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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造天堂》六-九.異教徒的祈禱
  ###「青灰色的異樣的天空、像你的命運一樣焦慮,浪子啊,請問究竟是什麽樣的思緒,從空中降臨到你空虛的靈魂之中?——我雖對黑暗與變幻不定的事物、貪得無厭地追求不已,但我絕不會像被放逐拉丁樂園的奧維德那樣唉聲歎氣。」

  「我流·萬物道畢竟空」

  隨著低不可聞的八字在這座深海堡壘之內來回縈繞,律武仿佛看到一片無色無形無狀的大海在自己的眼前來回翻湧。仿佛每一次起伏都是在為下一次蓄勢,佟鳩羽的周身的氣息也越發高漲,須臾之間,竟已至能夠與玉衡神分庭抗禮的地方。

  短暫的失神後,玉衡神也迅速意識到對手不簡單。玉虎鳴頃刻間布滿雷霆,同玉衡神一齊化作閃電便朝著佟鳩羽襲去。憑借疾雷速度上的優勢,玉衡神多次在半途轉向以試圖迷惑佟鳩羽。但後者卻只是立於原地紋絲不動,就連頭都懶得轉一下。

  「霆霓·隱隱雷閃天音」

  面對玉衡神迅疾的突刺,佟鳩羽分秒不差地抬起右手,僅是慢條斯理地揮出一劍便將其攔截。轉眼間,杖中劍又順著玉虎鳴的劍身上挑,在輕而易舉地化解掉玉衡神攻擊的同時,隨即順勢旋動身軀蓄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一擊手刀分毫不差地劈在了玉衡神的髂脊處,留下亮紅色的一點。

  「我流·一偈真火不生」

  還沒等律武看清這一點火光是如何變化,眩目的火光便猝然暴掠而起。等到眾人反應過來,玉衡神已經連人帶劍都被火柱擊飛,狠狠地砸在特質牆壁上。大概是有佟鳩羽神力庇護的緣故,遭受到如此撞擊的鐵壁竟沒有被震開一絲裂縫。

  相較於律武的目瞪口呆,玉衡神的驚愕隻多不少。

  “收手吧,仁冬曾經的守護神,你不是我的對手。”

  並非是裝腔作勢,能夠一擊將自己擊退甚至是擊傷,如此超凡脫俗的力量,絕非人類之靈力所能達到。可他不過區區一階人類,又是從哪裡獲得如此強大的神力?『冰獅祭司』一脈的確受到過某位神祗神力的影響,但卻僅僅是隔代相傳。這一點玉衡膽敢肯定,按照月前的說法,在某個確定的時間結點上,整個佟家中,只有一位真正的『冰獅祭司』,譬如如今的周舒宇。而既然周舒宇已經繼承了冰獅的傳統,佟鳩羽就斷然無法再得到如此駭人的神力才對。這已然接近甚至完全達到王神層次的力量,怎麽會出現在……

  “還不明白嗎?或者說還需要旁人點名,當你下意識決定在速度上孤注一擲時,你就已經承認自己的綜合實力不如我才對吧?”

  還剩五分鍾……

  說到底,玉衡還是無法承認那股力量是屬於佟鳩羽的。好比音廉能夠通過『請神』暫時令自己降臨,佟鳩羽應該也能通過某種方式獲取波德萊爾的力量。而只要是以人類之軀接受神明之力,就一定存在時間上限,而只要等這個時限一到,請神者必定十死無生。

  “還要自欺欺人嗎,也好……”

  佟鳩羽一邊歎息一邊活動右手。隨著他手腕來回轉動,劍首處的獅首也仿佛活過來一般,帶著銀製的劍柄,宛如毒蛇般曲折延伸,直到在滄桑的手掌環繞一周,獅首便轉過頭來,猛地朝向佟鳩羽的手腕處咬去。隨著耀眼奪目的利齒從外側包裹住佟鳩羽一半的手腕,鮮紅的血液頃刻間便順著獅牙湧入獅首原本並不起眼的雙眸,又順著劍柄流入劍身,留下一條狹小的猩紅之痕,猶如劍的血管。

  盡管玉衡已經有意轉進攻為防守,以「煌煌十萬鈞雷霆葬陣」覆蓋整個空間,並在盡可能地拖延時間的同時死死護住律武,——待她離去後,解救尼克巴羅唯一的希望。但眼下隨著杖中劍形態的完全改變,佟鳩羽的氣勢較之方才竟又強橫了不少。其神力之厚重已是肉眼看及:虎形的雷光早已無法再維持原本的形態,千萬道來勢洶洶的閃電也都因受其碾壓而變得扭曲,連擊中他方圓十米都難以做到,更遑論阻攔或是限制他的行動。佟鳩羽就這樣傲然立身於煌煌紫光的中央,仿佛並不是他被困在雷霆葬陣的中心,而是雷霆葬陣被他鎮壓於自己的腳下。

  「照水冰如鑒,掃雪玉為塵」

  似乎是厭倦了嘩眾取寵的雷光,佟鳩羽終於揮動杖中劍。空中閃過一橫血色的紅線,全部雷霆竟在彈指間悉數泯滅。碎片般的神力宛若飄散的南庭芥的花朵,零落的紫色細雨中,等到佟鳩羽再一次完好無損地出現在玉衡與律武的面前,他們卻再也從前者身上感受到任何的神力波動。

  時限難道……不對,佟鳩羽並沒有受到任何影響,他又抬起了右手,那一線血絲也愈發明亮。

  「我流·二偈業火不滅」

  滔天的火焰凝聚成一柄避無可避的巨劍,卻並沒有要落下的意思。

  即便面對致命的威脅,二人也同樣完全感受不到佟鳩羽身上的神力波動。很明顯,佟鳩羽的實力已經完全凌駕於他們所處的層次。更令玉衡神感到絕望的是,這股逐漸成形的力量的氣息,與波德萊爾有著本質上的區別。換言之,佟鳩羽的強大並非建立在波德萊爾之上,而是完全獨立的、聞所未聞的神力。

  玉衡暗歎不妙——事到如今再追因溯果已是無用功——她當然清楚眼下實力的差距,自己連主動近他的身都做不到,想要在四分鍾之內擊敗他無疑更是天方夜譚。不過,想要達到此行之目的,也絕非僅有一條路可走。自己固然不是他的對手,但尼克巴羅卻未必如此……

  “在看哪裡呢?”

  什……

  上一刻還清晰倒映在自己雙眸中的流火巨劍突然間消散不見。話語還未落,佟鳩羽便化作一道殘影遽然出現在她身後,左手輕輕地搭在她的肩上。律武驚恐萬分地看著面前陌生的老師。他根本沒有理會自己。事實上,律武相信,佟鳩羽對自己的存在根本沒有任何防備。就像一隻金雕永遠不會為一隻麻雀設防,一隻雄獅永遠不會擔心綿羊的一舉一動那樣。僅僅是望著佟鳩羽明暗交加下的側顏,他的心中就只剩下了逃避的想法。只是因為無處可逃的窘迫,以及早已因戰栗而不聽使喚的雙腿,才督促他留在原地。

  “聽好,這並非什麽咄咄怪事。”

  玉衡神驚恐地發現,在佟鳩羽的壓製下,自己竟已動彈不得——

  “無論是天神、魔神抑或是新世界的主神,都無法給予『人』慰藉。”

  佟鳩羽左手的食指富有節奏地敲打著玉衡的肩膀,雙眼隨著低沉的頭顱,凝視與獅首融為一體的右手。他並不在乎眼下的玉衡心情如何,只是自顧自地繼續說道:

  “只有我們自己,盡管柔弱,無力,渺小,孤獨,且與彼此不休不止地爭鬥,但命運就是在這樣的我們的手中。家庭、社會、國家,乃至歷史,也正是在我等的手中被創造。你們不過是恰好地出現在我們道路的前方,便自以為是地認為我們的路途都是由你們鋪就的。何其荒謬,簡直荒唐。”

  “聽好了——”

  “每逢災禍,我便向自己祈禱,也隻向自己祈禱。”

  他停止了敲擊,五指略微用力,以一種難以察覺的力量包裹住玉衡的肩頭:

  “神明並不偉大,人類才偉大。”

  “神明並不強大,人類才強大。”

  「我流·三偈淨水不常·盡滅」

  又是亮藍色的一點。律武已經能夠料想到接下來將要發生的事情。可悲的是,此時的玉衡被壓製得如同一個靜止不動的靶子,就這樣任由自己被打上死亡的戳記,告示著無論如何都再也逃不過的被摧毀的命運。

  厚重的水柱頓時將玉衡團團圍困,無數水刃在其中滋生飛舞。除此之外,通透的水柱之中便只剩下大小不一的茫茫氣泡。沒有傳出任何慘叫,清澈的水柱便已被血水染紅。渾濁的血水在平整的地面徐徐流淌。整個靜謐的空間內只剩下水柱嘩然倒塌的聲音。

  “嗯?”

  當他再度低下頭,卻只看到留在原地的玉虎鳴。或許是驚訝玉衡鍥而不舍的毅力,又或許是對這種沒有足夠實力支撐的堅韌不拔的哂笑,佟鳩羽的動作竟也慢了幾分。他饒有趣味地看向玉衡,後者已然瞬身以風馳電掣之速迅速接近另一端的出口處,只要再繼續突破下去,就能抵達關押尼克巴羅的監獄。

  “終於知道玩些躲躲藏藏的小把戲了,看來還不算太蠢嘛。”

  他抬起杖中劍指向玉衡面前唯一的出口,直等到最後一刻,才慢條斯理地道破這虛妄的念想——

  「我流·四偈定水不斷」

  還絲毫沒有察覺到危機的玉衡,直到觸碰到這堵無形之牆,才感到一股驟然的冰冷從頭頂傳遍全身。她的一切動作都仿佛在這一刻被阻攔、被束縛,直至被凍結。如果僅僅如此也罷,水牆偏偏還不依不饒地迎著她衝擊的反方向不斷推進,直至幾乎完全將她包裹,才從水牆上脫落,吐出一個狹窄的水球。被困其中的她早已心力交瘁,只能隨之宛若池中物一般懸浮著。

  對此,佟鳩羽只是一邊靜靜地朝她走來,一邊隨手揮出一劍。乾淨利落。水泡轟然破碎,玉衡無力的身軀上又多一道從右手手肘一直連貫到左肩的傷口。手起刀落之間,玉衡便如同一隻被斬斷懸絲的傀儡,重重地墜落於血泊之中,一動不動。顫抖的眼皮半掩住空洞的眼眸。整個人都仿佛被血液吞沒了一般。

  當著律武的面,佟鳩羽一腳踩在玉衡神胸前淒慘的傷口上。面無表情地無視了從自己腳邊湧出的涓涓鮮血,用杖中劍宛若蛇信的猩紅劍鋒抵住她的喉嚨。眼下,從玉衡神降臨擊敗兵主部藏龍樹,再到她被佟鳩羽踩在腳下,才僅過去了不到五分鍾。

  “給你個機會,主動解除請神吧,這樣還能保住自己一條命。”

  只可惜玉衡的喉嚨已經被淤血堵住,早已講不出任何像樣的話來。不過這也並不妨礙佟鳩羽意會她的決定。

  “當真要留下來嗎?”

  他最後一次詢問道,但玉衡還是沒有任何想要提前離開的意思。在她眼裡,這場戰鬥還有兩分鍾才會結束。

  “原來如此,那我尊重你的決定。至少在仁冬守護神這一方面,你很好地履行了自己的職責。”

  “為此,你值得一個直接了當的死法。 ”

  轟!!!

  正當佟鳩羽的劍鋒即將刺破玉衡的喉嚨,一陣震天動地的巨響卻忽然從堡壘深處傳來。沒有任何煙塵。佟鳩羽望向玉衡神赴而不得的出口,寬敞的通道的盡頭,洶湧的鹽之海正鋪天蓋地地朝著這裡席卷而來。

  僅憑他一人?怎麽可能……

  即便是鹽之天使,也不可能僅憑一人之力從內部突破『兆載無盡逸劫』。那麽,被關押在金閣寺的,除開尼克巴羅,就只剩下自己的獨生女了。

  這當然是屬於意料之外的變故,但佟鳩羽也很快就想到原因。在近乎瘋狂的鹽之海面前,偌大的出口都顯得如此渺小。最高一層的鹽浪上,正是尼克巴羅與佟千夜,前者的傷勢已然痊愈,陰冷的雙眸中絲毫不掩蓋鋒芒凌厲的殺意。但鹽海卻並沒有直接攻擊他,只是先將整片開闊而有限的空間團團圍住。

  至於後者……

  佟千夜被關押在這暗無天日的深獄中數載,早已心如死灰。但此刻卻神采奕奕,整個人都容光煥發,全無之前那副面目黧黑形容枯槁的樣子。原本糊成一團的頭髮都變得柔順整潔,甚至就連因缺少打理而早早衰老的肌膚也變得細膩而富有光澤,冰肌玉骨之態,即便是放在二十出頭的年輕人身上都是鳳毛麟角。

  這絕非是人力所能達到的,佟鳩羽下意識便肯定了答案。

  “神力的造就,是因為直系親屬的血緣關系嗎……罷了。”

  佟鳩羽一腳踢開玉衡,毫不猶豫地將劍鋒對準尼克巴羅:

  “那就……接著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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