球戰爭受損報告會議中,人祿代表神聖聯盟宣布,將人類第一次抗擊外星入侵的戰爭命名為『光榮戰爭』;還宣布,將每年的九月三十日定為『光榮抗爭遇難者同胞哀悼日暨光榮戰爭勝利紀念日』,並將其確定為全球性的法定哀悼日及紀念日。希望全人類能夠時刻謹記災難,居安思危,奮發前行。同時,也希望地平諸國的政、財、軍要員能夠以此為契機,進行更大范圍的合作與交流,以促進人類共同發展,共同進步。
……
報告會議結束後,人祿臉上原本洋溢著的笑容頃刻間蕩然無存。
戰爭結束了,全世界都陷入劫後余生的狂喜之中,唯獨身為仁冬首腦的他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在最終勝利以及全人類先鋒光芒的掩蓋之下,或許就連大多數的仁冬百姓都沒有發現,戰後的仁冬,只剩下滿目瘡痍,一堆爛攤子,以及一個搖搖欲墜的高樓。
軍事上,除東南戰區外的五大戰區實力保存完好,仁冬軍事強國的地位依舊無可撼動。也不僅僅是災後重建和經濟上的問題,甚至可以說,這些問題也很容易解決。能用錢解決的問題,都算不上真正的麻煩。
無法解決的,是自上而下的困境。
有一件事,紫薇宮並沒有通報。天樞的最高負責人天狼將軍,戰時因受前首輔佟鳩羽的囑托,即『務必保障通信設施的正常運作』。考慮到通信工作的確至關重要,天狼於是在整個戰爭期間都秘密帶人駐守在工信部和軍總部的軍用通訊中心。九月二十八日凌晨,也就是臨近陰域大軍突然繞道進攻廣賢城的前一天夜裡,大批深語者對通訊中心展開了有組織、有計劃的閃電攻勢。盡管最後保住了通訊中心的設施設備,但天狼卻與敵人中疑似首領者同歸於盡。
也就是說,現在的紫微宮中,實際上只剩下兩位七星將。算上正在趕回國內的地門,也就區區三人,已不過七之半數,無法再做出任何國家級的大型政策制定或調整。更令人感到彷徨迷茫的是,七星神已然凋零其六,七星將後繼無人的事實已無可改變。
人祿的打算是,以擴大會議暫時掩蓋七星將數目不足的弊端。至少先得堅持到戰後重建工作正式開始,以及經濟形勢好轉並穩定為止。同時,在這期間,新一代七星將的選拔也將暗中舉行。必須舉行。哪怕沒有七星神的指引,通過仁冬政府所制定的程序,也必須選拔出新一屆仁冬政府。
否則,仁冬的政治環境,恐怕會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將軍大人,軍總醫院的院長有急事找您。”
人祿先是喜的一驚,可又想到律武早已轉移到紫薇宮的起骸泉治療,旋即又冷淡了不少。別無他因,能夠驅使軍總醫院院長親自前來通報消息,大概是與佟鳩羽脫不了關系的。——說心裡話,他其實並不想這位英雄首輔這麽早醒來。
“讓他進來吧。”
“是。陳院長,請進吧。”
又是一個意外,竟然直接就闖到自己辦公室門外嗎?
他正歎息著,卻一眼看到神色不安的陳秋石。這不禁令他預感到,恐怕這位院長要報告的,恐怕不是什麽通俗意義或個人意義上的好消息——
“將軍大人,不好了。”
“好或不好,你都慢慢說。”
看他一臉神思恍惚冷汗直冒,心力交瘁的人祿頗為不耐煩地說道。但陳秋石仍無法收斂自己的意亂神迷之態,隻得用顫抖的嘴唇拖拽出喉間的話語:
“佟、佟首輔、噢不……是佟司令,他、他、他不見了。”
……
海面,是負責打撈的船隻。軍艦中摻和著漁船。他們的目標很複雜:各類生物的屍體、軍艦的殘軀、散落的武器或彈藥。工作也很單調:探測、撒網、收網,如此重複。但船上的人們都並不覺得無聊,相反,他們的臉上充溢著幸福的笑容。將這個歡愉的象征用在嚴肅的工作之上的人,倒是真夠幸福的。
浪峰擊打著船頭炸開來,在飛揚跋扈的水沫之下,是看不見的來回卷曲、盤旋不休的黑魆魆的波濤。一股股暗波極不規則地反覆回旋,透明而漆黑的眼眸中,暗藏著支離破碎的危險。不知冷暖地海浪猝然湧向半空,又忽而順著船身滑倒,跌落到不知底裡的深淵去。
——而深海漆黑的雙臂之間,正懷抱著一顆不知表色的碩大黑球。
“主教大人,鹽之天使的封印已經完成,如今也一同關在『金閣寺』之中。”
“辛苦,教徒都召集完畢了嗎?”
“都已經集合在全球各地的『暗潮』。”
“我先去金閣寺看看,弑神的收尾工作需要主人的朗基努斯之槍來完成,在他君臨地平之前,絕不能出現任何紕漏。”
“是。”
佟鳩羽一身平常的軍裝,只是披上了一件簡陋的黑袍。交代完畢後,便繼續朝著『殉教所』的最深處走去。
潛伏於海底最深處的教會重地——金閣寺,是只有他與第一詠者有權限進入的監獄。
同時,也是他們傾盡一切資源而打造出的,足以『囚神』的監獄。
獄門無聲地張開鋸齒,率先映入眼簾的赫然是一個被吊在半空的人影——如果這裡還能算作『空中』的話。
“高居於虛假之空的天使啊……”
他知道尼克巴羅此時聽不到自己的話。後者的雙手被一柄短劍釘在冰冷的黑牆上,雙臂,五髒六腑對應之體表,雙腿,雙腳,也各插上一柄形狀大小皆相同的短劍。傷口處皆無鮮血滲出。
#十八之煉獄,勞心神而消精力,封五官而蔽六感。
佟鳩羽早就知道尼克巴羅會是這副樣子。他來這裡,也並不為了看他。
“千夜。”
右側的角落中,傳來一陣鎖鏈碰撞時無情的聲音。
“你不願說話就罷了,再等等吧,再等等,一切就都結束了。”
說罷他便轉身,看樣子是預備離開了。
“哦,對了。”
在大門即將隔絕開一切之前,他最後又補充了一句:
“舒宇高中畢業後,去了明光中央大學政法系,今年年過也就十八了。”
右側的角落中,又傳來一陣鎖鏈碰撞的聲音。
隨後,一切都歸於寂靜,與蒼茫靜謐的深海再度融為一體。
……
#『由神統禦的國家』,是人類的國度中最可悲的自豪。
#諸神推動人類,邁向歷史的第一步。他們縱覽仁冬、乃至整個世界千萬年的歷史,僅依靠『視角』,便肆無忌憚地對自己不曾生活過的世界指手畫腳,將千萬年的糟粕保留至今。用神力威脅或誘惑,自上而下地,塑造了人類的國度——他們腳下的國度。為此,人類社會的階層,同樣自上而下,同樣根深蒂固,都充斥著神明自以為是的、亙古不變的、傲慢的偏見。
#原初的動力,早就化作禁錮的枷鎖。
#——或者說,從一開始,神明的幫助就是人類的枷鎖。
#諸神解決了自己帶給人類的災難,便由此確信,人類的生存與發展無法離開他們。是嗎?可如若祂們只是想幫助人類,又為何要對人類施以禁錮?以祂們的『全知全能』的『視角』,難道就沒有發現自己存在的意義,對人類世界來說早就今非昔比了嗎?
#——不過是用傲慢來掩蓋恐懼罷了。
#高居天國的神明,本質上與人類又有什麽區別?
#——而愚昧者依舊沉浸在神之光輝中沾沾自喜。
#暈人眼目的光輝下,唯有我等才能在陰影中窺見神之醜陋。
#萬幸,主人的出現,令人類再次得到了走向歷史第一步的權利。
#新的世界,將完全屬於人類。
#歷史從此被切斷……變革的時代已經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