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神喜歡這種風格嗎?”
惠祐轉頭看向剛從駕駛座上挪下來的女孩,這輛商務車的底盤很高,而石神友香則是小小一隻,或許是因為緊張,她上下車的動作顯得特別笨拙。
現在,面對提問的她遲疑了。因為忽然之間,在場的三人都齊刷刷的看向了她,兩隻吸血鬼,一隻食屍鬼,全是超自然生物。她站在車旁就像是一隻誤入了狼群的羊一樣無助。
“我……覺得還可以。”
“她說她覺得還可以。”惠祐扭過頭,和愛爾茜對視。
愛爾茜咯咯咯咯咯笑了一會兒,“噢!哦!哦!哦~”她揶揄似地觀察著石神的窘態,然後伸出一隻手指,對她勾了勾。石神友香就像隻可憐巴巴的小狗似的小跑到了愛爾茜身邊,古老的吸血鬼抬起一隻胳膊,讓石神扶好,接著拋給惠祐一個眼神。
幾個人慢吞吞地往別墅走去。
“我的小友香可要比你的小小寵物好用多了,我把她給你,怎麽樣?”她故意用身體遮擋住石神的視線,對惠祐昂了昂下巴,示意他去觀察石神的表情。
那女孩果然就像是被針扎了一下似的,整個繃在了一起。
“很有趣吧……”愛爾茜竊笑著對惠祐說。
“是很有趣。”惠祐笑了笑,“今天的話……”
“我覺得你會無聊。”她說,“特意提前了一天,給你找了劍道師傅,就在下面。”
她確實猜對了,有時惠祐懷疑她是否真的靠猜,“下面?”他問。
“別墅地下有體育場。”
“哦!”
“不過不是天真正傳香取神道流。”愛爾茜的回答讓惠祐感到驚異。
“啊?”
“是叫做飾川懷想流的流派,偶然間遇到,會很合適。”愛爾茜簡單介紹道:“傳聞多羅間伸彌最初修行的是天真正傳香取神道流的劍術,他在返鄉探親期間參拜了某地的神廟,突然頓悟,領悟了新的劍術,開創了這一流派。繼承其劍術的弟子小合利明原本是商人家庭出身的長子,童年時因巧合結識了多羅間伸彌的女兒,並開始研習劍道,一番波折後,他與多羅間伸彌的女兒結婚,於飾川開設了道場。其流派包含太刀術,小太刀術,拔刀術,薙刀術,槍術,柔術,棒術……”
“不過……”她話鋒一轉,“我覺找來這一流派的師范,還有一些別的理由,你以後會知道的。”
“好!”
惠祐在別墅地下室見到了劍道的師范。
親眼所見的光景讓他有些吃驚,他雖然住進了豪華公寓,但這麽高級的獨立別墅他還是第一次見。地表以上的空間自不用說,地下竟然有游泳池,健身房,電影室……
他記得自己曾經聽說過,大多別墅的地下層往往是食之無味的雞肋,再怎麽做防水,地下也會變得潮濕發霉。而且地下空間總是很難做到徹底密封,明明應該是個混凝土盒子,卻總會有蛇鼠昆蟲憑空出現。並不是什麽好地方。
但這裡……和他印象中那無用的別墅地下區域截然不同。不僅空間異常寬廣……寬廣得讓人懷疑這裡是否本是應該用作其他功能的建築,而且燈光明亮,整潔清新,就像個招待貴賓的會所。
他本以為他的師范會在休息室裡等著,結果愛爾茜徑直帶他們去了道場。
道場在地下空間的最底端,一進入道場,就看到一大兩小三個身影在那裡揮動木劍……這好像是劍道方面的基礎訓練,
是一種特殊訓練。 據說劍道中有一種叫做刀筋的概念,考較的是劍士能否在揮動武器時保持正確的刀鋒角度,如果不能在揮砍時維持正確的刀筋,不僅斬擊的威力會大大下降,刀本身也將承受極大的負荷,甚至會當場斷裂。
惠祐對這方面的了解不多,大都只聽聞過一些皮毛,有意思的地方是,那一老二少三個劍道家,在瞧見惠祐他們走進了體育館後,立刻發出了一聲大喝。
“神合之太刀!”
三人齊刷刷地以某種式樣揮劍。
“鯉之太刀!”
“逆之太刀!”
劍以精妙的方式在空氣中舞動……雖然想這麽說,但在惠祐看來其實只是普通的,以不同的角度來揮劍而已。與其起這麽豐富的名字,還不如直接稱之為“上挑”“斜直劈”來的清晰。
接連幾個平素無奇的招式後,帶隊的中年男子高呼,“裡之五式!”,三個人唰,唰,唰,繼續劈砍空氣,不僅僅中年人看上去力量十足,跟著他的兩個弟子,兩個似乎是中學生年級的男女,其動作也幹練堅定,每個招式都有千錘百煉的穩重感,空氣被劈得仿佛都要退避開來了。
“秘劍!!!”
第一式,三個人手裡的劍像蛇一樣扭來扭曲,然後斜劈而出。
因為是“秘劍”的緣故,惠祐看得格外認真,但實話說外行人在這種內行的事情裡一點能理解的東西都看不出來。緊接著是第二式,第三式……第三式的時候,弟子中的那個女孩站到了一邊,緩慢收劍,比起秘劍本身,這個女孩子收劍的姿勢很有英姿,倒是個看點。
第四式,第五式,弟子中的男孩也開始收劍了。
當站在左右兩邊的男女弟子都收起了武器,立在一旁後,正中間的中年師范大喊一聲“奧義!!”唰啦啦啦……他以一種複雜的模式做了一個氣勢十足的武術動作,惠祐看得一愣一愣的,他還沒想清楚這套動作如果他想轉述給別人到底該怎麽描述,那劍道師傅就已經表演結束,開始收劍了。
身旁傳來了啪啪啪啪啪的響聲,愛爾茜在鼓掌,“厲害!厲害!”古老的吸血鬼連聲讚美。
注意到她的掌聲,那三人開始行禮,劍道師傅對愛爾茜微微點頭。
嗯?
愛爾茜讓他們認知到她了?這倒是個奇怪的事情,大多數時候,愛爾茜都會用一種叫做Obfuscate(混淆術)的力量將自己的身影隱藏起來。雖然也不是對每個人都這麽做,但這幾個人有什麽除了劍道外特別的地方嗎?
“這便是飾川懷想流的奧義了。正常來說,奧義是不會輕易展示給外人觀賞的,但畢竟是石神家的貴人……”中間的中年師范帶著兩個弟子迎到了近前,“希望能給諸位留下一個好印象,特意做了些拙劣的表演,為了增強視聽效果,還把招式名喊出來了……算是一種營銷策略吧,哈哈。”男人大大方方地說,給人一種很好相處的印象,“我是多羅間文雄。”
惠祐愣了半刻,意識到輪到自己了,他走上前,伸出一隻手握手,“我是彷徨院惠祐,之後還請多多指教,師傅。”
“身體很強壯啊!平時多有鍛煉嗎?”多羅間文雄握住了惠祐的手,握手的方式豪邁有力。
“小時候有打過魚。”
“小時候有打過魚!?我很長一段時間也是靠捕魚維生啊!這麽說,還挺巧的,有緣分啊!下次,要一起去打魚嗎?”
惠祐雖然不喜歡自己的童年過往,但現在突然也多了些驚喜,“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如果現在讓我打魚的話,還不知道能不能……”
“只是個玩笑啦!不會真的去打魚的!你其實很想去打魚嗎?”
“哈哈哈哈哈哈,那倒也不是。不過打魚的事情,我們之後可以好好聊聊,我想先體驗一下劍道訓練,訓練之後,去喝場酒怎麽樣!”
他說完後忽然意識到說錯了,他作為吸血鬼後已經不適合再去喝酒了,這讓他原本有些興奮起來的意識又降溫了下去。不過多羅間師范沒有覺察惠祐一時閃過的複雜心理變化,他又去和其他人逐一問候。雖然不知道為何他總給惠祐一股銷售人員的印象,但在和每個人都簡單的談過一兩局後,他表示如果要訓練的話,現在可以開始了。
“提到訓練,幾位女士想要嘗試一下劍道嗎?雖然有人說劍道是項粗魯的運動,但這種看法其實非常淺薄。對女士,就算不參加大賽,修習劍道也可以增強體質,改善氣血,我的女兒從小就跟著我進行劍道,你看她,已經成長成一名落落大方的姑娘了。我的女兒能長這麽漂亮,一定有平日依靠劍道鍛煉的因素存在,我是這麽認為的。”
愛爾茜看向白山,“多羅間師范說劍道可以美容呢,白山要去試試嗎?”
白山就像一隻被抓住了後頸肉的貓咪一樣渾身僵直了,“這樣……好嗎?”她近乎請示一樣地問。
“沒有什麽不好的地方,有嗎?小白山,有什麽顧慮嗎?”
“沒……沒有……”
愛爾茜擺了擺手,白山就像是被赦罪了似的跟著惠祐一起去了。這一幕被師范三人看在了眼裡,但他們都沒有發表看法,而是直接開始了劍道訓練。
跟著師范的兩個弟子,一個叫做多羅間喜久枝,是師范的女兒,另一個叫做多羅間康純,是喜久枝的哥哥。兩個人都是高中生,哥哥比妹妹年長一歲。
因為是第一節課的緣故,很多內容都是先以理論的形式進行,然後再開始實操,所以當惠祐問起弟子相關問題後,師范就講到了兩個孩子的事情。師范覺得,雖然是以眼下這種形式被聘請過來進行專門訓練,但如果沒有其他弟子在場的話,可能會缺乏氛圍感,讓訓練的效果變弱,於是特地讓自己的子女一同來進行劍術指導。
至於其他的弟子……
根據師范的描述,飾川懷想流在上一代也是小有名氣的流派,只是如今走向沒落了。
雖然多羅間家一直以來都經營家傳道場為業,但近幾年道場情況不佳,尤其是今年,就連一個門人弟子都沒有了。就在師范師范開始思考道場是否還能繼續經營下去的時候,石神家出現了。
“雖然我不懂劍道,但感覺,師傅的技藝確實非常精湛,相處起來也並不覺得困難,為什麽會招不到門生呢?是營業方面的問題嗎?”惠祐問。
師范說可能確實有經營營業方面的問題,但還有另一個原因,約莫十年前的某個案件。
“因為我教導無方的過錯,我門下的一個弟子,用劍把不良學生的手砍下來了,這件事在當時成了非常有名的惡性事件。雖然對方的行為也有很大問題,但無論如何,我的弟子也不該把對方的手砍下來,這樣的行為實在……”師范囁嚅了一陣,“劍,不應該用來……尤其是在這個年代。”
“非常抱歉……”惠祐沒想到會聽到這樣一個故事。
“不需要道歉,我也曾經想過,如果我當時有在弟子身上花費更多的精力,或許就能覺察到他有那樣的傾向了。事情變成這樣,我也不能逃避自己的責任,我在來這裡之前就認為,這件事應該成為我們飾川懷想流的一個需要反思的教訓,就算你沒有提及,我之後也會說的。如果你因為這件事的緣故,想要換一個……”
“不,不用!我覺得飾川懷想流很好!正是因為我想要學習我們流派,我才請到了師范!”
“那麽你為什麽認為飾川懷想流很好呢?”師范突然問。
“呃……”
“你能這麽說,我就很高興了。我會毫無保留地教導你,如果你能達到繼承飾川懷想流的程度,那麽將奧義傳授給你,也並無不可。”
惠祐試著去回憶了一下,但師范之前表演的流派奧義,已經在他頭腦裡變成了渾濁得難以再現的泡沫了,不過他還是說:“是!請嚴加訓練我!”
於是訓練就真正開始了。
因為已經變成了吸血鬼,原本凡人時期會感到疲憊困難的很多內容都變得相對輕松,這讓師范非常驚訝於惠祐的身體素質,這種驚訝很快就變成了一種對“天賦”的驚歎——至於這是否是真的是天賦,惠祐很快就覺察這不是,他只是在作弊。
因為白山也在做同樣的練習。
她現在是個食屍鬼……甚至可以說是個富裕的食屍鬼。而她在相對輕松地完成基本訓練的同時,真真正正的表現出了一些天賦。她模仿的劍術動作明顯比惠祐更加標準,揮舞木劍時也表現得更加自然……而惠祐就差遠了,他一遍一遍重複那些動作,努力想要找到要領,卻只能讓動作變得更加走形,就像是一台怎麽都對不上頻道的老收音機。
總計一兩個小時後,訓練結束了。
“之後一周兩次課程,也是同樣的時間。雖然前期的基礎訓練會有些枯燥,但這是一切的基礎。你們真的都很有天賦,如果能堅持訓練的話,或許能在劍道的世界裡收獲一些成就。”師范微微點頭,說道:“我聽說你們白天都會很忙,但課程之外的時間也可以來找我。”
“好的。”
愛爾茜從訓練開始時就一直在地下體育場遠處的桌子上坐著, 捧著本書。見到訓練結束了,她領著一同坐著的石神友香走了過來,對著師范說:“師范,非常抱歉,我和惠祐還有一些要事要談……樓上有淋浴間,師范可以先帶弟子去洗個澡,然後吃些東西。”
“沒事的。”師范擺了擺手,“時間有些晚,我們也該走了,不用送我,我記得上去的路。就算我不記得,喜久枝也知道怎麽走。”他看向自己的女兒。
喜久枝低聲說是。
師范三人提著器材離開了。
愛爾茜拖著下巴,笑盈盈地看向惠祐:“你覺得怎麽樣,飾川懷想流。”
“挺好的,嗯……感覺像是傳承悠久的古武術流派,應該很厲害。”
愛爾茜又看向白山,“說說你的看法。”
“有點……奇怪。”
惠祐很是好奇地看向白山,他忽然發現白山身上的繃帶早已經卸掉了,她接著說:“一些招式,不像是……”她猶豫了一下,“常規的技術。”
“不像是常規技術是什麽意思?”惠祐問。
“劍道是,對抗武者的技術,很多劍術的招式,在誕生之初就是為了和同樣揮動劍的敵人博弈,是對抗人的技術。但是,飾川懷想流的一些技術,像是……對付比人類體型更大的東西,才專門開發出來的招式。”
“那你覺得,這種劍術,是用來對抗什麽呢?”愛爾茜微笑著問,但笑容裡沒有笑意。
“我不知道……”
聽到這個回答,愛爾茜又看了一眼惠祐,突然開始咯咯咯的笑,似乎很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