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像沙灘一樣心痛欲裂的天空，我的驕傲從你的心中反映出來;你這茫無邊際而滿面愁容的雲彩、宛如柩扯一般裝著我的夢，你的微光就是引得我的心、怡然自得的地獄的反映。」

　　鹽海穩穩地接住被佟鳩羽踹開的玉衡神，感受著淡淡的暖意徐徐包裹住自己，後者這才知道，原來『鹽之天使』的能力還包括治療。盡管並不知道是怎麽回事，但尼克巴羅作為己方在地平的最強戰力，能夠將眼前的戰場完整地托付給他，自己的任務也就算圓滿完成了。

　　“佟鳩羽解放神力後，他所有的直系親屬似乎都會受到輻射。這種情況我還從來沒有遇到過，所以具體的效果以及副作用都尚未可知。不過從對變化之感知的特性來看，我猜，周舒宇作為一名貨真價實的神明，其如今的力量自然是遠遠強過他的母親，也正因為如此，他對於此刻自己體內的變化或許並不會很敏感。甚至更嚴重一些，在新舊兩股力量潛移默化地相互影響之下，他本身的神力運轉乃至感知等等，都只會在無意識之間受到影響。總而言之，讓他們多注意周舒宇的情況，盡量不要讓現在的他上戰場。”

　　尼克巴羅倒是毫不客氣地當著佟鳩羽的面吩咐道，說完還不忘加上一句:

　　“能夠自主行動就快點回去吧，這裡沒你的事了。”

　　得益於鹽海杏林春滿般的治療效果，玉衡早已恢復了意識。她深知自己留在這裡只會成為尼克巴羅的累贅，還不如早點回去，將關於周舒宇體內異變的消息告知給諸神。至於而周舒宇其實已經身處戰場這件事，她最終還是選擇不告訴尼克巴羅，大戰在即，沒有必要為自己無法改變的事實而分心。

　　“那，這裡就拜托你了。”

　　話音未落，不等傷勢痊愈，玉衡便拖著殘缺之身主動解除了請神。隨著屬於音廉的肉體逐漸化作飛灰消散，一道驚雷閃過，她就此永遠地離開了這個星球，也永遠地離開了這片土地。在此期間，佟鳩羽不過是靜靜地佇立在一旁，無言地等待著兩人對話結束。玉衡神的生死對他來說並不重要，要碾死的蟲子無論是一隻或是兩隻，對大象而言都是毫無區別的。

　　也正因如此，他才會對尼克巴羅格外嚴肅以待。『鹽之天使』，乃是一界信仰之結晶——說一界之寵兒或許更為妥善。他所掌管的神柄之下的審判與仲裁，絕非玉衡神那種被臨時提拔而起的新神所能比擬。

　　但奇怪的是，眼前這位此刻卻全無審判時應有的威嚴。相反，尼克巴羅的表情與微動作可謂相當隨意，比起一位將要依法執行仲裁的神官，眼下的他倒更像是一個準備以私了事的街頭混混。

　　“這麽說，接下來就是解決私人恩怨的時間了嗎?”

　　沒有任何解釋，佟鳩羽完全無視了被自己囚禁數年的女兒。而佟千夜對此早已泰然，她只是瞬身到律武身前，默默地釋放出尚未成熟的神力以形成護罩。

　　“千夜姐，你……這……”

　　道盡窮途之際，卻忽然柳暗花明。衝破封印的尼克巴羅，重現天日的佟千夜，須臾間的突變無疑都令律武感到又驚又喜，甚至措手不及。但佟千夜卻並不打算解釋。身為尼克巴羅的解救者，以及佟鳩羽神力最切身的感受者之一，對於兩人強大且勢均力敵的實力她再清楚不過。面對這場完全不屬於他們這個次元的戰爭，她唯一能做，也僅有躲在角落保護律武不受其影響。甚至哪怕只是這樣一件小事，

她也必須全神貫注，不得有一絲攜帶才行:　　“呆在這裡就好，接下來的戰鬥可不是先前那樣的小打小鬧。”

　　律武不由自主地又一次咽下堆積在舌根的口水。事態的發展早已超乎他的預料，甚至更是遠遠超出了他過去的認知范圍。凌駕於七星神之上的傳說中的神明;以人類之軀比肩神明的老師。但看著佟千夜凝重的神色，他也能大概明白現在局勢的緊迫，便不再作聲。似乎也正是為了等待佟千夜張開護罩，當整個戰場終於只剩下他們兩人之時，尼克巴羅與佟鳩羽這才展開行動。

　　令律武意外的是，這素不相識的兩人，在他們的第一次交手，竟然就雙雙爆發出滔天的戰意。佟鳩羽的右手與杖中劍皆被熊熊烈火包裹，半身浴火的模樣宛若殺神降臨。而尼克巴羅也當仁不讓，手持光芒萬丈的鹽約之槍，張開潔白無暇的天使四翼，神聖的模樣赫然昭示著舊世信仰之不可侵犯。二者竟全然沒有想要試探對方的意思，不約而同地展開了最為直接的攻勢。

　　「我流·二偈業火不滅·千手」

　　「約·萬戕虛空破藏」

　　萬千鹽槍與萬千火掌相互碰撞所產生的黃色光芒，頃刻間就將整個空間吞沒。律武下意識緊閉雙眼——但視線上的阻礙還遠遠無法影響到他們的戰鬥。所以，當她再一次睜開雙眼，佟鳩羽已經攜帶著滾滾火海與尼克巴羅的鹽海糾纏在一起。隨著紅與白的浪潮此起彼伏，位於衝突前言的二人不時短兵相接，迸發出的激烈的火花，即便是在如此燦爛炳煥的背景下也顯得格外耀眼。

　　終於，在幾輪激烈的碰撞後，尼克巴羅選擇主動拉開距離。對於第一波正面衝擊，他倒是頗感意外。經過與愛麗絲先後幾番較量，他原本早已認定，除了那個『先生』，愛麗絲便是黃昏中最強的神明。可如今看來，眼前這個地平人的實力比起她來卻都還要略勝一籌。更有趣的是，由於愛麗絲自身的原因，導致其在舊世界戰鬥時實力會大打折扣。但佟鳩羽卻完全沒有這方面的限制，他的動作行雲流水，表情也是雲淡風輕，絲毫沒有被世界法則阻礙時的那種不適。

　　況且，多次觸碰佟鳩羽的杖中劍，通過「萬聖之感」已基本可以確定，他本身的能力極大概率與『火』無關。如果說能夠通過引燃神力，做到用烈火包裹住自己的半身以及佩劍倒還算正常，可他偏偏又能夠自如驅動如此熾盛的火焰，實在奇怪。(還有每次與他交鋒時莫明的心悸……)

　　他的能力究竟是什麽?

　　「我流·四偈定水不斷·無淚」

　　佟鳩羽再度主動出擊，原本附著與刀刃上的火焰在電光火石之間突然轉變為流水。霎時間尼克巴羅還以為是自己眼花了，幸虧鹽海迅速自行調動防守，替他擋下劃破長空的第一道水刃。如夢初醒的天使隨即揮動鹽約之槍，同時也已然清晰地感受到水刃對鹽海的影響:那平淡無奇的水刃迅速溶解了途徑的鹽粒，他竟完全失去了對一小部分鹽海的控制權。

　　這可不是簡單的鹽溶於水的自然現象。先前在飛速馳援仁冬的各戰場時，尼克巴羅便是從海面開始清理那些蝦兵蟹將。彼時即便觸碰到海水，鹽粒也並沒有減少分毫。『鹽』不僅是一種受他操控物質，也是他力量的象征。換句話說，只要是由他控制的鹽粒，同時便具備自己神力的一切性質。再回過頭來看佟鳩羽以水刃融化自己的鹽海這件事，任誰都無法再保持先前那般稀松平常的心態。

　　「約·破河開流赴源」

　　鹽海以一種前所未有的的洶湧之勢翻滾著。「破河開流赴源」能夠加強自己與鹽海的聯系，原本這一招是利用鹽海更加完美模擬自己的氣息，以干擾敵人的感知，但此刻卻只能用來防止越來越多的水刃削弱鹽海。隱身於其中的尼克巴羅也被迫揮舞鹽約之槍化挑破佟鳩羽的攻擊。何其狼狽。

　　不得不承認，自己的確是輕敵了。他原本以為佟鳩羽只是在攻擊手段上壓過玉衡神一頭，卻沒想到這個人類自身的神力也如此強大而詭異，——顯然是有某種十分深邃的法則理解在支撐著他。此刻尼克巴羅終於收起吊兒郎當的心態，開始正視這個對手。(千萬年來，第三個依靠自己的力量成就神力的人類……)

　　那麽，毫無預兆地，由水變為火……

　　這是一個難得的契機，務必得想辦法再觸碰到他的劍才行……

　　(這倒不成問題，只要能引誘他主動進行一次針對自己本人的攻擊即可。)

　　「約·破河開流赴源·散曲」

　　連貫的鹽海驟然被整齊地分為兩段。這並非只是為了從兩麵包抄分而攻之，也是為了通過鹽海與尼克巴羅之間的聯系為他蓄勢。肉眼可見，每當他在諸鹽海之間多停留一秒，他手中的鹽約之槍就會更加閃耀一分。

　　「我流·六偈斷土不異」

　　佟鳩羽一眼便識破了對手的陽謀，但很遺憾，他也從未指望能夠永遠瞞住尼克巴羅，於是劍鋒一轉，右臂又再一次被岩石包裹，托舉著流水般的杖中劍，遽然朝鹽海之間的路襲來。所過之處，兩側的鹽海內皆飛出無數鹽製的箭矢石塊。但佟鳩羽在空中連擋帶閃，眨眼睛就已出現在尼克巴羅面前。

　　岩與水?尼克巴羅還在觀察著，如果二者同『火』一樣，都並非屬於他本身的力量。那麽，能夠同時驅動兩股向自然『借』來的、截然不同的力量，他自身的能力，難道是以『汲取』或『調和』為主?鹽約之槍與杖中劍終於再一次針鋒相對。正當他還沉溺於思索分析之際，眼前的佟鳩羽又一次低聲道:

　　「我流·三偈淨水不常·盡滅」

　　盡管不明其言之所以，尼克巴羅還是下意識後撤數步，警惕地觀察著杖中劍上流水的變化。但少焉後，後者卻遲遲並沒有出現任何意料之中的波動。虛晃一槍嗎?不，方才「萬聖之感」的感覺十分強烈，他體內的確有神力蓄勢的痕跡。但他與他的劍都沒有任何反應，難道……

　　哪來的藍光?尼克巴羅這才恍然發現照耀在自己身上淡淡的藍光，其源頭正是鹽海。

　　不好——如果律武的目力足夠，那麽他應該能夠認得出，此時的鹽海內部處處都布滿了密密麻麻的藍色光點。而此刻，它們已臨近爆發的時刻。

　　來不及了……

　　「約櫃·長守十誡天威」

　　純白的長櫃轉瞬間便被藍田的浪濤所覆蓋。其間飛騰亂舞的水刃，幾乎形成了一個不休不止的旋風，一刻不停地圍攻著約櫃之中的尼克巴羅。佟鳩羽顯然還不願就此收手。他緩緩漂浮到浪濤前，用劍鋒輕輕一觸，又留下亮黃色的一點。

　　「我流·五偈恆土不一」

　　紛雜的水沫中又浮現出幾塊碩大的隕石，隨著水刃一同直奔約櫃而去。眨眼間，由「長守十誡天威」而生的十大天使便已近損失殆盡，唯有獅首鷹身的天使仍在苦苦支撐。當然，如果認為僅僅依靠這一套組合拳就能徹底擊敗尼克巴羅，那未免也太天真了些。事實上，就在佟鳩羽準備再次出劍釋放「一偈真火不滅」之時，屬於鹽之天使的報復就已經展現在他的眼前。

　　「約·代懲罪使特令」

　　佟鳩羽閑庭信步地後撤半步，同時抬起左手抵擋。

　　「我流·六偈斷土不異·正守」

　　包含了尼克巴羅的憤怒與謹慎，這足以撕開「燼界」邊界的反擊，似乎遠不是單純的岩壁就能夠阻擋的。哢嚓一聲，岩石破碎，佟鳩羽的左手上也多出了一道駭人的傷口，以及潔白的槍頭。——刺傷他了！

　　眼見著鹽約之槍終於刺穿佟鳩羽的左手，尼克巴羅也不禁松了一口氣。接下來，只需要催動仲裁之力，就能夠將佟鳩羽化為鹽柱，或者至少在他反應之前廢掉他的左手。

　　佟鳩羽迅速抽回左手。被鹽約之槍刺傷的部分的確已經開始鹽化，即便有護體神力的鎮壓，也正呈現出擴散之態。但如此險象卻並沒有讓他手足無措。看著被鹽粒覆蓋了大半的手掌，他只是輕輕一甩。隨著表面的鹽粒四散零落，左手又變回完好無損的模樣。

　　在過去的戰鬥中可謂無往不利的鹽之神威，此刻卻在佟鳩羽手裡碰了壁。總算掙脫水岩之牢的尼克巴羅難以置信地看著這一幕。為此，佟鳩羽異常誠懇地開口解釋道:

　　“我的能力——「我流·天竺無我印可」，能夠『空化』自我的存在，同時，也一同『空化』所有針對我之本質的攻擊，譬如，鹽之力對靈魂的審判與仲裁。”

　　“空化針對本質的攻擊嗎?(免疫法則類能力。)”些許狼狽的尼克巴羅立即重新調整了自己的姿態，“這麽說，你的肉身還是可以被摧毀的吧?只要失去了能夠依附的表面，你也會隨之化為世界基石的一部分。”

　　化為世界基石的一部分……世界的，一部分?

　　尼克巴羅受到自己無心之語的啟發。是啊，能夠同時驅使不屬於自己能力本源的自然之力，難道也是依靠空化自身，從而達到與萬物融為一體，再依靠『同類』之親切進行操控嗎?僅僅延續了數十年的靈魂，他的本心竟能『無我』到這種地步?要知道，即便是作為魔域中信仰之統治者的魔佛之王波旬，為了獲取能夠將自己與萬物同化的能力，也付出了心神殘缺的代價，時魔時佛。直至被亞特拉斯逼入絕境，施展「天人五衰」力竭而死後，才徹底擺脫神格分裂的煎熬。

　　而佟鳩羽，眼前這個平平無奇的人類，竟然能夠做到就連一代魔佛之王都不曾企及的事情。即便對他不擇生冷的手段頗為反感的，尼克巴羅一時也不禁心生敬畏。

　　“先暫且收手吧，鹽之天使。”再度對峙，佟鳩羽卻將劍重新收回劍鞘，“我對你的能力了如指掌，而你卻對我一無所知。在這樣的情報差距下，即便我戰勝了你，也不足以證明什麽。充其量，只不過證明我比你擅長打聽消息而已。你應該知道，這並不是我這種人會想要的結局。所以……”

　　不等尼克巴羅開口，他便攤開雙手解釋道:

　　“的確，我是以凡人之姿登神。所悟乃『幻空寂照法』，『寂而常用，用而常寂;即用即寂，離相名寂，寂照照寂。寂照者，因性起相;照寂者，攝相歸性』。以『幻空』、及『無住』為『萬有之本』，在與玉衡之神對戰時施展的「萬物道畢竟空」，便是能令我迅速進入『寂照法質』的術式:便滌盡『假名』之浮華，獨留『畢竟空』之實相。無我亦無物之時，終得有我便有物之相，並遂以『緣起性空』、及『八不中道』之奧秘——『不生亦不滅，不常亦不斷，不一亦不異，不來亦不出』為憑依，得以號令三界『火、水、地、風』四大元素。說是，幻空之道，在於無我，亦在於有我。有我之實相為空，無我亦為空。空者幻，幻似夢，夢即假名，假名即夢。”

　　即用即寂，離相名寂……畢竟空……夢即假名，假名即夢……

　　“夢可變，假名亦可換，這就是你能夠同時催動數種不屬於自己的自然力量的原因?”

　　“正是， 以上便是我能力的本質。”佟鳩羽點頭，“順帶一提，那位兵主部藏龍樹，雖受過先生指點，但事實上卻並非先生的送影者，而是我的送影者。只是他領悟不足，還難以與真神抗衡，才悻悻落敗於玉衡之神。”

　　“先生……他知道你成神的事情?”

　　“兵主部藏龍樹便是我試探他的方式，”佟鳩羽依舊直言不諱道，“先生本應該賜予給他的能力——『名之死』，與我麾下『拭盡假名』的能力相似。所以我便暗中用自己的神力抹去了原本他的神之印，轉而留下自己的印記。這麽多年來，先生對此都沒有任何反應。雖說後來的我才明白，在他處心積慮的謀劃面前，此舉不過徒勞。即便他發現了，也絕對不可能表現出來。沒有發現，自然是極好的;發現而不為所動，便是覺得我還有利用的價值，或是此事尚有機可乘。對此，我只需要做好兩手準備就好。”

　　“什麽準備?”

　　尼克巴羅下意識問道，但當他看到佟鳩羽一臉無奈的表情，才意識到自己已經問得太多。

　　“這場對決所不涉及到的話題，就到此為止吧……”

　　“即便他會借此對付你的孫子也在所不辭嗎?”尼克巴羅指向佟千夜，“盡管囚禁了自己的親生女兒，但你也並沒有舍得殺掉她，不是嗎?”

　　“我說的是這場決鬥，天使……”

　　佟鳩羽再一次拔出了杖中劍——

　　“除此之外的一切，已皆成與你我無關的定局……”

　　「我流·萬物道畢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