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是寶貴的，又是廉價的。

　　對於所有者來說是寶貴的，但對他人來說卻是廉價的。

　　當所有者都認為自己的生命不再寶貴時，那命也就不再是命了。

　　而是數字，是籌碼，是再普通不過、隨處可見的有機物。

　　一個種族若是想對內長治久安，對外重拳出擊，首先就要讓大部分人知道“生命是寶貴的”這個道理.....至少表面上要這麽宣揚，至於自己心底究竟是嗤之以鼻還是誠心誠意，都不打緊。

　　在這方面，人類，或是說北境人做的就挺不錯。

　　戰鬥勝利後的喜悅並沒有佔據士兵大腦的全部空間，失去戰友後萌生的哀傷，以及獸人悍不畏死的衝鋒都讓氣氛變得有些凝重。

　　大部分死者都來自城下與獸人短兵相接的長槍隊，就算戰損比令人大跌眼鏡，也仍舊避免不了一些“小損失”。

　　少之又少的傷員們很快就被送到了後方聖歌隊修女的駐扎地，其余仍有力氣的士兵們則自發地開始收殮戰友們的遺體。

　　對於這些光榮戰死的勇士，康斯坦丁家族會將他們厚葬在歷史悠久的冷冽谷公墓中，官銜追封兩級並給予他們的家人一筆豐厚的慰問金、後代免費接受教育的權利、還有各種小特權——例如買票不用排隊啊，吃飯打八折啊......可以說是相當仁至義盡了。

　　否則要是沒了這些優渥的條件，說句難聽的——誰會那麽拚命啊！保衛家園是不假，抵禦外敵也不是吹的.......但即使是北境人也要為生活做打算，若是失去了這個基礎，士氣毫無疑問會一落千丈。

　　獸人各個酋長為什麽那麽想出工不出力?還不是因為軍功制度的不完善！自己的部隊頂上去後非但得不到保證，甚至還有被趕出餐桌的可能性......換你，你會怎麽想?

　　說到底還是因為沒有“時間的沉澱”！

　　康斯坦丁家族這一套政策至少已經修訂、施行了上百年了，信譽良好、有口皆碑，豈是你一個上位不足幾年的戰爭酋長草率頒布的一套漏洞百出、毫無章法的軍功制度能夠隨意碰瓷的?

　　這裡面的信任可都是一步一個腳印攢來的！絕無任何弄虛作假！

　　因為很簡單，所以才困難。

　　這就是“時間”的力量。

　　剛剛布置完接下來戰術安排的奧菲利亞來到鐵壁內側半敞開的小門旁，凝望著幾米外厚厚地一層屍體地毯，臉上無悲無喜，讓人猜不透她到底在想些什麽。

　　“咱們最好盡快把這些屍體處理掉，否則敵人很有可能會利用它們當掩體或是什麽攀登工具。”她似乎突然想到了什麽，眉頭一皺，語速加快了稍許。

　　拜古涅推薦給她的那些小說所賜，她近些天知識面變寬廣了不少。在《瓦羅蘭戰紀》中就有那麽一段敵軍騎兵攻城前先來城牆前鋪天蓋地扔幾波土石，之後再以土石為墊腳石頂著槍林箭雨攻上城頭的經典橋段。

　　雖說奧菲利亞壓根不認為獸人們會有這種“以同胞屍體為踏板”的超前戰略意識，但既然存在這種戰術，就還是要防一手。

　　況且，這些玩意兒的存在本身就非常礙眼。

　　“惡......要不直接一把火全燒了得了。”愛妮薇一邊捂著鼻子以隔絕前方不時飄來的腥臭味，一邊提了個比較常見的建議。

　　即使北境本身就相當於一個天然的“大冰箱”，足夠有效降低屍體腐爛產生瘟疫的速度......但這並不代表屍體就不會腐爛。

　　就好比不停在鼻腔四周打轉的這股腥臭味一樣，低溫可以抑製氣味傳播的范圍，但卻又不能讓它完全不飄出來。

　　再加上獸人本身新陳代謝水平就比人類要高上不少的原因，故而導致他們的屍身即使在這種得天獨厚的環境中也會緩慢腐爛。

　　奧菲利亞的內心不禁隱約有些沉痛，因為她知道，自己面前的這一大片土地，很有可能在今後的一百年內都不會再有活力。

　　被大量獸人，尤其是綠皮獸人之血浸染過的土地，對於普通人類來講堪比毒霧靄靄的沼澤泥潭！這也是為什麽獸人為何如此神憎鬼厭的原因之一。

　　見統領沒有出言反對，左右的黑甲十字軍們也就各自拿來了許多火把與油脂，準備在城牆下開一場露天BBQ。

　　其實這活兒本該讓給專業對口的異端審判廳，可惜他們早已傾巢出動了，所以隻好由同一系統的人來代勞。

　　十字軍也並不是什麽生手，在戰鬥後焚燒屍體以免疫病傳播對他們來說也算是家常便飯了。稍微測量了一會兒風向、刨除多余的積雪以免火焰熄滅......一炷香的功夫間他們就準備好了一處簡易焚化坑，這麽再燒上四五次，就能大致將戰場打掃乾淨。

　　“還好北境這邊沒有什麽食腐魔物、亡靈法師，否則這麽多質量上佳的素材，絕對是一個大麻煩。”奧菲利亞掃落帽簷上累積的雪花，長舒一口氣。

　　作為非一般意義上的“貴族大小姐”，她見過的死人很多很多，由死靈生物造成的災難更是親身體驗過不少，況且聖光勢力跟那些肆意玩弄屍體、醜惡無比、毫無道德底線的褻瀆生物本就是不死不休的仇敵，這類教育更是自幼便根植於心。

　　這麽一講倒是感覺聖教挺像正派勢力的啊.......

　　“是啊，這些獸人雖說智力低下，只知道一個勁兒地往前衝，但骨骼確實要比人類結實個好幾倍，怪不得金龍商會想要這種奴隸。”愛妮薇抬手瀟灑地將火把扔進坑中。

　　“呼~”獸人的血肉本就易燃，再淋上油脂，火苗瞬間竄起兩丈高！讓眾人感受到了幾許久違的暖意。

　　一陣劈裡啪啦仿佛碳烤雞脆骨於烤盤上彈跳的聲音從坑內響起，奧菲利亞心知那是肉體與骨骼焦化、爆裂的聲響，眯起眼睛開始享受起這與眾不同卻頗具音韻的奏鳴聲。

　　‘嗯......節奏不錯，啊啊，真是久違的愉快聲響。’不得不說這興趣既古怪又殘忍，算是她為數不多契合“亞歷山大”這個血腥味十足的武鬥派名門的癖好之一。

　　或許她並非在享受這雜亂無章，還附帶著焦糊惡臭的“音樂”，而是在享受碾碎敵人後，“將他們僅存的痕跡轉換成自己征服偉業的一環”這個過程罷了。

　　其他人自然沒有這種與變態只有一線之隔的“雅興”，但老大既然在這裡站著閉目養神，他們自然也不能擅自走動。

　　“這是什麽味道?”愛妮薇忽地瓊鼻微抽，像是聞到了什麽異味似的眉眼不禁都擠在了一起。

　　雖說在焚燒前已經觀測好了風向，以確保煙霧不會朝城牆這邊倒灌，可......稍稍飄回來的味道就已經讓人感覺有些頭昏腦脹了！

　　“不好！”奧菲利亞總算回過神來，稍微思考了半秒便料到大事不妙！立即向前踏出幾步，十指平伸，一道混合了聖光的魔力屏障轉眼就出現在眾人眼前，同時厲聲下令道:

　　“快去把火撲滅！那些獸人的屍體裡有毒素！”屏障隨著她的操縱而向四周拉伸，仿佛一隻金色氣球般迅速將滲著綠點的氣體全部包裹了起來，同時少女的額頭上也滲出了點點汗珠。

　　此等“外放且塑性魔力，而不只是單純附著在劍上”的行為，其實是一種魔力相當高級的運用，堪稱突破魔力臨界、踏入強者之流的敲門磚。

　　換做是半年前的她，恐怕是萬萬不能做到這種地步的，但在經過了“上帝的眷顧”與辛德拉最近良心發現的學院長指導後，經過一番苦練後的她倒是能勉強使用這種技巧了。只不過對於魔力的消耗實在過於巨大，根本無法持久。

　　畢竟她現在滿打滿算不過才二十六級，縱使於同齡人中鶴立雞群，但距離勉強掌握魔力臨界的四十級依然還有很長的一段旅程，總體魔力量更是差之甚遠。

　　愛妮薇等人被自家殿下放出的絢麗招式震驚了半秒後，立刻捂住口鼻，拔腿跑到坑邊，將之前剛刨出來的積雪一股腦地澆在火苗上。

　　“嘶絲——”一陣令人天靈發痛，好比幾百條毒蛇在坑中吐信。

　　也幸虧這裡有足夠多的“天然固態水”，否則淋過油脂的屍火可沒那麽容易撲滅。

　　奧菲利亞銀牙輕咬，雙手緩緩向上托起，目光凝重，發絲因魔力亂流於空氣中亂舞，仿佛手上壓了重若千鈞的重物一樣，顯得異常費力。

　　半空中那個灌滿毒氣的氣球在她精妙的操縱下勻速爬升，直到快要觸碰到雲層時，才“嘭”地一聲炸裂開來，裡面的毒氣也被狂風卷到了遠方，沒能對太初關造成有效威脅。

　　其實真的是“差一點點就造成威脅了”，若不是愛妮薇敏銳的嗅覺與聖女殿下極其聰明的應對......那後果，絕對是不堪設想！

　　饒是奧菲利亞想到此處，也忍不住背脊發涼，一陣後怕。

　　古涅將如此重擔交付給她，她居然差點中了獸人的奸計！羞愧與魔力枯竭所帶來的疲憊感糅雜在一起，在她腦海中來回翻湧，只見她一個趔趄，便要仰面倒在雪地上......

　　“啊！您，您沒事吧！”嬌媚又飽含關心的驚呼從側後方傳來，奧菲利亞順勢躺進了某人的懷抱之中。

　　原來是剛剛還留守在城牆上方，發現事情有些不對勁而飛速趕來的莉蒂亞在這千鈞一發之際托住了主帥於物理層面相當不偉岸的身體。

　　“呼......咳咳！”奧菲利亞深深地換了兩口氣後，邊咳邊吩咐道:“我沒事，只是魔力使用過度了，咳........你趕緊去裡邊召集人手，把這些屍體盡可能多地搬進去。”

　　對於超頻的使用者來說——魔力就等於體力，換算關系因人而異。

　　說實話，她還真沒想到獸人薩滿不單對自己族人使用了無可逆轉的嗜血術，甚至還在一些獸人的肉體中悄悄注入了瘟毒！

　　這種毒對於尚且活著的宿主來說並沒有什麽效果，但只要一死，瘟毒便會將宿主悄然轉化成一種類似於“毒氣罐”的玩意，只要一沾上火星......便會變得像剛才一樣。

　　“噗——”由於屍體燃燒本來就很難聞，所以一個不慎便會不幸中招。只有像愛妮薇和奧菲利亞這種魔力等級足夠高、還有些許經驗的人才能察覺出一絲端倪。

　　“小精靈你乾得不錯！”愛妮薇也只是遲了幾秒趕到，出言褒獎了莉蒂亞一句後便抬手將奧菲利亞自然而然地攬入自己的懷抱之中，並憤憤不平地低聲罵道:“天殺的異教徒！他們居然會用出這麽卑鄙的手段！可真狠呐！”

　　這種手段其實並不怎麽“罕見”更談不上什麽“卑鄙”， 只是有些藐視“人權”罷了。不過戰場不就是全天下最藐視“人權”的敵方嗎?

　　在一些沒那麽講究的異教徒國家內，這種手段可能隻算得上是毒術中“基礎中的基礎”，只是任誰也沒料到一向傻乎乎的獸人居然也會玩這麽一手！壓根就沒這個意識去防范！

　　這或許就是專屬於人類的“傲慢”以及“偏見”。

　　“好了好了，快放開我。”似乎是想在北境人面前保持一個“冷面無情鐵血指揮官”的形象;或只是對背後緊貼著的兩處硬邦邦的觸感有些不爽，奧菲利亞隨即在女騎士的臂彎內掙扎了起來。

　　見自己的主君似乎恢復了些體力，愛妮薇心中雖有些不舍但還是識相地放開了那嬌小卻威嚴滿滿的軀體。

　　“付之一炬都不行的話，那咱們該怎麽辦?”

　　“唉，只能把他們搬進城裡埋起來，戰鬥結束後再集中處理了。

　　奧菲利亞明白這是個“沒有辦法的辦法”，埋進地裡絕對會對這片土地造成極其重大的消極影響......但此刻已經顧不了這麽多了。

　　“因為我們已經沒有多余的時間了。”她抬頭望向不遠處迎風卷起的雪塵，做出了最後一個決定:“發信號，該通知亞瑟他們動手了。”

　　“成敗，就此一舉。”

　　淺藍色的左右瞳孔分別倒映著大小寒山，仿佛某種奇妙的電影濾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