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瑟將凍得已經有些沒知覺的雙手縮進大衣袖子中使勁揉搓了兩下，望著從嘴中呼出的縷縷白氣，忍不住狠狠地剁了兩腳靴底蓬松如棉的白雪。

　　他身為一個年輕有力的適魔者，自然是可以用魔力來取暖的。

　　不過現在這麽做無異於殺雞用牛刀，因為接下來他這身魔力可另有用武之處。

　　“唉……真是活受罪，要是我這個冬天老老實實地待在晨曦城裡，哪用得著在這鬼地方挨餓受凍呢?”似乎是嫌跺腳不夠解氣，他又小聲地嘟囔了幾句。

　　他倒不是在後悔接受古涅邀約加入“人類守護戰線”這件事，只是再高尚的人攤上這種風險爆表且連餐補有時都無法保障的活兒，恐怕也都得稍微抱怨那麽一兩嘴。

　　沒錯，我們的亞瑟同志與他的火炮小隊此時此刻並非位於太初關內的任意角落，反倒是兵行險招，神不知鬼不覺地早早摸到了距離獸人大軍右翼不足一裡的一處怪石嶙峋、視野開闊且遮蔽物充足的山坡上。

　　同時，古涅調走的那一批精銳部隊，就在離他們接近一千米的山腰之上。

　　這麽分配著實是無可奈何，盡管火炮經過了多次的調試與實戰考驗，使得羅莎琳德的完善計劃穩步邁進……但這種前無古人的造物終究不可能一蹴而就，自研發到問世再到送上戰場，整個流程不過寥寥兩個月，當然不可能做到盡善盡美。

　　再說了，人家總工程師又不是隻負責武器研發這一方面，要塞防禦設施的維護、守城器械的維修與迭代、魔法陣的管理……都需要她來親自過目！

　　雖說高精尖技術人才並不需要什麽都親力親為，但這麽一大堆破事，換誰來都得忙的連軸轉、晝夜顛倒、眼冒金星、生理紊亂。

　　難怪她稍微閑下來的時候就會想盡辦法地摸魚偷懶，實屬是被無良老板這種周扒皮式的壓榨手段逼得啊！

　　而亞瑟此刻也在暗罵古涅這個無良老板。

　　小寒山獸人是絕對上不去的，因為它北面的坡度近乎垂直，除非用上質地精良的冰鎬！其次還需要冰爪、高山靴等等獸人聽都沒聽過的裝備！

　　生來就無法飛行的種族若是遇到這道直聳入雲的天然屏障，也只能“以手撫膺坐長歎、側身南望常谘嗟”了。

　　縱觀整張地圖，也只有從太初關南面進發，才能沿著一道歪歪曲曲的山脊，緩緩爬升至半山腰。

　　但這麽做其實並沒有多少戰略意義，因為從那麽高的地方發動奇襲可不是什麽人都能做到的，即使有一些魔法的幫助也不可能讓一支大軍毫無代價地“從天而降”。

　　而一兩個高手從那上面出其不意地衝下來，砍翻千軍萬馬，於萬軍叢中如入無人之境地摘下敵方大將的首級……這種事明顯就是個偽命題。

　　因為你要是真有那個實力，從正面殺過來也照樣有這個“橫掃千軍、七進七出”的效果，何苦費那老鼻子牛勁搞這麽一出呢?

　　難道這麽做很帥、很有逼格嗎?

　　亞瑟這回明智地持否定態度。況且據他所知，古涅的魔力強度雖遠超同齡人一大截，但還遠遠沒有這等實力。

　　或許換了學院長來就萬無一失了。

　　可惜“或許”終究是“美好的期許”，被大部分人寄予厚望的學院長大人至今還在那個“冰屋”中閉關呢！而亞瑟等人現如今則不得不直面更為棘手的情況。

　　藏在半山腰上蓄勢待發的炎陽武士團與異端執行官們倒是不會被獸人的斥候發現，

一是因為他們的地理位置非常好，二是因為他們本身的隱匿水平就非常高超，安全系數自然也是水漲船高。　　但輪到亞瑟他們可就完全不是這麽一回事了！

　　他們的炮兵陣地還算中規中矩，既有掩體又有良好的視野……但是！因為這該死的射程的緣故，他們還是離獸人軍右翼太近了！近到你隨便往天上甩出一塊雪球，都能直接和獸人朋友打雪仗了！

　　況且這群人都是些“無魔者”，就算久經戰火洗禮，有些技巧加成……但憑人類這個種族的底子，頂了天也就十七八級，硬實力捉急，隱匿水平更是無從談起。

　　總而言之，就是非常容易暴露。恐怕開個四五炮就會被聞訊趕來的獸人們團團圍住。

　　亞瑟這一路上也都是滿腹疑惑，他們這支部隊算是直屬於古涅，更是北境大少爺一手組建、提拔而成的，所以對於他的命令那是莫敢不從。

　　即使這個命令是肉眼可見的“要讓人拚上性命”的命令。

　　不過好在燕無殤還算有點人情味，或者說她本人其實就是古涅的金牌經紀人，古涅可以不過大腦地亂發命令，她就得負責斟酌、修改、乃至擦屁股。

　　不過這次的命令很明顯不是亂發的，因為經過康斯坦丁大小姐的考量過後，並沒有更改它的實際內容，而是在作戰人員配置方面做了一些小小的改動。

　　因本次行動過於危險，所以心生怯意者、尚有掛念者都可以選擇退出，不足的人選則由她自己麾下的武士補充，而在此次行動中不幸犧牲的英雄們將被追記北境一等功。

　　古涅那邊居然也出乎意料地通情達理，完全沒有反對這項提議。

　　這提議聽起來挺人性化的，甚至都有點不像北境軍隊的作風了……但其實卻並不“人性化”。

　　因為在民風彪悍的北境，不敢搏命或是臨陣怯場雖說不是一件走在大街上會讓人指著鼻子罵你孬種的事情，但也不是一件值得稱道、宣揚的事情。

　　這一手相當於以“後半生的名譽”為代價，強行要求別人去為你拚命。

　　但你也不能挑出它的什麽不是來，因為軍人的天職就是去和妄圖侵犯公國領土的敵人拚命，況且康斯坦丁家族的撫恤制度也是相當不錯……於情於理，都讓人挑不出什麽毛病來。

　　但常言道:“人命關天，是不能用金錢、地位等等虛無縹緲的東西去衡量的。”

　　可為什麽換成某種特定時期、特定情況時，這條定律就被悄無聲息地打破了呢?

　　為什麽當你提起它的時候，別人反而會搬出多種同樣言之有理的理由去反駁你呢?

　　那到底是誰有問題呢?錯的又是誰呢?何者為大，何者又為先呢?

　　亞瑟不知道，他也不想了解這些超越了人類存在本身的問題。

　　因為在寒冷中耐心等待的確是一種煎熬，他只有強迫自己去思考一些平常都不會想到的哲學問題才能勉強保持大腦的清醒。

　　而其余身為“半文盲”的隊員們則采用了人類最古老、也是最有效的取暖方式——四肢蜷縮成一團，相互之間聊些既無趣又沒有營養的家常閑話。

　　“我記得你小子在城裡還有個非常漂亮的女朋友吧，說吧，打完這仗回去以後想乾些什麽?我保證放你一個長假。”武緊頗為熟撚地拍了拍一位士兵的肩膀，他在盡量讓氣氛顯得不要那麽凝重。

　　那位面相十分年輕、還算有幾分小帥的士兵青年聞言尷尬地撓了撓後腦杓，苦笑道:“武大哥你可就別寒磣我了，我那女朋友回去以後或許就吹了呢！”

　　“哈，那正好，打完仗後就不需要給你放假了。”

　　周圍的單身漢們紛紛發出了幸災樂禍的笑聲，而空氣中瞬間充滿了快活的氣息。

　　在場的諸位基本上都是亞瑟熟悉的那一批原班人馬，也就是說並沒有多少人接受燕無殤那“充滿善意的提議”，即使明知道這次的外派任務凶多吉少，但依舊是義無反顧。

　　這使得他既心生敬佩又有些焦慮叢生。

　　雖說古涅給出過:“一旦你們下方打起來，我這邊就會立馬行動”這種承諾……但若是結合實際情況理性分析的話，這承諾當真是水分滿滿。

　　因為人類的主力基本上都在據守太初關，離他這裡雖算不上太遠，但也絕不可能有那個余力在短時間內跨越層層敵軍的阻隔，來為他這支不過兩三百人的小隊解圍。

　　換言之，他們開炮暴露自己位置後能依靠的就只有手中那幾管彈藥充足的火槍與還算有利的地形了！

　　至於蟄伏在上面的古涅他們?呵，亞瑟可不相信他們能直接從半山腰上“飛”下來！他敢打包票，那信誓旦旦的“立馬行動”絕對摻雜了不少的藝術性加工！

　　這些並不是他來到這裡後一拍腦門才恍然悟到的，其實他在離開太初關之前就已經想明白了一切，甚至愛妮薇還親自跑過來勸他再“多考慮考慮”，“那個騙子很明顯是在忽悠你”……

　　但不管是因為什麽樣的理由，走過了怎麽樣的心路歷程;是出於理性的考量，還是感性的大無畏犧牲精神在驅使著他;到底是經過了一番深思熟慮，或是單純的熱血上頭……

　　其實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已然來到了這片戰場之上，他就要盡職盡責地完成自己的工作。

　　“唉……”亞瑟呆呆地看著周圍那些大笑著蔑視敵人、將他們看作土雞瓦狗、並堅信“古涅少爺”一定會大發神威的同袍們，發出了一聲幾不可聞的歎息聲。

　　他隻感覺自己這些天似乎變得愈發憂愁了起來。

　　只是……這到底算是個好兆頭……還是個壞兆頭?

　　。。。。。

　　“呼哈——！”古涅睜開雙眼，身體從沙發上猛然彈起，發出了宛如快要窒息的人突然被插上了呼吸管時才會發出的呼吸聲。

　　從靈魂殿堂中歸來，也就是“靈魂”回歸肉體後基本上都會出現這麽個狀況，外在表現就好比打了針強心劑，只是身體抽搐兩下、怪叫幾聲姑且算是較為正常些的了。

　　至於自己去的明明是屬於自己的“靈魂殿堂”，為什麽還要有“魂魄離體、歸來”的這些個過程……古涅並不在意，因為他壓根就沒注意到這等雞毛蒜皮的小事。

　　不過他的這番舉動倒是把在一旁光明正大地打量著他的米蘭達嚇了一大跳，訝異攀上俏臉的武士團長後退了一大步後指著古涅驚叫道

　　“你在搞什麽?從你合上眼睛到突然彈起來之間連半分鍾都不到！”

　　也難怪她這麽驚訝，對於她這種常年浸淫於武道的練家子魔劍士而言，時時刻刻感知別人的身體狀態就是她的生存本能。

　　當然這種感知也是有等級限制的，但觀察古涅這種還不到二十級的貨色自然是不在話下。

　　“哈哈哈，羨慕吧！”古涅神采奕奕地伸了個懶腰，笑聲也變得醇厚有力了起來，一改不久前那副“失血過多”的頹廢模樣。

　　“這……怎麽可能?！就算你的肉體再生能力再強， 在精神層面上的疲憊也絕不應該……”米蘭達已經瞠目結舌到了語無倫次、口吐龍套台詞的地步。

　　身為一介人類的她理應感到震驚。

　　因為這個世界對於低等造物們可是相當公平的——她雖賦予了魔獸強健的體魄和與生俱來的魔力天賦，但卻削弱了它們的智力;人類雖然在各方面都不算太突出，力量比不過獸人、魔力操縱比不上精靈、鍛造比不上矮人……但卻擁有足以令人怎舌的智慧與抱團取暖的能力。

　　總之，一介人類絕不可能面面俱到！既有怪物級別的再生能力又有相當可觀的魔力總量，現在居然還展露出了如此不講道理的精神恢復力！

　　在人類諸國浩如煙海的英雄人物中並非沒有像古涅這樣肉體天賦異稟的狠角色，但這類狠角色一般都在“精神方面”有些許短板。

　　那短板到什麽程度呢?

　　短板到來個擾咒術或是心靈震爆就能打他個半殘！

　　雖說擅長精神攻擊這一方面的法師也是少之又少，但也沒稀罕到這類狠角色“鳳毛麟角”的程度。

　　米蘭達怔怔地打量著面帶得瑟、挺胸抬頭的古涅，胸口燃起的火焰愈發熾熱。

　　‘堪比太陽的神血、不亞於我的劍術、精妙絕倫的魔力操縱……再加上小憩半分鍾就能掃清困頓的詭異能力！’

　　她的兩排貝齒緊緊咬合在一起，發出了只有她自己才聽得見的“咯咯”震顫之聲。

　　‘女皇在上！這……這、簡直跟一條人形巨龍沒什麽區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