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血越過城區，猶如越過決鬥場，把鋪路石變成小島，不斷向前流淌，解了每一個創造物的渴，把整個大自然染成一片紅色。」

　　關於『地泉靈眼』，特寒裡亞之前僅僅從郭南鳶那兒大致了解到，是一處道家用於鎮壓難以直接封印的妖邪穢物的洞天寶地，除此之外便一無所知。

　　所以他也完全沒有料到，這個傳說中的地下仙家，竟然就端端正正地位於官府舊址的地下。

　　向鎮守在此的師弟師妹們說明情況後，薑衍便領著二人通過看守點進入一處隧道:

　　“最初師祖們也不敢相信，在這片凶惡極險的官府之下，居然會是另一番仙家洞天。在道家三代同門的探索下，大致能夠確定，所謂『詛咒』，只是一抹猶如半球般籠罩著官府地上建築的飄渺怨氣，而地下部分，卻因為地泉的存在而幸免於難。

　　“地泉乃是不屬於此間的天物。好在有官府舊址的庇護，閑雜人等即便知曉其存在，也無從靠近。有道家與禦川商會的監控管制，覬覦其偉力者也隻得知難而退。事實上，這裡的仙氣無法被轉移，所有也只能用以鎮壓最為難纏的那批穢物——除去你們所熟知的紅眼妖邪，還有兩隻鯤鳥的屍體。”

　　“鯤鳥?那是什麽?”心月狐的名詞難免與特寒裡亞認知中的稱呼有所出入。

　　“巨型飛鳥的代稱罷了。”薑衍隨手拿出一張符籙點燃，又打開一道暗門，“不過按理來說，那種體型的飛鳥，應當隻存在於傳說之中才對。據掌門師祖所說，兩具鯤鳥之屍殺怒怨氣極深，恐怕由來已久。過去即便由蜀山的『鎮魂塔』鎮壓，每年還是會泄露不少怨氣，惹出許多禍端。直到發現了地泉靈眼的妙用後，才不惜興師動眾將它們轉移到這裡，借由此處濃鬱的仙氣鎮壓，終於才能徹底阻止他們禍害人間。”

　　兩具……巨型飛鳥的屍體……

　　“順口一提，不必多心。”些許察覺到特寒裡亞的憂慮，薑衍語氣竟柔和了幾分，“我等此行之目標，只是地泉靈眼中的『第三之物』，與那兩個老居客無關。”

　　特寒裡亞禮貌性地擠出一個微笑，薑衍便繼續領路前進。途中二人一反常態地常有交流，唯獨宗政華倫卻始終一言不發。

　　隨著隧道越發狹隘，四周的溫度也逐漸降至最低點。三人都陷入了肅穆的沉默中。越發清晰的，是淅淅瀝瀝的水滴聲——就像是某種感應門鈴，翻過最後一塊峭壁，便來到了它的面前。

　　地泉靈眼所處的洞府，佔地與官府舊址相差無幾。參差不齊的倒吊鍾乳石下，是一片皎潔如月的寒泉，泉水周圍的泥土與岩石混在一起，一朵朵石斛花從中悄然綻放，或紫或黃，或粉或拜，無聲無息地拚湊出一副既陳舊又鮮活的壁畫。料峭的寒氣雖瘮人，卻也無法掩蓋此地非同尋常的氣息。特寒裡亞也不知該如何描述這種感覺，仿佛此地真有一種靈性。又或星空之上，好似確有一雙明潔皓眸，正深情款款地凝視著這裡。

　　“它們，就被鎮壓在那裡。”

　　順著薑衍所指的方向望去，便能看到隱匿在鍾乳石間的鎖鏈與符籙。沿著錯綜複雜的漆黑鐵索，追朔起源頭，果然是地泉靈眼。待兩人觀察完畢，薑衍又恰到好處地解釋道:

　　“先由鐵索將蘊含靈氣的地泉以苦寒之勢引出，再由符籙凝聚用以鎮壓。也就是說，只要斬斷鐵索或摘掉符籙，封印便自會解除。”薑衍坦言道，“雖說它在此處的力量有限，

但以防萬一，我還是差人上報了掌門師祖。”　　他又回頭看向二人:

　　“雖然我不清楚你們商量過什麽，也不明白溫棄塵口中的『關鍵』所指為何。不過我想，大概都是要將那個紅眼怪物先放出來吧?”

　　“此話不假，可你畢竟只是十三世的大師兄，並沒有私放鎮壓之物的權力吧?”

　　“道家一向不善與朝廷打交道，身為陛下欽點的命官，迫不及待想替皇族收回廬江郡的你，大可直接『硬闖』。”

　　薑衍雙眼輕合，嘴角微揚，宗政華倫也心照不宣地走上前去。

　　“你們所見那黑衣人，十有八九便是陷害我的那個妖邪。待我出來，我們就去追查幕後真凶。”

　　——亞特拉斯暗暗傳聲道。

　　在薑衍的提示下，宗政華倫一躍而起，抓住了約束亞特拉斯的那根鐵索。

　　###「未渴而飲，未饑而食，快把燈吹滅吧，別再遲疑，讓我們躲入黑暗深處。」

　　哐——當！！！

　　乾淨利落的聲響猶如帷幔般落下。鐵索被斬斷後，一陣陣令人不安的紅光便猶如同一道道難以捉摸的幽靈，在鍾乳石叢中來回閃耀著，並散發出潮水般的熱浪。特寒裡亞也縱身一躍，奔向這顆燃燒著即將墜落於地泉靈眼的隕石。可他卻並沒有接住亞特拉斯身體，而是一掌拍出，將滔天的光之神力湧入其中。

　　“瘋了吧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麽?”

　　剛剛才脫離宗政華倫的軀體的亞特拉斯見此情形不禁惱羞成怒。但特寒裡亞並沒有理會他，張開五指的同時，紫色的守望之眼也終於浮現。亞特拉斯正準備強行重回體內，便被這道如彎刀般的空間之力攔截在半途。他剛一碰壁，宗政華倫就已悄然出現在他身後，用方才斬斷的鐵索將他僅存的靈體困住。

　　“你們！”

　　“我們?”特寒裡亞斜眼一瞥，隱約透露出一股不可向邇的殺意，“對付共同的敵人而已，有什麽值得大驚小怪的?”

　　共同的……

　　“可惡，難不成你們早就……”

　　“雖然還挺好奇，你的古神語究竟是從哪裡學的，差點把我都蒙過去。只可惜——”

　　特寒裡亞看向那具畸形的身軀，眼眸中的冷淡又蕩起一絲嘲笑:

　　“盡管聲音相差無幾，但你說話時的語氣，速度，起伏，以及言語中難以掩飾的竊喜，都實在過於拙劣。”

　　“那日在陌路遇襲不假。”宗政華倫也在它身後揭露道，“只可惜，我們身上的邪術本是同源。無論你在表麵粉飾多麽絢爛的偽裝，那種殺人飲血後才能獲得的力量所引起的共鳴，卻永遠無法被任何手段抹除。”

　　“以邪製邪，很好，不愧是宗政氏的少家主。”不知名的血色靈體此刻也恢復了冷靜，“雖說被你們擺了一道，不過好在，為了避免波及廬江郡百姓，你們最終還是選擇在地下解決這百年的業障。”

　　“只要，把『他』帶到地泉靈眼，之後的事情便與我無關了。”

　　“無論你們早就發現我的身份也好，還是現在困住我也罷，最終都還是入了局。”血色靈體越發得意，“我唯一失算的地方只有——那個混帳玩意兒，竟然把郭南鳶傳送過來為你的車隊解圍，否則我就能直接殺了你，再以你的身份直接引導他們。”

　　聽起來，事態遠比眼前所見複雜……三人都不禁眉頭一皺。

　　“好在此刻，也不過是殊途同歸罷了。”

　　略感不安的宗政華倫正欲將它徹底煉化，入口處突然一隻飛劍襲來，卻迫使他松開了手中的鐵索。

　　“看來你這邊也並不順利嘛。”

　　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但三人卻一點都不覺得意外。

　　“不惜暴露也要親自出手，就不怕我們活著出去告知天下溫城主的真面目嗎?”

　　“宗政大人放心，換個角度來看，若非確保你們十死無生，我又怎會涉險至此呢?”

　　在兩名護衛的幫助下，溫棄塵坐著輪椅，有條不紊地加入了戰場。他抬起羽扇，故意刺激:

　　“大師侄也請放心，私自放任人進入地泉靈眼的那些道家子弟，我已經替你罰過了。”

　　“你！”

　　這句話果然像一根滾燙的銀針扎入薑衍心扉，他立即喚出利劍與符籙，向溫棄塵襲去。盛怒之下，他甚至沒看到那靈體與溫棄塵已對他形成兩麵包夾之勢。

　　所幸宗政華倫在被溫棄塵偷襲後便迅速調整姿態，及時用咒術擋住了那靈體的攻擊。薑衍則直接對上了溫棄塵的兩個護衛。以一敵二都是小事，真正令薑衍如臨大敵的，還是一直在旁觀望的溫棄塵。他很清楚作為道家第十二世的佼佼者，以及引導道家入駐廬江，鞏固禦川統治地位的策劃，自己的這位師叔絕不是什麽善茬。

　　可就在他準備思考對策的刹那，突變又生。

　　“放心吧大師侄，師叔可不會欺負你。”

　　話音剛落，正與薑衍激鬥的兩位護衛便頓時口吐鮮血。——兩柄漆黑的短刀刺穿了他們的心臟。

　　“大人……”

　　“這裡的儀式，除開那三具全屍，六位殘者，還需要兩個垂死之人作為祭品。”溫棄塵面無表情地解釋著他們的兩種死因，“你們二人是『因公殉職』，所以大可放心。待事成之後，我必然不會虧待你們的家人。”

　　儀式?薑衍來不及指責或動怒，立即便散出數張符籙爆出真火，試圖徹底終結的兩個黑衣護衛『垂死』的生命。

　　“急則有失啊師侄，可別忘了這裡是哪兒。”

　　薑衍一驚，這才驀地想附近的地泉靈眼。

　　溫棄塵氣定神閑地坐在遠處，只見地泉內騰起一股蒼白的苦寒之氣，須臾間便將薑衍喚出的真火撲滅。

　　……

　　可盡管事態已緊急到刻不容緩的程度，特寒裡亞卻仍然沒有出手的想法。

　　他很清楚，幕後操盤者在明知自己真實身份的情況下，卻依舊布置此局，就絕不可能僅僅留下這點戰力而已。下方的一人一妖，盡管實力不俗，但僅靠薑衍和宗政華倫，尚能勉強對付，完全構不成威脅。地泉靈眼周邊，必定存在著另一股足以威脅到神明的力量。

　　而那個所謂的『儀式』，恐怕就是為了召喚出什麽能夠威脅、甚至某種程度上足夠置自己於死地的東西吧?

　　只要將其打斷，這場危機就能不費吹灰之力地解決完畢。

　　可災禍的根本，便又會繼續隱匿下去……

　　所以，他必須冒險。

　　一定要弄清楚，孤命星群之下，究竟蘊藏著怎樣超乎想象的存在。

　　並況且，真正的亞特拉斯仍舊下落不明……

　　唉，這就是陽謀的可恨之處。

　　又是一番等待後，直到地面的『儀式』接近尾聲，特寒裡亞所期望的聲音才終於響起:

　　“你應該，有很多事情想問清楚吧?『守望』的神明。”

　　沒有聲源……傳音嗎?果然是個相當狡猾且警惕的家夥。

　　“首先，我想告訴你，無論是冥幽陌路還是地泉靈眼，都是我傑作的一部分。——你應該知道這意味的什麽吧?”

　　眼看特寒裡亞並不打算開口，那聲音又接著說道:

　　“這麽多年來，我所謀劃的事，簡單來說，就是創造一個新的世界。

　　“所以，我需要你們身上那股最為純粹的法則，以作為日後的基石。

　　“我必須承認，你的朋友的確強得離譜，僅依靠武力是遠遠無法解決的。所以，我便將這數百年來，在孤命二十八星上所收集的全部怨氣孤注一擲，隻為將他在冥幽陌路裡再多困幾天。 ——雖然到最後也僅能勉強困住他七天左右，不過對於這邊的計劃而言，已經足夠充裕。”

　　“將他隔開，然後再單獨對付我?”

　　“你大概誤會了。縱使在我看來，這次的計劃已是十拿九穩，我也絕不會親自露面——至少現在還不行。

　　“那麽，猜猜看吧。為了對付亞特拉斯，我苦心孤詣地創造了冥幽陌路。而為了招待作為他朋友的你，我又會準備些什麽呢?”

　　可是，數百年前的準備?當時的它又怎麽會知道如今的事情?

　　“關於我的其他，想知道的話，就繼續查下去吧。桀桀桀……當然，也要你能吃得下我為你準備的驚喜才行。”

　　“驚喜、驚喜……看看吧……”

　　來回縈繞的回音表示，它已經停止了言語。

　　伴隨著最後一抹余音浸入岩石之中，整個石洞都開始劇烈地顫抖。華麗的鍾乳石此刻也變成了致命的石錐，不過下面正在纏鬥的幾人絲毫不在乎，無論哪一方都知道，特寒裡亞自會清掃這些無謂的障礙。

　　——因為只有這樣，他才能真正看清自己將要面對的敵人。

　　之前特寒裡亞聽到的話一點不錯，這的確是他永生難忘的『驚喜』:

　　盡管對天神的了解並不算得有多廣泛，但至少，聯合天國中身份最為顯赫的那一批，他還是都能夠認得出來。

　　譬如，如今出現在他面前，但在過去的傳聞中卻早已隕落的兩位大天使——

　　「死亡天使」亞茲拉爾，以及，「地獄的守衛天使」馬利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