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這是為何?還請前輩不吝指教。”家教良好的貴族大小姐眉頭一挑，擺出一副後生晚輩的姿態。

　　“因為你承認自己的失誤就相當於將‘貴族做了錯事’這個信息傳達給了所有對貴族階級心有怨念的人，這些想要看你笑話、看你吃癟的人就會蜂擁而至，就像一群聞到血腥味的食人魚將一條即將沉沒的大船團團包圍。”

　　“若是你的後台夠硬那還好，他們頂多也就是嘴上罵兩句。可若是你被自己的圈子都舍棄了的話......”他說到半截停頓了一下，臉上浮現出殘忍又感傷的笑

　　“他們可就不會光‘看’著了。他們會直接撲上去，扯斷你的四肢，撕下你全身上下所有的血肉，最後還要將你的屍骨踐踏在腳下！”似乎是察覺到了自己的比喻不當，他那驟然抬高的嗓音再次降了下去，緩聲道

　　“不過在北境貴族和平民之間的分化還沒有那麽嚴重，所以你大可放心。但我所說的一切可不是危言聳聽，這種事發生在這片大陸的那個角落都不足為奇！你身為一名在聖城長大的貴族，見的理應比我更多。”

　　奧菲利亞屏氣凝神，緩緩吐出一口長氣，恭聲道

　　“謹受教。”

　　“哈，這道理聽上去淺顯易懂，但真正領悟起來卻很困難。有的人一點就透，有的人終其一生都勘不破。”充當“前輩高人”傳授人生經驗這種人生樂事，即使是燕飛煌也有點沉浸其中了。

　　他這“前輩高人”確實有些水分，因為亞歷山大家族這好幾千年流傳下來的修煉法門可以稱得上是百尺竿頭，根本不需要他來湊熱鬧，所以他也就只能傳授一些“人生哲理”了。

　　燕飛煌其實並不是個喜歡關照小輩的人，之所以對奧菲利亞如此另眼相待，原因還是出在他的好侄子——古涅同志身上。

　　奧菲利亞這些天的盡職盡責、不求回報的優良品德被他看在眼裡，記在心上。人家這個時候本該在梵蒂岡舒舒服服的過冬呢！又是因為誰才大老遠的不辭辛勞，拖著自己的班底來參加一場形勢嚴峻的戰爭?

　　別扯那什麽兩個家族之間的“互通有無”！亞歷山大家族又不是只有奧菲利亞姐妹這兩個活人，而且西部邊境戰線的局勢可謂是一觸即發、都能稱作這個世界的巴爾乾半島了！

　　相比之下太初關這裡對壘的兩方不管是質量還是數量反而都落了下乘。

　　老牌強國、底蘊雄厚，曾貴為大陸宗主國的聖國;科技先進、制度完善、近些年有著蓬勃發展的賽提斯帝國。

　　這兩個大國若是擦槍走火，所造成的連鎖反應怎麽看，都比在冰天雪地裡荒野求生了幾千年，一步一步日落西山的獸人;人口資源匱乏、經濟體系裹足不前、只有兵源質量拿得出手的康斯坦丁家族......要嚴重許多吧！

　　所以作為十字軍大統領的奧古斯都有充足的理由不淌這趟混水。但奧菲利亞還是來了，要說這其中沒有強烈的個人意願，怕是連個獸人都騙不到。

　　關於神山之子心臟的那件事，古涅自然是守口如瓶，沒有跟任何人商量。

　　當然，很有可能是他根本就沒想到要事先和別人商量一下，確認一下情報的準確性........他似乎對奧菲利亞說的那一套“內情”深信不疑。一廂情願。

　　‘唉......你小子可真是給我留了塊燙手山芋啊.......’燕飛煌望著各方面都很出色、待人接物讓人挑不出一點毛病，

卻又讓人總感覺哪裡有些不對勁的少女，用拇指與中指揉了揉腫痛的太陽穴，開始暗暗抱怨起古涅來。　　他可太熟悉“古涅式”的行事風格了，一言以蔽之——取之盡錙銖用之如泥沙，他很懷疑自己的這個侄子會不會把人家吃乾抹淨利用完一溜夠兒後，就直接抬腳就走。

　　至少人家幫你辦了那麽多事，還願意給你背黑鍋.......你就只是口頭上表示幾句感謝就萬事大吉了?這麽依賴女人的感性，以後可是要吃大虧的！

　　所以他想要盡可能地表示康斯坦丁家族的善意，同時也是替古涅表示一些微不足道的謝意。

　　不得不說他這番腦補可真是錯的離譜，當然因為信息不對稱的緣故，可能在不了解紅堡內情的外人看來，古涅和奧菲利亞這兩位殿下之間就是這麽一個說不清道不明的關系。

　　奧菲利亞雖然在古涅面前表現得有些呆傻癡捏，但卻絕不是一介傻白甜。

　　到底最後是誰把誰“吃乾抹淨”，現在，還猶未可知。

　　銀發少女的視線穿過指揮室的窗戶，飛向了不遠處那座白皚皚的雪山，目光熾熱，仿佛要用自己的希冀洞穿岩壁、消融冰川。

　　。。。。。。

　　“阿嚏！”古涅雙手捂嘴打了個響亮的噴嚏後，連忙將身上的黑色大衣稍稍裹緊了一些，疑惑道:

　　“呃......這是怎麽回事?老子可是打小就寒暑不侵的啊......”

　　“你別以為這樣插科打諢一句就能糊弄過去了！”厄露恩從旁張牙舞爪地嚷道，銀白色的魔力於其皮膚下如遊魚般來回湧動，使得她整個人看起來仿佛一座即將噴發的人形火山。

　　“小露，你也老大不小了，應該知道點輕重緩急吧......咱們現在可是在打仗，能不能稍微有點格局?”嘴上叫著別人“小露”，自己卻懶散地癱在一張不知道從哪兒順來的沙發上，根本沒做什麽正事的人說這番話.......可真是完全沒有說服力呢。

　　“我不管！你明明保證過會有一場大戰的！你保證過的！可我們現在只是在山頭上喝西北風！”厄露恩暗金色的瞳孔中迸發出如同惡獸般、駭人的光芒。

　　“呼......”古涅無奈地輕撫額頭，決定開動一下已經精疲力竭的灰色細胞，來想出一個能暫時讓這個小祖宗安分下來的花招。

　　怒火上頭的第三審判長大人說的雖然有點誇大，但卻並不是毫無道理。

　　這股人類最精銳的力量已經在小寒山上“待機”整整一天了，吹著冷風憑欄遠望山下熙熙攘攘、你來我往、以死相搏的黑點們......只要是個心智正常的人都會覺得如坐針氈，渾身不舒服。

　　但眾所周知，厄露恩可並不是個“心智正常”的人，她又為什麽會如此窩火呢?

　　“那麽多異教徒！鋪天蓋地的異教徒！嘶......你......最好有一個合理的解釋。”

　　白色死神的臉上笑容全無，鋪天蓋地的殺意從那雙幾近轉化為赤金的豎瞳中狂湧而出，仿佛古涅要是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她那股無從發泄的殺意就要徹底傾瀉在這個莫名其妙的未婚夫身上。

　　即使心理素質強如古涅，被這種眼神盯得死死的也會很感到極不自在，他的右手不受控制地朝腰間的冰之傲慢上湊近了半厘米。

　　‘靠！好強的壓迫感！這種感覺.......為什麽這麽熟悉?’突如其來的殺意差點讓古涅本就有些歇菜的大腦當場宕機，剛剛有些眉目的借口也消失的無影無蹤。

　　“嗯！?”見此人半個字都蹦不出來，厄露恩的忍耐也即將走到盡頭了。

　　“哈哈哈哈哈.........”古涅突然開始仰天大笑起來，笑聲之歡快，甚至在山峰之間形成了接連不斷的回聲。

　　“你笑什麽?”少女一愣，殺機一泄。

　　“哈哈哈哈，笑你圖羊圖森破咯。”他故意說了一段字正腔圓的“矮人語”，妄圖以此分散厄露恩的注意力。

　　“小露啊，我知道你現在很心急，很想下山大開殺戒一番吧。”

　　“你這不是廢話嗎?那麽多迷失的靈魂......”厄露恩語氣稍稍緩和了一點，但目光卻更加飄忽不定。

　　‘嗬?還扯上靈魂了?所以說你們這些封建迷信的聖國人啊......可真是一個比一個好哄呢。’古涅總算來了靈感，從沙發上彈起，正兒八經地說道:

　　“正所謂‘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咱們此刻的些許蟄伏只是為了未來更好的綻放！你，是想下去砍這些排不上號的小雜兵，還是想和獸人高手來上一場勢均力敵、令人血脈噴張的死鬥呢?”

　　他“騰”的一聲站起，張開雙臂，臉色陶醉，仿佛要將面前神色複雜的少女一把擁入懷中。

　　“我隻想審判這些‘小雜兵異教徒’。”

　　“哈！我就知道你是個有志氣的好.......”激情澎湃的蠱惑說到一半，古涅突然覺得有什麽不對頭的地方。

　　“額......您說什麽?”

　　“可能在你這種毫無信仰的人眼中，生命是有高低貴賤之分的，但在我這裡卻不是。”厄露恩沒有再重複，而是繃著張小臉，冷酷地說道

　　“剝奪任意一個人的生命，無論他是強者、還是你口中的‘雜兵’......在本質上並沒有什麽區別，只是剝奪的形式有些不同而已。”此時此刻的厄露恩居然讓古涅感到了一絲極其微妙，卻又足夠真摯的.......“虔誠”。

　　“神將她的愛均勻的播撒給世間萬物，所以所有的生命都是等價的。收起你的傲慢吧，古涅。既然有更高效的審判方式存在，那你就無權挑挑揀揀！”

　　古涅呆呆地愣住了。他本能地察覺到來自第三審判長的這套布道在邏輯上有很大的問題，但卻說不出來問題到底是什麽。

　　他恍惚間墜入了一種既覺得振聾發聵，又覺得荒謬可笑的矛盾心境。

　　不知哪個部分是源自他對這位生命如夏花般絢爛、也同樣短暫的少女的愧疚與惋惜。

　　“好吧.......你還記得我上次跟你說的‘主角三要素’嗎?”古涅覺得他此時應該另辟蹊徑了。

　　“三要素?你之前隻說過主角需要嫉惡如仇啊。”厄露恩眨了眨眼，遊走在皮膚上的魔力逐漸緩和了下來。看來她對這個話題倒是很感興趣。

　　‘啊?你這倒是記得挺牢！’古涅暗暗怎舌，他早就忘了自己當時到底胡謅過什麽了。

　　“而且你的這把劍只有主角才可以使用吧！”少女將直勾勾地看向那瓷白色的劍鞘，目光中滿是不加掩飾的渴望。

　　得虧古涅在這件事上難得聰明了一次，所有在這座雪山上的“精銳”除了看得見摸得著的戰況，對這幾天太初關內發生的事情簡直是一無所知，美其名曰——以防心懷不軌的人泄露作戰機密。

　　所以厄露恩根本不知道這把她心念已久的“神跡”之劍已經被不知多少閑雜人等“上下其手”過了.........

　　“沒錯，看來你記得很牢！我很欣慰。”古涅假模假樣地點了點頭，話鋒一轉，“但你對於主角的認知還是太膚淺了！就讓本人來告訴你‘主角三要素’之中最為關鍵的一點吧！”

　　“哦哦！是什麽！是什麽！快告訴我！”

　　見厄露恩如此迫不及待，古涅也不再賣關子，清了清嗓子，正色道:

　　“最重要的就是儀式感！也可以被稱為‘奇觀效應’！”

　　“奇觀......效應?”

　　“沒錯，作為主角，你一定要與眾不同，絕不能泯然於眾人矣，主角在人群中總會是最顯眼、最能出風頭、最光芒萬丈的那個。”

　　“嗯嗯！”厄露恩呆呆地點頭連連，就差拿出個小本子開始記錄了。

　　“在有了這個大前提後，你就需要去做一些在別人看來匪夷所思、甚至連想都沒想過的事情來穩固你的地位了。當然，也不需要太頻繁，偶爾做一次就夠了，例如彼時彼刻的前輩與此時此刻的我們。”

　　“前輩?我們?”

　　“在你看來，殺掉幾千個連名字都沒有的獸人雜兵，真的有從雪山上神兵天降、直取敵軍主帥來的風光、傳奇、有儀式感嗎?”

　　厄露恩剛欲不假思索地張口回答，就被一根食指製止了

　　“哦，有一點忘說了，主角需要考慮到普羅大眾的固有觀念與價值觀，不得將自己的好惡凌駕於他人之上。”古涅說起這話來居然臉不紅心不跳，明明他自己就是一個很少顧及別人的感受、隻滿足自己喜好的人。

　　厄露恩白皙柔嫩的脖頸瞬間漲紅了幾分，仿佛有什麽話卡在嗓子眼中不上不下。

　　“所以，選擇吧，少女！”古涅嘴角上挑，眉眼帶笑。

　　“人生就是一次又一次的選擇啊！你是想當主角，還是想固步自封，被困在他人的看法給你搭建的牢籠之中?”

　　“是，我承認咱們人類的身份屬性有很大一部分都是由旁人的認知組成的，但，‘主角’可從來不遵循這套定則！”古涅越說越激昂，不過三兩句話，就輕而易舉地將“氣勢”掠奪到了自己這邊。

　　他其實已經預料到了眼前陷入糾結的厄露恩到底會選擇什麽。

　　‘畢竟，你可是個跟我一樣，只要能滿足自己的欲求，就會將其余的一切，全部甩到腦袋後面的異類啊！’

　　選擇，有時只是一種幻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