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越過嚴霜、穿過大雪、透過暴風雨、顫動於我們幽暗的天際的光明;這是《聖經》上記載過的遐邇聞名的逆流,在那裡我們可以怡然閑坐,品嘗美味,進入夢境;」
“嗯?看來她並不知曉自己體內究竟蘊藏著何種力量啊。”
眼下尼克巴羅雖是藏在利維坦體內,但外界仍有殘留的秋蕊香,能夠讓他及時地接收到外界變化的反饋。
就在方才,瑪麗第二次進入『無心』釋放佛光後,他就清晰地感知到,瑪麗的氣息衰弱得比之前更嚴重。這樣的結論,差不多也足以驗證他先前的猜測。
『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
瑪麗不僅無法做到五蘊皆空,甚至於,其心早已被種種怨恨憤懣填滿。就當下的戰況而言,只要是自己施展的未知招數,她必然會本能地從聖經中尋找破解之法。更何況,那股在靜止時牢固不破的激流是如此地明顯,她極有頃刻間就分辨出來,不得不更加仔細地思索起聖經中描述的細節。
最可笑的部分也正系於此,在聖經中尋找答案的同時,瑪麗卻又在恬不知恥地使用著波旬『佛』的力量。換言之,眼下她連表面上的一心向佛都做不到。
兩股截然不同的信仰,亦是兩股水火不容的思想。——二者的矛盾,將會在彼時爆發最為直接的衝突,產生比先前更劇烈的反噬。這就是尼克巴羅的猜測。另外,在他看來,波旬的力量也從未真正認可過身為天主教徒的瑪麗。
於瑪麗而言,這是一個無法逃避的陷阱:若她想知道戰勝利維坦的方法,就必須從聖經中尋找線索。而一旦她對聖經的思索在心中響起,那股不屬於她的力量就必定會與之排斥。再加之,瑪麗使用『佛』與『無心』時是如此肆無忌憚,宛如對其一無所知,自然也就不會主動提防佛之力與自己信仰的衝突。
勝利的天平在不知不覺間偏向尼克巴羅,但即便有如此萬全之策,當他忽然在外界感知到自己神力的氣息,平靜的思緒也難免產生些許微妙的波動:
“以她那腦子能想到這裡,倒是難能可貴。”
尼克巴羅喃喃自語的同時,也已開始準備將利維坦送走的術式。他本想通過利維坦持續消耗瑪麗的神力,直到後者無法再維持『無心』。只是如今的情況,顯然已不再允許他繼續實施這樣的戰術。
瑪麗能想到『海水』,倒並不出乎尼克巴羅意料。他沒想到的是,瑪麗竟然真能將破解之法付諸現實。
雖不至於大驚失色,但天使多少還是有些意外或後怕。說是不能直接操控神力,但將其吞噬並化為己用,也實在是一種不容小覷的能力。自己終究還是小瞧了她的血咒。
轟!
劇烈的震動令尼克巴羅腳下踉蹌,反彈的神力顯然已經落在利維坦的身上。好在解除召喚的術式也已完成,他站起身,用手敲了敲利維坦的巨齒:
“退下吧,接下來就交給我了。”
“嗚!”
“以我神力鑄成的攻擊對你而言就是毒藥,你留著也只是拖我的後腿哦。”
“嗚……”
“放心吧,不會再像上次那樣不辭而別的。”
“嗚嗚嗚……”
尼克巴羅抿嘴一笑。是他很少會露出的真心的笑。對他而言,這麽多年過去後,也只有這個象征故國『混亂』之結束,以及『新盛』之開始的醜陋生物,才能讓他回憶起僅存在於過去的縫隙中的美好。
甚至能露出淺淺但飽含真情的微笑。 大概也正是如此,內心的聲音才堅持讓他一定要護送利維坦安全離開。這個大家夥,並非只是一種當下迎敵的純粹『手段』,更是曾經的『目的』。
『海水衝出,如出胞胎,那時誰將它關閉呢?是我用雲彩當海的衣服,用幽暗當包裹它的布,為它定界限,又安門和閂,說:「你隻可到這裡,不可越過;你狂傲的浪要到此止住。」』
一道道絢爛的色彩從尼克巴羅腳下洗禮十字架形狀的陣法中升騰,最終在他的掌心匯聚為一團柔和的灰色——
「靈式·愚人船的新生」
在傳送利維坦離開同一刻,定魂也再次出現在他的手中。
一抹冷冽自尼克巴羅眼底閃過,他先前的吃驚不假。瑪麗如果將這種能力用以暗算自己,或許還真會有奇效,可若是用在正面戰鬥,卻只會加深他對她的可憐:
“到頭來,卻要用偷來的力量戰勝我嗎?”
如流水般的光元素與空間元素神力匯集在定魂的槍管中,散發出陣陣金銀相間的光芒。
「傲光滅矢·崩」
利維坦被『海水』擊退,短時間內無法再重新降臨戰場,在瑪麗眼裡可謂大捷。更令她喜不自勝的是,尼克巴羅在利維坦遠未達到極限的情況下,竟然選擇替他接下剩余的攻擊。她當然意外,但也並不影響心中澎湃的歡愉。尼克巴羅的消耗愈大,自己獲勝的可能性也就是愈高。
她雙手一翻,猙獰的青筋須臾間爬滿整個手背。血河中那股不屬於瑪麗的神力旋即隨之被剝離出來,凝聚成一枚磅礴的“傲光滅矢”。
「血咒術·逆流之心」
轟!!!
兩股同源但對立的術式相碰撞所產生的爆炸、氣浪,幾乎摧毀了整個教堂,露出四周枯黃無力的大地。在這震天動地的爆炸中,兩人都沒有為自己尋找掩體或是采取任何保護措施,皆是不約而同般地,趁著這股排山倒海的氣勢,搜刮對方的弱點。
繚亂的陣陣氣浪,在無形中刻下兩人的身形。再也沒有比這更好的機會了——
「傲光滅矢·絡」
六發傲光滅矢,宛如一張精準的網向瑪麗撲去,在半途中又分裂為更多的小型傲光滅矢。眨眼間就封鎖住她所有的退路。與此同時,尼克巴羅本人則化作一道光,不經意地瞬身到瑪麗身後,掄起定魂就錘了下去。
瑪麗反應不及,隻得迅速控著血液將自己團團圍住。在她看來,憑借血咒的威懾,尼克巴羅應該不會輕易攻擊自己才對。
“爆。”
天使嘴唇的一張一合,如星般散落開的傲光滅矢倏地鑽入血河之中。趁著被血咒轉化之前,在逐漸平息的氣浪中,又引發了第二次爆炸。
沉悶的爆炸聲夾帶著熱浪與血液散開。尼克巴羅轉動定魂,僅靠旋轉,就彈開了這些連攻擊都算不上的干擾。
結束了嗎,不——尼克巴羅的余光瞥見被彈開的血滴。一股不安的思緒再度湧上心頭:逐漸張開的眼眶內,所倒映的那幾滴血液,實在是鮮豔得過於詭異了。
他下意識便催動神力,護罩形成的同時,雜亂散開的血滴也再度被引爆。
只是選擇地吸收了傲光滅矢中的「爆」……不錯的反應。
兩側的爆炸迫使尼克巴羅隻得向上方躲閃,飛竄的途中,他又釋放出完聖體。羽翅震動,如浪滾滾的「震光」便先一步將攔路的潭擊散。與以往不同,被擊散的血潭沒有再隱忍,而是借由「震光」的衝擊力充分散開,化作一支支拖著長長尾焰的血箭,從各個方向朝尼克巴羅殺來。
雜亂的攻擊在秋蕊香的描繪下,清晰地出現在尼克巴羅的感知中。但僅靠物理攻擊是絕對無法永除後患的,尼克巴羅隻得將光元素神力釋放到極致,以灼熱的光芒將血液盡數燃燒。
接二連三地擋下瑪麗的反擊,他的心中卻越發困惑。
兩種思想的衝突遠沒有他想象的那麽嚴重,怎麽回事?是衝突暴露的次數太少了?
血咒術如同一片泥潭,越是專注於掙扎其中,只會陷得越深。在瑪麗的主場,尼克巴羅只有不斷削弱她,才有取勝的可能。
下方的硝煙散去,披著一層血色戰甲的瑪麗又赫然出現在他面前。
凝血為外甲,咒術為內甲。尼克巴羅不禁皺眉,接下來恐怕就更難直接攻擊她了。
在秋蕊香尚能標記的情況下,傲光滅矢的確能做到彈無虛發。但瑪麗也能通過層層血河吸收並削弱傲光滅矢的殺傷力,甚至還能加以回收為己所用。至於近戰,在層層血河的包圍下,想靠近她都難如登天,如今再加上那副以血液凝成的戰甲,恐怕就連爆破都很難傷到她。
唉,話說回來,這種能力若是面對火元素神力,反倒會顯得心有余而力不足。自己竟然難得地懷念起那個家夥來了。
想到這裡,就連尼克巴羅都不禁佩服起那個所謂的『先生』。瑪麗能力被強化的那部分,完全是針對自己的能力而來。只是如投影般的『強化』都如此準確而駭人,他本人的算計與實力,又會恐怖到何種程度呢……
來不及繼續想象,瑪麗無休無止的攻擊已接踵而至。
“放棄吧,”瑪麗也明白,如今可是擁有血咒的自己佔據著絕對的優勢。大仇將報的激動和喜悅令她情不自禁地大吼大叫,“你曾經引以為傲的所有招數,在奔流的血河面前都不值一提!”
嘁,小人得志。
尼克巴羅在心中不屑地暗罵。想到最初瑪麗也曾無力地站在弱勢的一方,不過是依靠別人施舍的新能力才勉強克制住自己而已。
雖然手裡仍有天合玉橝之劍尚未動用,可他畢竟不擅長近戰,一旦這柄象征意義大於實用意義的劍被瑪麗的血咒控制,就算後者不出言諷刺,自己也絕不會好受。
究竟是怎麽回事呢?思路又繞了回來。為什麽兩種思想的衝突如此不起眼,對瑪麗的影響竟是微乎其微?
看瑪麗現在這股精神樣,幾乎已完全從那兩次反噬中恢復了過來,問題到底出在哪裡?
基督明明對異教徒……
等等——
基督對異教徒的態度固然殘酷,可佛教似乎並非如此。
瑪麗的思路,應當是先由零星的線索想到利維坦的可能;再調用『佛』的力量探視;最後再重新回到聖經中尋找戰勝之法。
重點並非是瑪麗在使用『佛』的時候偏向基督。而是她在貫徹對基督的信仰的中途,卻僭越到了屬於『佛』的世界。
也就是說,那股混亂並非來自『佛』,而是來自基督?
『信子的人有永生;不信子的人不得見永生,神的震怒常在他身上。』
瑪麗的理念,所有的信仰,乃至一切,都不過是復仇的工具。她的信仰正來源於她的母親,不是嗎?基於信仰天主的借口,展開一系列復仇。回頭看來,她的所作所為,早已違背了主的意願,她汙濁的念想,更是玷汙了主的純真。
『神的震怒常在他身上』,但僅靠穿越時間和空間的虛無縹緲的矛盾還遠遠不夠,瑪麗需要一場審判。只有這樣才能引燃『神的震怒』,讓瑪麗為心念不純付出代價。
越發接近真相的尼克巴羅一時卻陷入了心中那道最深的懷疑,說起來,那其實是他自幼時便有的疑惑:聖經中所描繪的『唯一的神』,祂是真的存在的嗎?
這樣的猜忌上一次出現,還是利維坦突然出現在他面前的時候。只是此刻的感悟,不僅帶來了與上一次如出一轍的困惑,更帶來了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開闊——
魔域、聯合天國,其成員皆自詡『神明』。
可若是如此,那聖經中的『上帝』,又該是何等的存在。神天國的那位宗神——『真主之影』穆罕默德,他所信仰的『真主』;以及波旬常掛念的『佛祖』,他們又會是怎樣的存在……
基於兩種情形,尼克巴羅也不知心底是否願意接受此類事實。
但真相,永遠是真相。欲知團團迷霧之後的真相,眼下唯有一試——
禱念,以『神之影』的身份,審判眼前踐踏天主尊嚴的罪人。
一股來自遠方的深意。伴隨著審判的心意。一同佔據他的身體。尼克巴羅的氣息頃刻間大變,原本照耀通身的神聖金光,竟然逐漸蛻變為內斂而高傲的紫光。
天使的雙眼緊閉,但眼皮下的異色瞳孔卻肉眼可見地流動著, 在額間融合、匯集成一顆亮紫色瞳眸的眼眸。天合玉橝之劍也不知何時浮現在他面前。它的劍柄不斷伸長,直至變為一柄長槍。
親眼見證著神跡的誕生,下方的瑪麗已目瞪口呆。這是她從未感受過的氣息,也是她從未感受過的壓迫。
令人窒息的氣流夾帶著絕望的無力感,巨大的落差,頃刻間就讓瑪麗陷入瘋癲。
不知為何,她立刻就將罪魁禍首鎖定到聖經所指的那位天主身上。
由藍色、朱紅色凝結而成的紫色……這是什麽?是祂的祭司?還是祂的帷幕?
祂真的存在嗎?既然存在,為何只是看著祂的教徒受罪,卻在如今降臨,隻為懲罰她?
不,不能這樣,不該這樣!她想起反覆無常的父親,輕蔑自己的丈夫,被囚禁至死的母親,還有那段身為侍女的日子,她心靈的貧困,婚姻與家庭的貧賤,就像磨碎的王冠陷入泥潭一般的夢想,虔誠的信仰,渴望被落下的目光,她想得到的一切,她放棄了的一切,她本可能得到的一切!為什麽?為什麽要這樣作賤自己!
明明自己才是受害者!為何卻要成為別人的工具卻只能忍氣吞聲!
明明是那段盤踞著榮光和恥辱的悲慘歲月加害於自己,為什麽他能害人,可神卻將她的復仇當作罪孽!
明明只差最後一步,區區神明——怎麽敢一而再,再而三地阻攔自己!
扭曲的仇恨蔓延至血河中每一滴血液上,她向其中傾注了自己全部的神力與心血。
“一切都是徒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