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心而論,貝爾維絲感覺自己這些天裡,突然昏厥又突然醒來的次數……未免太頻繁了點。
這可不是什麽健康的生活方式,甚至有些早衰的傾向。
她睜開雙眼後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無意識地抓起床頭備好的一杯溫開水,咕咚咕咚地灌進乾渴的喉嚨。
可她下一秒就醒悟了過來——她怎麽會知道床頭櫃上放著一杯水呢?
旋即,少女開始警惕性十足地觀察四周,發現自己身下的這張床既寬大又松軟,比起她家裡的木板床不知要舒服了多少倍。
屋內空間不大,大約六七十平,光是床鋪便佔據了接近一半的空間,但日常生活用具卻是一應俱全。
窗外的視野高聳開闊,無數樓房的屋簷如懸浮在半空的路面,朝遠方無垠延伸。
憑她那豐富的“人生經驗”推斷,她目前所處的地方,應該十有九八是棟“旅館”!
‘額……等等……我為什麽會在旅館裡?我是怎麽來的?’
終於搞明白“我是誰?我在哪兒?”這兩個哲學問題的貝爾維絲恍惚地翻身下床,然而下一刻!大量的記憶片段卻如潮水一般湧入她的腦海!
堆成小山丘的屍體、殘忍至極的拷問、火光、慘叫、飛灰……
“咕惡!”斷片了的記憶全回來了,包括那些“太過刺激”的畫面以及音效。
藝術少女當即腿腳一軟,又跌坐回床,脊背與眉毛抖個不停。
但令她意想不到的是——換做以前,她恐怕早就要吐出來了……可現在卻只是皺了皺眉頭、感到有些後怕而已。
她驀然察覺到自己似乎正在經歷著“某種變化”!這變化是那麽的劇烈,乃至於遲鈍如她都能察覺!
她現在大腦一片空白。
如果之前的經歷是真實的話……那麽聖管局無疑是滅門慘案的始作俑者,只要他們發現貝爾維絲還在某處活碰亂跳的,肯定會不擇手段地前來拘捕!
這位在聖城生活了足足快二十年、信仰還算虔誠的普通信徒,總算是幸運地見識到了這座城市深不見底黑暗的冰山一角。
相比之下,第七區那些幫派火並,簡直其樂融融得如同過家家一樣!
呆滯的目光在掃到某件東西時瞬間變得炯炯有神了起來,她瞪大雙眼,慌忙爬坐了起來,雙手緩緩捧起斜靠在衣櫃上那幅還散發著煙塵味兒的畫作。
“《紅塔》!這不是《紅塔》嗎?!怎麽會在這兒?”
傳世名作就這麽靜靜地小憩在一座不知名的旅館內。
她甚至能觸摸到畫框內傳來的陣陣熱浪,沒錯,跟她一樣,差一點就葬身火海了!
“冷靜,冷靜……”
雖說這幅畫沒有被一把火燒掉是件大好事,但說到底它並不屬於貝爾維絲,如若要上綱上線的話,她更像是借機放火將畫偷出來的竊賊!
嗯?說火是聖管局放的,你還是當時被波及的無辜群眾?
哈哈……到底是有多天真才會認為別人會信你,而不信統禦聖城大小事務的聖管局呢?
哪怕她“突變”得對血腥場景什麽的有了驚人的免疫力,貝爾維絲此刻也是既慌亂又迷茫,她幾乎瞬間斷定——自己很快就會“有家難回,有國難投”了!
一想到自己還未起航就已然夭折的藝術家生涯、還有含辛茹苦把自己拉扯大的母親……她便心如刀割,非常想要大哭一場。
可明明想哭,卻完全調動不起情緒,
連一滴眼淚都流不出來。 她哭泣的權力似乎被剝奪了,連帶著她的膽怯與恐懼一同。
精神高度緊張,心跳卻依舊平穩緩慢,既沒有呼吸不暢也沒有一身冷汗……這正常嗎?
當然不正常!自己的身體自己可是最清楚,這、這簡直就像貝爾維絲徹底變成了“另一個人”一樣!
”哆哆哆!”
就在她兀自煩惱驚恐之際,走廊卻突然傳來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這可著實把她嚇了一大跳,因為她最近不知怎的,莫名對“敲門聲”非常敏感。
“客房服務。”
門外的聲音軟糯清脆,聽上去真是一等一的動聽……但話語中卻透出一股明擺著的不耐煩,仿佛再不開門她就要破門而入。
這可不是服務業工作者該有的職業態度啊。
貝爾維絲第一反應便是“天呐!追兵到了”!可再一細想……聖管局要抓她肯定不會搞這一套彎彎繞繞,估計真的是旅館的工作人員、提醒她快要到退房時限了也說不準啊!
那到底開還是不開門呢?還是開吧。
畢竟表現得太過形跡可疑,反而會弄巧成拙。
她先是將《紅塔》藏在衣櫃與床頭櫃的夾縫間,稍微收拾了一番儀容後,打開了房間門。
“好——慢啊!”來者不耐煩地說道,隨後看向房間內部,嘖嘖了兩聲,“你就住在這種地方?”
服務員可說不出來這種話!她根本就不是客房服務!
可惜此事在貝爾維絲敞開房門後,便如同禿子頭上的虱子一般明顯了!
站在她面前的“小女孩”擁有著攝人心魄的冰藍色長發與冰藍色瞳孔、白瓷般的皮膚、稍顯幼齒卻美如天仙的容貌……再加上那身華貴典雅的洛麗塔長裙,儼然就像一位從壁畫中款款走出的古國公主!
“公主殿下”表現得也很有“公主范兒”,年齡雖不大,一舉一動三言兩語中卻攜帶著久居上位的氣質,神態更是頤指氣使,仿若所至之處的唯一帝皇。
“你……你是、是誰?”可憐的貝爾維絲哪見過這種陣勢?立刻變得六神無主、磕磕巴巴。
“………不先請妾身進去嗎?妾身可不喜歡站著講話。”
“年輕的公主”眼神睥睨,全身上下滲出諾大的威壓,導致她壓根說不出半個“不”字!
就這樣……公主直接佔據了客房內唯一的沙發,兩人一個神態慵懶悠閑、一個表情緊繃。
貝爾維絲則坐在床上戰戰兢兢地冥思苦想,決定——無論如何都不能先開口,萬一對方跟聖管局毫無瓜葛,那她豈不是“自曝其短”了?
所以她隻好沉默。
“放心,妾身早就把煩龍的眼線都甩掉了,倒是你現在就找妾身究竟有什麽事?該不會……迫不及待地想敘舊吧。”似乎是察覺到了少女浮皮潦草的緊迫,辛德拉舔了舔櫻色的嘴唇,玩味一笑。
“咕嗡嗡嗡!”貝爾維絲感覺自己的大腦正在飛速運轉,拚命搜索她那貧瘠的人生經歷,可不管怎麽搜索,都不覺得自己跟這位有過任何接觸。
“您應該是……認錯人了吧。”她謹慎地挑選措辭。
“哼,還裝?妾身不是說了這裡目前很安全嗎?”誰知辛德拉卻冷哼一聲,小臉微寒,絲毫不感覺自己是“認錯人了”。
的確,聖城裡有那麽多旅館,旅館裡又有那麽多房間,怎麽可能此時此刻就特意挑這個房間來“認錯人”呢?
她肯定是知道我在這兒才來的!
此等推斷一出,一切就都順理成章了起來。
“你也真是的,非要把神魂壓縮、擠兌到如此狹窄的容器裡……是不是受虐狂啊?”冰霜之龍卻好似敞開了話匣子,話裡話外表現得極其熟稔。
“而且你不要以為妾身這回是為了特意見你才來梵蒂岡的哦!你也不過是妾身要見的老朋友其中之一!”
這回貝爾維絲是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了,她已看出這個老氣橫秋、不怒自威的“女孩”肯定大有來頭!也許能救她於水火,也許將成為壓倒她的最後一根稻草。
可能她那糾結的神情終於被辛德拉所察覺,也可能是因為她太久沒有回話……致使我們的太古龍小姐總算是蹙起眉頭,開始審視起眼前這個各方各面都像極了一介村姑的少女。
“等等……你、你不是她!你是這具身體的原主!”
雖說完全聽不懂大致的含義,但意識到對方終於發現“確實認錯人”後,貝爾維絲立即小雞啄米似的連連點頭。
誰知辛德拉的眼神卻瞬間變得犀利又複雜,端詳數秒後,終於長歎道:
“居然還把支配權還給人類,真是的……麻煩死了……”說著她不知從哪兒掏出一扇小圓鏡,嘟囔著來到滿臉不知所措的少女身前,打了個響指,“看這裡,不要移開視線。”
貝爾維絲自然不會對她這種突兀的要求言聽計從……可身體卻!眼睛卻不聽使喚地看向光滑的鏡面!
她仿佛一隻被灌輸了絕對命令的魔偶,哪怕此刻心中驚懼萬分,仍做出了有悖心智的舉動!
“唔、唔唔唔嗚——”
她感到自己的魂魄竟在被緩緩抽離身軀,沒入那扇圓鏡當中!那種失重又顛簸的迷離感……未經歷過的人恐怕訴說不出其中萬一!
轉眼間,她的視角就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或者說、被完全攝入到了“鏡子”裡。
而在她現如今的視角內,更為“驚悚詭譎”的場景悄然上演了。
只見她那失去了“魂魄”而陷入恍惚狀態的肉體卻赫然一顫,瞳孔射出兩道純粹的光芒,雙臂展開,居然伸了個大大的懶腰!
“嗯啊~呼……又輪到我出場了嗎?”
“貝爾維絲”擺出天使一般的純潔微笑,似乎對於辛德拉的來訪沒有一丁點的驚訝。
“你這家夥……還真是夠悠哉的,知不知道整座城市乃至於整個聖國都快被你攪了個天翻地覆啊?!”冰霜之龍在句尾加重語氣,尊貴的小臉上怒氣滿滿。
“就當是祭典前的預熱了。”佔據了少女身體的“東西”淡然道。
如果有人認為“女性的美”隻與容貌身材掛鉤,那可就大錯特錯了。
“氣質”其實也很重要!
貝爾維絲的肉體雖說算是“一流美少女”,但由於從小保養不佳,再加上平日裡作風總是委曲求全,魔力等級更是可憐……說實話各項指標還真沒達到頂尖。
但此刻被奪舍了的她卻完全不一樣了!並不是說容貌上有了多麽翻天覆地的改變,而是氣質!氣質!
飄渺出塵的眼波、遺世獨立的姿態、動人心弦的一顰一笑,自然而不做作、仿若渾然天成的一塊璞玉!
她的外在既讓人感到分外親切愉悅,又讓人不禁生出自慚形穢之意,當真是“若隱若現、若即若離”的最終詮釋!
可辛德拉卻並非凡俗,根本不吃她這一套,冷哼一聲:
“放著好好的天界不待,非要到泥坑裡打滾兒,不知你是真的好這口兒呢……還是另有所圖呢?”
“唉,你就不再寒暄幾句,這麽快就要進入正題?”
“寒暄剛才已經跟你那個‘半身’都講完了。”
“欸~別急別急嘛~過來讓我好好看看你。”人類少女輕飄飄地張開雙臂,還不等“公主殿下”反對,便將其擁入懷中。
辛德拉當場滿頭黑線,直接揮起小胳膊小腿欲做出反抗,不一會兒……她們兩個就一齊躺倒在了床鋪上。
嗯?你問我她為何不一氣之下把旅館轟上天?
當然是因為她現在急需“隱蔽行蹤”啦!保險起見,非但一絲魔力都不能動用,還需要時刻分神壓製她那“洶湧澎湃”的魔力波動。
當然最關鍵的原因或許是……她並沒有表面上的那麽生氣。
“拉斐爾……老實告訴妾身, 你是怎麽找到這麽一個靈魂波段與本體如此相像的容器的?”兩位半神在床上膩乎玩鬧了一會兒後,終於再次開始了正常的對話。
“好奇嗎?其實很簡單,我早就預見到會有這麽一位適配者了。”
柔順冰涼的長發在拉斐爾的指縫間流淌,辛德拉小姐就如同一個換裝娃娃般被對方上下施為。
“該死的預見能力!憑什麽妾身就沒有?!”
“說過多少遍了……這不正說明龍神陛下對你的寵愛嗎?”大天使長在耳邊低聲輕語道:“我自從誕生以來就不怎麽喜歡這個能力,它會讓你周遭的一切在綻放的瞬間黯然失色。”
“哼……這麽想巴結妾身?說吧,你到底想讓妾身幫你什麽?”辛德拉從很早以前就對拉斐爾這廝沒什麽辦法了,兩人又是老相識,她很難冷言拒絕。
“我的要求從來不高,只是想……享受難得的假期罷了。”少女側臥而起。
“假惺惺,真夠假惺惺啊,拉斐爾!”冰霜之龍對此嗤之以鼻。
她可不信這家夥下凡只是來“度假”的。
“不愧是你……真是洞若觀火呢。”
“是吧!桀哈蛤哈!”某條龍挺起她那貧瘠的胸膛,轉而正色道:“你也不用瞞妾身,有什麽說什麽,妾身還能少了你的不成?”
這一刻,她成功將形象從“皇室公主”轉換成了“黑道老大”。
“我其實只有一個請求。”
“唔姆。”
“把我引薦給你的那些學生們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