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荒唐的狂歡濫飲時熱氣騰騰的殘羹余肴上,追憶你的格外分明、格外美好,格外動人的思緒、在我這雙睜得大大的眼睛前面不斷飛來飛去。」
宛若一隻被戳破的氣球,隨著體內氣息的湧出而緩緩乾癟。而後,這具無法再匯聚光芒的輕飄飄的軀殼便被光線細細拆散。威卡星分明的天與地,正起著過濾器的作用,為他作出此間最後的引導:
一面是體表逐漸飛騰而起的零星白光,好似蒲公英的種子,被泛黑的天空吸去;一面是安寧而祥和的神軀,又如同被風送柳絮般遣散。一半是澄明,一半是寂靜。屬於天或地的部分被分別回收。一切都結束了。
人死之後,仿佛總會發出某種令人精神麻木的氣體,使人難以理解,也很難相信:生命這麽就化為烏有了?
感受到這樣奇異的變化,孫銘辰不禁一愣,下意識便收回雙手。一切都發生得太快,他近乎癡呆地望著處於天地分界線的景象,直到那顆遲鈍的心終於開始低落,壓迫得他也不禁隨著散落的白絨羽降下。
整個星球依舊只有風吹沙石的聲音(正如過去的數千年那樣),孫銘辰忽然覺得,除了人類之外的生物,似乎都分不清自然的聲音與生命的聲音究竟有什麽區別。於是直到此時,他才驟然驚覺,作為這肅穆又奇異的死亡的唯一背景音樂,倒更像是蠶食桑葚那般單調的咀嚼聲罷。
重歸黃沙遍野之地,波德萊爾也已徹底宣告死亡。孫銘辰沒有心思再用肉眼觀察,他始終相信周殊宇的判斷,波德萊爾甚至早在那一瞬之前就離開了此間。
陽光陷在細軟的沙中,布滿片片陰影的沙地,仿佛被壓抑得越發沉淪。近乎透明的簾幕之後,是一副磨損了的圖像。孫銘辰依靠著殘破的斷壁,僅憑自己一個人,他甚至不敢確定,剛才的攻擊是否真的是波德萊爾的回光返照——甚至連那一槍的真實性都難下定論。
漫無目的地散落在周圍各處的『神覺』,同樣也沒有任何意料之外的反饋。
都不在了……果然不是他乾的嗎……
還有別的敵人?他踉蹌地站起身來,旋即卻又突然如釋重負地倒下。
朗基努斯之槍最後的瘋狂殺戮的確離奇,但此時也同樣能夠確定,在發動最後一波對舊神性命的收割之後,這柄神出鬼沒的長槍便完完全全地(仿佛是在耀武揚威般)徹底消失了。事到如今,孫銘辰也不會再對它的來歷和能力感興趣。
(子神們能夠幸免遇難嗎?)
舉目望去,這顆似乎永遠也不在乎改變、或是任何時間的流逝的星球之上,好像就只剩下了他一個人。原本就已日薄西山的眾舊神,還沒有『空』之神力的庇護,自然抵擋不了波德萊爾(或者說朗基努斯之槍)臨死之前所發動的瘋狂反撲。當然,也並非沒有例外——腦海裡特寒裡亞的靈魂印記還在,但由於遊離在外的部分遭受致死的重創,他也陷入了類似假死的狀態,短時間內恐怕是醒不過來了。
啊,談到特寒裡亞,就不由得令人想起同樣殘缺的伊薰,不過他大概也隨周殊宇一同……
沙地的陰影悄悄地朝著他蔓延,仿佛是想要安慰他。但他身上難以抑製的神之力的光芒卻又迫使陰影們不得不遠離。越發遠離,除了腳下的陰影,周圍都是一派明朗。躡手躡腳的風沙中,他的面龐仿佛一抹褪色的油彩。(又一次的話——)他很清楚,此刻才是真正該如臨大敵的時候。
###「罪孽、吝嗇、謬誤以及愚蠢、紛紛佔據我們的靈魂,折磨我們的肉體。猶如乞丐養活他們身上的虱子,我們居然哺育我們可愛的悔恨。」
但他什麽也沒有思考,只是空空地發著呆。
誰也不知道他保持著這樣孤寂的動作持續了多久。但能夠肯定的是,無論時間究竟過去多久,威卡星的風沙始終都沒能將他徹底吞沒。在歷經了那些往事之後,即便是在無人生還的死域,陰翳的烏雲也始終沒能將他長久統治,他的光芒終究沒有消散。
正如此時,一陣倏然將他籠罩的神光那樣。
“事情,果然變成這個樣子了嗎……”
(世界,大概會在此後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吧?)
盡管早有心理準備,但當尼克巴羅直面如此慘烈的戰況,仍是感到一絲悲戚。無論曾經懷抱著怎樣視死如歸的意志,作為旁觀者來注視昔日戰友或友人的死亡,始終無法做到完全的冷靜。也正因為如此,在他的眼裡,比起周殊宇犧牲了這一點還要更糟糕的是,周殊宇犧牲後,孫銘辰卻活了下來。
“喂,你……”
“嗯,沒事哦。”
他的語氣同往日幾乎沒有區別,只是略顯單調罷了。
“呃,那接下來……”
“啊?回去咯。”
“回地平?”
“那不然?”
“那,先陪我去一趟迦南星吧,那裡還有……”
“無所謂。”
孫銘辰直截了當地站起身來,並沒有任何解釋或說明。尼克巴羅看不透他的心理,即便看透,身為旁外人也不便多言。他所能做的,不過是等到孫銘辰先一步升空後,默默無言地跟在他身後。
臨走之前,孫銘辰甚至都沒有再回頭看一眼這座飽含深意的諸神墳場。
考慮到他的光芒從始至終,哪怕是一瞬間,都從未黯淡過。似乎也的確沒有這個必要。
一股熟悉的溫暖浮現。他想,他還是要活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