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菲利亞輕輕叩擊著腰間的佩劍，與這柄品質毫不亞於“月吟”的長劍緩緩在城牆上漫步。

　　梵蒂岡的城牆最為恢弘、精致，在經歷了歷代教宗經年累月的翻修與加固後，那座聖城的壁壘已然超脫了“防禦建築”的范疇，而是成為了一種精妙絕倫、匯聚了智慧與歲月的藝術品。

　　雖說這種實用性越發匱乏的城防並不能為居住於其內的人類帶去安全感，不過話又說回來——當梵蒂岡的城牆都要派上用場的時候，怕是聖國也離滅亡不遠了。

　　奧菲利亞並不喜歡那種奢靡、華貴，仿佛想將自己歷史上所有的豐功偉績都刻在城牆磚頭上的那種氛圍。

　　而如今她正行走於太初關粗曠又不修邊幅的城牆上，呼吸著略帶寒鐵味道的空氣，眼前卻是白茫茫的雪野與一眼望不見盡頭、密密麻麻的敵人。

　　寒風吹起她的軍裝，帶起細微又淒烈的簌簌聲，她平時就足夠冷峻的面容更是變得愈發嚴肅，佩劍與戰甲摩擦，發出單調的敲擊聲。

　　不過此時此刻、此情此景之下，她倒是真心有一種“我還活著”的暢快感。

　　她身後簇擁著的正是她手下最為信賴的一百多名十字軍戰士。這些人都是她一手栽培起來的，她甚至都能挨個叫出他們的名字。

　　作為臨時戰場指揮官的她本應待在後方相對安全的指揮室中，可當一切布置都準備就緒後，她反倒是第一個站了起來，親自帶領著手下們趕到了最前線，美其名曰——督戰北方行省的援軍。

　　說實話，小心謹慎的她並不太確信這些北境人是否真的會遵循她的調度。尤其是古涅還不在的情況下。

　　這支百人隊的副統領自然是奧菲利亞最為熟悉親切的屬下兼閨蜜——愛妮薇，而這位英姿颯爽的女騎士此刻正吊在隊尾，眉頭緊鎖，望著不遠處的那些黑壓壓的獸人軍隊想入非非。

　　奧菲利亞當然知道她在想什麽。

　　亞瑟的火炮隊在昨天晚上就趁黑摸出去了，現在應該早已經抵達了預定位置，隻待城牆這邊戰火燃起，他們就會從側翼炮擊獸人的“戰略性目標”。

　　不過之後的接應卻很明顯是個大問題，古涅雖說信誓旦旦地承諾過……但奧菲利亞對此卻並不抱有太大的期望。

　　因為獸人即使反應再遲鈍，也一定會在第一時間派出他們蓄勢待發的機動力量。

　　就算古涅當真能有他說的那般“支援神速”……火炮小隊也一定會出現些許傷亡。

　　不過，以亞瑟的身手，不出意外應該就不會有大問題……額……應該吧，事到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僅憑十萬守軍真的能擋住獸人的進攻嗎?”奧菲利亞悄悄挨近了自己的好朋友，將帽簷假意扶正。

　　“啊……”愛妮薇顯然被殿下的突然發問嚇了一小跳，愣了半晌後模棱兩可地回道:“有了殿下精妙絕倫的規劃……那應該是可以擋住的吧。”

　　“唉……”少女望向遙遠的北方，輕聲歎息，“我不過是將兵力規劃盡力做到了最合理的布置，不過這僅能勉強維持住防線，既不能卻敵，更別提徹底擊潰他們了。”

　　其實她並沒有把話說全。如今的太初關雖能勉強抵禦獸人傾盡全力的總攻……但時間一拖長了可該怎麽辦?

　　即使有再高效的布置、再巧妙的規劃，遠遜於敵方的兵力依舊是人類這邊最大的硬傷。

　　一句話——巧婦難為無米之炊，韓信帶兵還得多多益善呢！就這麽點人你能整出什麽花兒來啊?暫時防守還算是湊合，

但若是被拖入到拉鋸戰之中的話……　　奧菲利亞也只能衷心期望獸人內部能自行崩潰，因死傷過多而先一步鬧起兵變來了！

　　不過這種可能性從理論上來講小的可憐。

　　至少想要打贏聖戰的人絕不能將希望寄托在“敵人自己完蛋”上，一旦你出現了這種想法，那你反倒是離完蛋不遠了。

　　無論是什麽東西，要想抓得牢，攥得穩，總是得靠自己的雙手去奮力爭取的！

　　這道理不論在戰場、商場、名利場乃至情場上都是通用的。

　　不知是奧菲利亞天生就不會安慰人，還是故意在作弄人，愛妮薇的臉色“唰”地一下更加慘白了幾分。

　　“啊……我的好殿下，您都沒有信心那我們可怎麽辦啊?！”她緊張兮兮地環顧了一圈左右，確認聲音沒有鑽入聖國援軍的耳朵後竭盡所能地將聲音壓低。

　　而奧菲利亞則是保持著那一張讓人根本分辨不出她到底是認真還是在打趣的冷臉，握住胸口上的銀色十字架浮誇地朗聲道:

　　“無妨，全能的上帝與我等同在！我親愛的朋友，就算只有你我二人也足夠摘取這場聖戰的勝利果實了！”

　　“上帝保佑！”

　　“聖光在上！”

　　周圍那些宗教審核非常過關的十字軍士兵立馬舉起兵器，齊聲大喝了起來。

　　愛妮薇目瞪口呆地凝視著奧菲利亞，‘您平時私底下也不是個狂熱的宗教分子啊！莫非情況當真那麽危急，危急到都要向神明求助的程度了?’

　　向聖光之神求助，或是說什麽“上帝與我等同在”……聽起來似乎有些不著邊際，但其實卻屬於聖國人絕對的“政治正確”，無論何時都能扯上那麽一句。

　　若是力量差距一個天一個地、堪比天塹，那麽就算是真有“神的保佑”也無濟於事。畢竟……人家總不能為了你這麽個可有可無的人類信徒就親自下凡為你保駕護航吧！

　　“噗……哈哈哈，”誰知奧菲利亞似乎終於有些繃不住了，輕車熟路地拉低帽簷，遮住了自己的大半張臉，發出幾陣清泉般的笑聲。

　　“殿下！你……”一向直來直去的愛妮薇這回也總算是緩過味兒來了，卻還是鬧了個大紅臉，同時盤桓於眉梢的憂慮之情也消除了大半。

　　“嗯……咳咳！”奧菲利亞極為老成地清了清嗓子，將笑意收斂，不過冷臉倒是變得和煦了不少。

　　“放心放心，咱們只需要擋住獸人的攻勢就夠了，勝負手並不在此。”

　　嘿……這可真是奇了怪了，勝負手不在大部隊這邊還能在哪?愛妮薇稍稍思考了片刻後就煥然大悟

　　“您不會當真認為勝負手在……那個男人的手上吧……”她的聲線已經開始微微發顫。

　　“沒錯。”

　　“他那不到一萬人的奇兵能起到顛覆戰局的效果?！”

　　“沒錯。”奧菲利亞毫不猶疑地再次點頭。

　　“……”愛妮薇徹底沒話講了。

　　這種“不由分說”的信任給予她的震撼可比之前那句不分場合的“上帝保佑”要大多了！

　　若不是奧菲利亞殿下現在是個貨真價實的“聖女”、擁有即使在梵蒂岡都鶴立雞群的聖光份額，在心智方面穩若磐石……她還真要開始懷疑古涅給她施了什麽邪惡的“魔咒”呢！

　　但就在此刻，一聲刺耳的號角聲打斷了她的思緒，那聲音遠沒有人類軍專用號角那般圓潤飽滿、嘹亮綿長，但卻透著一股粗獷、原始的韻味，讓人忍不住側耳傾聽。

　　奧菲利亞的雙眼隨即覆上了一層耀眼的聖光，睜大眼睛，視線透過層層風雪掃視著北面的平原。

　　等級達到二十七級、甚至還有聖光加持的她自然看得見敵人的動向。

　　只見獸人軍中赫然衝出了幾面迎風飄舞的獸皮旗幟，周圍還有些不知是什麽詭異生物的骸骨作為裝飾！看久了真讓人有些發毛。

　　號角聲戛然而止，蒼茫大地中極為顯眼的那撮黑壓壓的敵人開始順著旗幟的軌跡，慢慢蠕動了起來。

　　奧菲利亞對此心知肚明——這是獸人即將要發動總攻了！

　　作為守城第一批次的聖國士兵們倒也不傻，聽到那振聾發聵的號角聲後也都明白了大概，一個個開始牙齒打顫、上肢亂晃，像極了在寒冬臘月中隻穿著件薄外套的凍死鬼。

　　北境的氣溫確實很低，以至於低過“寒冬臘月”那都是綽綽有余……但這些士兵身上穿的可不是什麽“單薄外套”！那可是內附棉絮的加厚型甲胄！再加上金龍商會友情讚助的禦寒衣物……雖不能說成是“溫暖如春”，但至少“隔絕嚴寒”還是能做得到的。

　　而那些十字軍壯漢們則是巋然不動，腰板挺得筆直，宛若一座座小土堆般聳立在城牆之上，對著畏畏縮縮的北方行省士兵們發出無聲卻響亮的嘲笑。

　　愛妮薇見此也是氣不打一處來，雄赳赳氣昂昂地往前一邁，朝離自己最近的幾個兩股戰戰的士兵大聲怒喝道:

　　“保持陣型！怕什麽?只要你們不是懦夫，他們就絕對攻不上來！”

　　她說的很有道理。古往今來，這種戰鬥說穿了就是兩方“氣勢”的對壘，哪邊先失了銳氣，開始畏懼死亡，哪邊就要墜入失敗的深淵。

　　而防守這類“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雄偉關卡時，只要你不是敵人派來的內奸，氣勢掉落的速度自然要比進攻方緩慢許多。

　　不過獸人那邊的“氣勢”也無法以一般人類軍隊的常理去揣摩。

　　種族與習俗的差異就佔據了不可控因素的榜首以及榜眼，天知道他們這回是戰死個把萬人就果斷撤軍還是牟足了牛勁兒與人類來個“不死不休”?

　　因為在幾千年的人類史中，以區區不到十萬的守軍，甚至都沒有一個突破五十級的高端戰力來抵禦獸人南侵還是開天辟地的頭一遭！

　　這對戰局與戰法統統造成了不可抑製的影響！所以肯定不能將先祖都用爛了的東西再次套用到如今的局面之上。

　　奧菲利亞雖遠沒有愛妮薇表現得那麽直接，但心中卻還是不自覺地對這些士兵的臨場反應表示出了少許不屑與慶幸。

　　亞歷山大家族可是以數不勝數的武勳揚名於聖國，崛起於整片大地之上！而作為這個古老輝煌家族實至名歸的繼承人，奧菲利亞天然鄙夷靠耍政治手段上位的格裡高利家族，並會竭盡所能地抓住每一個機會譏諷他們欠缺武力的軟肋。

　　其實她並不想做的那麽刻意，況且要論耍政治手段……亞歷山大家族這些年手底下也一樣不乾淨。

　　但這是無可奈何的，因為歷代家主都肯定了這個方針，這也就直接導致這兩個大家族表面上的不合已經搞的人盡皆知，宛若約定俗成的規矩一樣了。

　　教皇廳那邊非但不下場化解，反而還隔岸觀火、在暗地裡推波助瀾……這種行為乍一看很腦殘，但一細想就讓人有些不寒而栗了——你要是皇帝，發現自己手底下的文臣和武將關系非常鐵，你高興得起來嗎?

　　哈，怕是晚上睡覺都不太踏實了吧。

　　雖說格裡高利家族私軍的戰術水平與心理素質並不盡如人意，但這點小事倒還輪不到身為指揮官的奧菲利亞親自發話。

　　果不其然，守城的隊伍中很快也陸陸續續地傳出了一些維持紀律、整頓軍容的呵斥聲。

　　“弩炮瞄準！穩住！”

　　“沒有命令絕對不要松勁！聽到沒?！”

　　“違者軍法處置！”

　　此時站出來的竟是些單單從外表與談吐上就顯得相當涇渭分明的人， 就好比從一堆雜兵中突然刷新出來了幾隻小頭目，逐漸聚攏了周遭士兵們的士氣。

　　這些人並不從屬於康斯坦丁家族或是格裡高利家族，他們是來自聖國各個地區的貴族子弟。基本上都是些庶子、私生子什麽的，完全跟繼承權不挨邊，在族中更是沒什麽話語權。

　　於是，取得軍功、斬獲榮譽就成了這幫人向上邁進的唯一捷徑，而太初關這邊的情況正適合他們來“大顯身手”。

　　因為是貴族，且多多少少有些上進心……所以他們大多都是實力尚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適魔者，雖說領兵打仗不太在行，但整合幾十個聖國士兵倒是綽綽有余。

　　形勢在一分鍾內驟然好轉。甚至都有幾個眼尖且腦子靈活的貴族子弟發現了“低調內斂”，身邊隨時都跟著一百多個殺氣騰騰的武裝人員的奧菲利亞，忙殷切地脫帽致意。

　　磕磣到需要跑到前線以命搏取軍功的貴族子弟絕大部分都不是來自於什麽大家族，要不然就是家道中落到了米蘭達的那般境地。

　　這種隻比平民多個姓氏的破落貴族跟如日中天的亞歷山大家族比起來簡直是一個天一個地！好不容易有這個機會還不趕緊巴結巴結?

　　奧菲利亞迅速擺了擺手，示意他們不必多禮。

　　因為很明顯——現在已經沒有那個余裕去搞這套“貴族禮儀”了。

　　獸人浩浩蕩蕩的進軍，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