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死神給人以安慰,唉!又使人繼續生存;正是這唯一的希望與生活的目的,像玉液瓊漿一樣使我們陶醉,使我們振奮,又給我們一直走向黃昏的勇氣;」
枯萎的神殿內,瑪麗雙跪倒在一個身披破爛鬥篷男人面前,恭候指引。
“確定嗎?接受這份來自『神』的『骨』。”
“只要能幫助我殺掉那個人……”
“能不能殺掉他是你的本事,與我們無關。”
“但,只要有更多的力量不就能夠……”
瑪麗意識到自己言行逾矩,便止住了話。
“……”
半晌的沉默後,男人緩緩將左手按於瑪麗的頭頂,暗金色的流光有條不紊地自掌心泄出,逐漸將兩道尊卑有別的身影吞沒。
他的眉頭是微皺的。如此低俗又卑劣的願望,就連自己都會覺得,是抹黑了這具『顱骨』啊。
不過為了今後的那一步能走得順暢,倒也無所謂。
只希望,這個女人千年後不要令自己失望才好。
###「啊,奇異而陰鬱的朱庇特神殿,卻只有一個希望,那便是像又一輪太陽一樣俯覽。世界的死神使鮮花從他們頭腦中紛紛開放!」
盡管不佳的神覺令自己無法捕捉到尼克巴羅的具體方位,但如今的瑪麗,也不再只能依靠自己原本那點兒微薄的力量。面對自以為是的新教主。而今正是時候。她得以始終保持克制的仰仗:那份外來的力量,被許諾足以戰勝仇敵的力量,與阿伯霍斯何其相似!必然是位於天使之上,屬於王神的力量——
『無眼耳鼻舌身意,無色聲香味觸法……無無明,亦無無明盡……』
被強行植入的力量與法則,縱使本人無法做到感同身受,但對瑪麗而言,只要自己體內的神力能夠呼應這道覺悟的運行,將最終的效果呈現出來,哪怕再付出些代價,都是無傷大雅的。
所有的掩飾都在頃刻間化為烏有,一道金色的光輝附著在她猩紅的眼眸上。隨之而來的,是氣質上翻天覆地的蛻變。突如其來的的變動,終於打破了尼克巴羅對瑪麗的全部輕視。
暴戾至極的肅殺之氣消散了。此時的瑪麗,一舉一動,竟都透露著某種虛空感。原本若隱若現的氣息驟變,竟也隨之變得飄忽不定,更加難以捉摸。
可變化本身都從來不是最令人意外的,尼克巴羅此刻的詫異也不例外。他所難以置信的,是這股虛無的源頭,那道至空的調和。若非曾切身感受過那位大人的神力,他無論如何也不會相信,瑪麗的改變竟然來自——
『本師解厄渡空顛尊』,魔佛之王,波旬。
一向冷靜的尼克巴羅此時也慌了神。且不論在傳聞中,波旬早就死於亞特拉斯手下,就算他還活著,即便他還活著,又怎麽會和瑪麗這樣的人扯上關系?又怎麽會和『黃昏』扯上關系?
正當他百思不得其解之時,那股至聖的虛無又驟然泯滅。
糟了!尼克巴羅猛地意識到不妙,自己一味地沉溺於對波旬『佛性』的詫異,竟全然忘了提防它真正的威力。
『無心之境。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萬物茫然,亦萬物了然。』
對瑪麗而言,一瞬的『無心』,就足以讓她在一茫茫黑暗中鎖定自己的方位。
如夢初醒的尼克巴羅此時才回過神來,顯然為時已晚。待他收回左手,小臂已沾上了幾點猩紅的血液。
嘁。
眼見神力不受控制地在掌心凝聚,
尼克巴羅沒有任何猶豫,直接震碎了左手的經脈,即將完全凝聚的神力也隨即潰散。 這血咒……看來倒是與自己料想得差不多。
早在羽環被瑪麗控制時,尼克巴羅就已經看出端倪:染血的羽環並沒有立即向自己發起攻擊,而是存在一個類似轉化的過程。這就說明,血咒並非是如藝人用提線操控木偶那般直接的控制,它需要與被染血的物體先建立某種異於且高於與原本驅動物聯系的連接,再通過神力傳達指令,讓瑪麗能夠像驅動自己的『手腳』那樣控制被血咒影響的物體。
這種控制,有利也有弊。利處,是任何實物一旦沾上血液,其與血咒的連接就不會輕易消散。另外,更自然的控制,也使得染血者難以再被其他術式所操縱;而弊處自然在連接建立的過程,些許延遲,平常倒也無關緊要,但在尼克巴羅這種實力的對手眼裡,確實擺脫控制的絕佳時間。
當然,即便切斷控制,其代價也同樣是慘痛的……
滲出密密血絲的左臂,安靜地倒映在兩枚異色的寶玉通透的光芒之中,他的眼神已沒有先前那些多余的情緒。
暫時的傷殘於神明而言,算不上什麽要緊事。尼克巴羅環顧著重歸光明的教堂,在首次襲擊成功後,瑪麗又一次躲了起來。盡管斬斷了連接,但左手終究還是被刻下了與血咒的連接基礎。至少在解決掉瑪麗之前,自己都無法再使用左手。
這的確是個失誤,但好在並不致命。單從根據目前的戰況來看,知曉瑪麗的變化來自波旬並不是一件壞事。尼克巴羅頃刻間便豁然:隱匿氣息的身法,驚人的治愈能力,都與那股至聖的虛空之力一樣,不過是波旬『無心』的產物而已。
出於原有的信仰,他對『佛』並不了解,但最起碼還是能根據字面意義推斷『無心』之所指。一心無掛,方能升入四大皆空之境。像瑪麗這類偏執於復仇的人,是絕不可能真正達到『無心』的。她必然是通過某種方法進行欺騙,才得以勉強驅動這股力量。
既然是通過旁門之法窺伺的真經,自然經不起推敲與檢驗。如此看來,瑪麗也使用不了幾次波旬的力量。
「四之羽·悠悠無風」
被佛光驅散的陰影再一次籠罩教堂,瑪麗的視線也隨之再度陷入黑暗。
嗯?
隱匿中的瑪麗又是一怒。尼克巴羅不僅以極短的時間找到破解血咒連接的方法,居然還選擇故技重施,顯然是已經抓住自己的痛點。
被死敵看透的感覺當然不好,但瑪麗還是強忍住了衝動。
“越是臨近大仇將報,越是要保持冷靜克制啊”。
抓住所有反擊的機會——
嗒……
數條血絲編織成網,隨即向發出聲響的方位撲去。是液體滴落的聲音。尼克巴羅受了傷,又礙於血咒的能力不敢輕易處理傷勢,又是如臨大敵,自然無法兼顧傷口的血液滴水不漏。
該死!瑪麗不由暗罵。血絲幾乎擦到尼克巴羅褲腳,最終卻仍舊被後者躲開。
音速果然還是太慢了嗎?即便自己竭力捕捉每一處細節,卻始終差了一線。可是繼續使用先生留下的那道力量的話……風險又實在太大。
「血咒術·執血眾」
瑪麗硬著頭皮,又將隱匿的能力施加到執血眾身上,這已她能想到的最節省神力的大范圍攻擊術式。為了更好地操縱執血眾,她甚至就地坐下,不再展開其他任何形式的攻擊,以最大程度地減少神力的消耗。
只要堅持下去,勝利必然屬於自己。
……
正當瑪麗信心滿滿地指揮執血眾在漆黑的環境中胡亂攻擊,試圖以此找到尼克巴羅的真身。後者卻是相當悠然自在。只見他半臥在什麽東西之上,雙眼合必,仿佛早已置身事外。
破局之法十分明了,從一開始就是進行大范圍攻擊。只是瑪麗的神力不足,自己則礙於羽毛會被血咒控制,定魂難以覆蓋戰場,雙方這才陷入僵局。如今又有了左手的教訓,他也不會再輕易將自己暴露在血咒的攻擊范圍內。
“現在,就看誰先失去耐心了,對吧?”
“嗚……”
“你別叫啊,你一叫她就聽到了。”
“嗚嗚……”
“呃,也是,只要你不動,她也拿你沒辦法。”
“嗚……”
“嗯,再等等就好了。”
嗚……
瑪麗懵了。
嗚嗚……嗚……
這又是什麽聲音?
他怎麽也會有如此多的手段?
瑪麗已然召集全體執血眾,向低吼聲的源頭髮起攻擊。後者並沒有逃離,但執血眾的攻擊卻皆像是落在湍急的水流之上,根本無法接觸到實體,更遑論發動血咒建立連接。
以流體稀釋並彈開流體?的確是防止血咒攻擊的不二選擇。可尼克巴羅又怎麽會擁有驅動流水的力量?再者,從執血眾的行為來看,這個水流所囊括的范圍之大……
可是,假若他能驅動如此體量的流水,為何不直接與血流形成對峙,或是憑借更渾厚的神力,以同樣的方式擊潰自己?
再想想,他只是天使,從始至終,都未曾改變……
龐大的體型、靜止時堅不可破的激流。這不再是尼克巴羅、甚至任何一位天使的特征,多次的思索與對比後,她反倒想起一個很不好的傳說:
『耶和華問約伯:“在它防備的時候,誰能捉拿它?誰能牢籠它穿它的鼻子呢?”』
『凡是高大的,它無不藐視,它在驕傲的水族中作王。』
這等猜想實在過於大膽,瑪麗還需要驗證——
於是,金色的光芒便再度從她嫣紅的眼角漫出——
突兀的佛光又被拋灑至整個教堂,身心的劇痛也令瑪麗無暇顧及那個龐然大物。她只是用余暉瞟了一眼,便匆匆結束『無心』。
這就是先生所說的『副作用』嗎……
她用手抹去七竅滲出的縷縷鮮血,又將其全部融入血河之中。大概是那股力量的排異反應?
好在功夫不負有心人,瑪麗的猜想已被驗證為事實:那團被流水包裹的巨魚,深藍的鱗甲,比礁石還要龐大的利齒,腹下令人望而生畏的倒刺,居然真的是『聖經』中的『利維坦』。
關於尼克巴羅——或者說米達倫的傳說。在被阿波霍斯收入麾下後,瑪麗也聽聞過不少。
據傳,『預備大天使長』在親手釋放被第二聖天國關押的惡魔的同時,卻被某股來源不明的濁氣汙染。說是汙濁,是因為那股氣息並未與他原本聖潔的神力融合,卻作為一道新的力量與之共生。本源的改變,雖令他的體型變得矮小,但也讓他擁有了超出『天使』范圍的能力。
難怪……如今回想起來,在施展「永劫」後,屬於完聖體的氣息就消失了。
瑪麗一邊穩定體內的氣息一邊仔細思索:傳說什麽的,難免有誇大其詞的成分,但總歸都是空穴來風的。唯獨其中的線索,往往會因為某些被誇大的部分,而被連帶著全盤否定。自己正是犯了這種錯誤。
——算了,就當又被他算計了一回罷。接下來,就是所謂的對症下藥。吸取教訓的瑪麗,理所應當地開始在聖經中尋找答案。
據記載,利維坦的誕生和死亡都與海水有著密切的關系。由此,耶和華才能依靠操控大海的力量製服利維坦,並使其屈服於自己。但如今的情形卻是,尼克巴羅已然降伏了利維坦。自己眼下正面對的,是站在新的位置,尋找到它的弱點,再戰勝它。
海水……嗎?
聖經的講述絕不會只是一種表象那麽簡單。『海水』昏暗而無序,象征著世界的混亂。上帝降伏利維坦,也就意味著『混沌』狀態的結束。
『混沌』狀態?
尼克巴羅主張解放惡魔,建立惡魔軍團,此舉不正結束了聖天國的『混亂』狀態?也許正因為如此,他才能獲得利維坦、或是說聖經的『認可』,進而得到那份與『天使』截然不同的力量。
聖經中的利維坦,生存與死亡都系於海水。而如今的利維坦,其生存正儼然依附於尼克巴羅,那麽——死亡呢?
兩種迥然相異的理解方式,亦是截然相反的兩條路。上帝站在全能的視角,從『生存與死亡』兩條路一齊出發,既戰勝並降伏了利維坦,也象征著結束了混亂。尼克巴羅雖只是為了結束聖天國的混亂,卻無心插柳柳成蔭,走到了後面的那條路上,從『生』的角度接納了利維坦,達到目的地,得到了『認可』。
如果自己站在殺死利維坦的角度,從『死』路出發,從利維坦本身的習性下手,是否就能夠找到戰勝它的方法了呢?
幾乎是順理成章,她立即就想到了那一招。
事實上,從一開始瑪麗就不指望自己能通過控制尼克巴羅的身體來取得勝利。為此,她一直隱瞞了血咒的另一種能力。被『血泉』改進後的血咒,不僅能通過與實物建立連接進行控制,甚至還能夠通過直接的接觸,吸收其中的神力,將之不斷囤積,並隱匿於血河之中。
通過一次次的佯攻吸引天使的注意,隻待時機成熟,便能向他發動出其不意的致命一擊。這才是瑪麗心中最完備的計劃。
可她已沒有猶豫的時間,繼續耗下去,浪費的只會是自己的神力,以及最後一次復仇的機會。血咒無法破開利維坦的防禦,自己也懶得繼續從別的角度思考什麽混亂。她已千萬分確定,行之有效的破局之處,只有『海水』。
至於『海水』是否就一定是指尼克巴羅,盡管瑪麗自認為這樣的猜測相當合理,卻也沒有十全的把握。合理的猜測比比皆是,奈何結果卻早已注定。沒有所謂『成功率』,自從起點被描繪的那一刻起,結局就只剩下『零』或『壹』。
無需猶豫,接下來便是孤注一擲的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