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古涅知道此時米蘭達的離譜想法恐怕會直接笑破肚皮。

　　他的再生能力與魔力操縱倒是貨真價實，但精神回復速度卻絕沒有他表現出來的那麽離譜。

　　不如說，米蘭達之前的常識其實完全沒有問題。

　　對於這種肉體能力異乎常人的怪物來說，精神力方面的確是他們最為致命的弱點。

　　古涅並非隻“睡了”兩分鍾，得益於那個空間的奇妙法則，兩分鍾對於他來說就如同一天一夜一樣漫長，他睡了足足有二十多個小時，而剩余的時間則勻給了辛德拉。

　　說實話，陪冰霜之龍一起喝下午茶給予人的疲憊感可不亞於這幾天的“放血療法”，尤其是這次對話透露而出的信息量還非常之大！

　　大到古涅直到醒來後還滿腦子都是那條龍陰惻惻的笑臉與那根本不拿獸人當人看的“賞罰標準”。

　　雖說古涅他自己也沒把那些獸人當成“與自己對等的生物”。

　　其實他本就打算將這支幾十萬的大軍徹底葬送在這片雪原之上。

　　但即便狂傲如他，也絕不可能單槍匹馬地完成如此堪稱天方夜譚的“壯舉”。

　　所以他需要旁人的幫助。不過待此間事了，皆大歡喜之時，他雖然嘴上會說著“這都是大家的功勞”、“眾人拾柴火焰高”、“沒有你們我什麽都做不到啊”等等冠冕堂皇的主角語錄……

　　可在心底他還是會將功勞全部歸功到自己頭上，畢竟這些主意可都是他出的！這麽想倒也有幾分道理，只是非常不偉光正罷了。

　　“嗯……我能問你個問題嗎?”見米蘭達遲遲未能開口，古涅也隻得自行搭訕。

　　“什……！啊，請說清說。”沉思中的美女被古涅打斷了思路，忙收攏思緒，擺出了一副洗耳恭聽的恭順模樣，搞得某人都有點不好意思了。

　　‘呵……我之前都對這廝那麽不客氣了，這廝居然還這麽配合?’古涅不禁挑了挑眉毛，原來他還對自己的行為有點自知之明哩。

　　‘也就是說這廝若不是縮圖甚大……就是個世所罕見的都愛慕啊！’他的思想再一次理所當然地跑偏了。

　　其實按常理來講，古涅的態度確實值得為人詬病

　　人家大老遠冒著生命危險跑到這裡，甚至還較為直白地表示出了要向你們家族投誠的意向……雖說你們兩方之前發生過些許不愉快，況且在那“些許不愉快”中佔到便宜的還是你！你還這麽對待人家，實在是有些說不過去了吧。

　　難道不知“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嗎?

　　雖說炎陽武士團的這般舉動屬實是有些可疑，說不準就有什麽驚天陰謀隱藏在他們百依百順的表現之中呢！

　　奧菲利亞也曾明確表示過米蘭達是塊“燙手山芋”，認為古涅趁早和炎陽武士團撇清關系方為上策。

　　她作為亞歷山大家族的長女當然會反對此事，她可不想康斯坦丁家族，或者說古涅這個人，和蘭斯洛特這個曾經顯赫如今卻落魄至極的家族產生過多的接觸。

　　她甚至在暗暗後悔當時自己為什麽不直接殺了這個女人。

　　可你至少也得等他們打完仗再卸磨殺驢吧！哪有在別人尚有不少利用價值的時候就翻臉不認人，出言不遜的?

　　若是換成奧菲利亞的話絕對會這麽乾，她會先笑臉相迎裝出一副人畜無害的模樣，而後再使用各種手段榨乾炎陽武士團的戰力。如果這仗打不贏也就算了，打贏了那絕對會秋後算帳。

　　可古涅則偏不！他並非想不到上述的這些扭曲道理，可他偏偏就是要一邊用著人家，還要一片數落著人家！有話直說，這就是他作為主角最大的優點！

　　這種行為說好聽點就叫“真性情”，說難聽點就叫“沒腦子”、“分不清輕重緩急”、“情商低下”。

　　但古涅卻毫不在乎，他目前只在乎一件事。

　　“別裝了，你看上去又不像個笨蛋，多少應該明白些我即將要做什麽了吧。”他一反常態地唇舌繃緊，肅容滿面。

　　米蘭達目光流轉，見古涅突然認真了起來，神情頓了一下後，老實回應道

　　“嗯……大致了解了，但我還是不清楚你到底……”很明顯，她雖然這些天旁敲側擊、耳濡目染了個大概，但卻並不知曉其中的細節。

　　‘哼哼，你要是全猜出來了我還有什麽戲唱?’認識到局面仍在自己的絕對掌控之中後古涅忍不住在心裡大笑三聲，但臉上還是異常的正經嚴肅。

　　“事先給你和你的部下們打個預防針，我這招一下去，底下的那些獸人絕對會死個七七八八。說成是屍橫遍野、生靈塗炭也不為過。”

　　“啊……所以呢?”誰知米蘭達卻異常平靜地反問了一句。

　　什麽?還“所以呢”?古涅瞳孔瞬間收縮，像是頭一次見到這位騎士家族末裔一樣，仔仔細細打量了對方兩眼。他已經有些分不清米蘭達到底是真沒聽懂他的言外之意還是在故意裝傻充愣了。

　　“也就是說……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他故作深沉地講起又臭又長的開場白，妄圖將接下來的重點表述得不那麽直接，“你們，在鄙人的優秀指揮之下，即將間接做掉數以萬計的生靈，我很擔心你們這幫人的小心臟承受不了如此誇張的刺激。”

　　好吧，他這何止是“直接”?簡直就差把“老子信不過你們”寫在腦門上了！

　　誰知米蘭達的反應卻異常平淡，仿佛古涅只是講了一個過時已久的冷笑話。

　　“放心，我們既然踏入了戰場，就已經擁有了與之相應的覺悟。”

　　“喂喂！我是真的有信心乾掉所有的獸人！雖然聽上去有些扯淡，但許多偉大的真理一開始聽上去就是扯淡至極的！”古涅反倒急的七竅生煙，就差四指朝天賭咒發誓了。

　　他可以忍受扮豬吃虎、裝孫子之前的“鋪墊”，但卻絕不能接受居然有美女不肯相信他說的話！

　　這種變態級別的掌控欲與行事風格其實和某條龍非常相像，所以他們倆比來比去完全就是半斤八兩，大哥笑二哥。

　　“我不是這個意思。”米蘭達低聲歎息道:“我知道你平日裡雖然喜歡胡搞亂搞，但關鍵時刻卻從不掉鏈子，現在情況緊急，既然你有這個信心，我自然沒有立場和理由質疑你。”話裡話外竟然還帶上了一絲酸溜溜的味道。

　　這很好理解，因為她平日裡的行事作風與古涅完全相反。她做事一直都很小心翼翼、嚴謹認真、瞻前顧後，但沒成想卻總是在關鍵時刻掉鏈子！否則她恐怕也不會淪落到這般境地。

　　如此鮮明的對比，換作你，恐怕連一頭撞死的心都有了！而米蘭達同志卻還在堅定不屈、不卑不亢地活著！這……可真是天生的主角胚子。

　　“也就是說，你對殺死幾十萬獸人完全沒有什麽意見?沒有詰問?沒有義正嚴辭的發言?沒有什麽引經據典的人權宣言?”古涅眨了眨眼。

　　“我為什麽要說這種話?”

　　“嘿，你不就是那種眼裡揉不得一絲沙子，極端偉光正的正派角色嗎?”

　　“你似乎對我抱有很深的誤解。”米蘭達繃起臉。

　　“那你讚成我即將對獸人發動的……大屠殺咯?”

　　“首先，你事到臨頭才假模假樣地問我的意見並不會對你的決定有一絲一毫的影響。”

　　“額……”

　　“其次，炎陽武士團代代相傳的信條與憐憫只會留給人類，而獸人，並不是人類。”那張柔美與堅毅並存的俏臉上驟然攀上了一層陰霾，嗓音也變得尖銳又決絕“他們可是異族！自古以來就是被討伐的對象！”

　　古涅的心臟頓時“咯噔”了一下。

　　他算是聽明白了——在米蘭達以及炎陽武士團的眾多武士眼中，獸人怕不是跟那些人人得而誅之的魔獸差不多！

　　換言之也就證明——這群塞提斯人打一開始就不曾將獸人當成“人”過！他們“嚴於律己、更嚴以待人”的行事準則僅僅、也只會對同族開放。

　　這麽說可能聽著有些雲裡霧裡，但只要使用雖不是由古涅獨創，卻是由他發揚光大的“貼標簽”大法，再一團亂麻的事情也會變得異常的條理清晰。

　　如果說古涅就相當於一個心懷博愛、敢為人先的女權鬥士;而米蘭達他們不過就是一群極端的人類種族主義者罷了。

　　孰優孰劣，孰是孰非，何者的精神境界更為高遠，自不用多說。

　　“成，那我就沒什麽好問的了。”古涅沉思了片刻後攤了攤手，準備結束戰前心血來潮的心理訪談，時間並不充裕，他還要再視察一圈以保證待會兒不會出大岔子。

　　在他足底的山巒之下，獸人那連綿不絕、一眼望不見盡頭的軍勢逐步排開，一股山雨欲來的壓迫感已然迫在眉睫。

　　雖說他現在還能談笑風生、蔑視群雄、將敵人視作不堪一擊的紙老虎……但要說一丁點緊張感都沒有，那絕對是騙人的。

　　不過領袖就應該這樣，尤其是在大戰之前更不能擺出一張臭臉，而是需要露出自信滿滿，仿佛一切盡在掌握之中的臭屁表情。

　　哈，身為統帥的你都沒有信心，那怎麽讓別人誠心誠意地為你拚命?

　　可惜，因為古涅平時就是這種調調，所以他這招的效果遠沒有平日裡不苟言笑的將領用出來的作用大，不過也算勉強夠用了。

　　“等等。”沒想到卻是米蘭達叫住了好不容易決定要去做些正事的古涅。

　　“幹嘛?”古涅回過頭斜了她一眼，語氣無奈，“你不會又想拉我進你這個小團體吧。”

　　他並沒有一口說死，為的就是吊著米蘭達，好讓她為自己……額，為北境全心全意地奉獻出一份力量。

　　“我還有一事不明，你憑什麽能篤定你的血液會引發你預想中的現象?”米蘭達緩緩搖頭，幾個“你”字如連珠炮般砰砰直射。

　　古涅停住腳步，饒有興趣地舔了舔嘴唇，眼中閃過一道紅光。

　　“你是第一個推測到這種深度的人。別人要麽是完全不知道我在幹什麽;要麽就是盲目地信任我;要麽就是胡亂地猜來猜去。”看來他也並非隻沉醉於自己的精神世界之中。

　　“多謝抬舉，我衷心希望你能在大戰前稍稍解答我的疑惑。”米蘭達不陰不陽地回道。

　　“你大可以等到鄙人大獲全勝後再問。”

　　“我和你不一樣，我可不能確定自己一定能活到那個時候。”

　　那雙與奧菲利亞色澤一般無二卻多了三分悲愁的淺藍色瞳孔讓古涅呼吸兀然加快了那麽幾拍。他不得不先撇開視線。

　　“……好吧，那我就給你簡單地講解一下。”話音未落，冰之傲慢倏然出鞘，從身旁的雪堆中挑起了一大塊白斑。

　　在那無孔不入的寒氣摧殘的之下，本來蓬松多孔的白雪霎那間凍成了一整塊硬邦邦、嘎嘣響的冰坨子掉落在了劍身之上。

　　他之所以這麽做並不只是為了裝酷，因為他的體溫比正常人類的要高上許多，用手接觸的話雪會直接化成一灘冰水。

　　隨後古涅探出左手食指，神血奔湧，刺破皮膚，很快指尖就汨出了一滴鮮紅的血珠。

　　米蘭達睜大雙眼，屏住呼吸，一絲不苟地盯著那滴散發著驚人魔力波動的血珠。

　　“撲……”紅點垂直下落，滴在了那塊冰坨子上。

　　神奇的事情發生了，它既沒有融化冰層，也沒有和雪沫混雜在一起。

　　“神血”本身就攜帶著堪比熔岩等級的高溫，怎麽可能連最普通的冰坨子都融化不了?

　　米拉達抿住雙唇，直勾勾地望著那滴外形與糖豆極為相像，仿佛能在冰面上打兩個滾的紅潤圓珠。

　　這種超乎尋常的現象她不是第一次見了，所以表現得並不算太過訝異，她現在隻想知道古涅到底是如何辦到的。

　　而某人似乎也察覺到了米蘭達的不解，心情愉悅地揭曉了謎底

　　“別瞎琢磨了，這並非魔力操縱的結果。”古涅愜意地翻了個劍花，那滴血瞬間就“咕嚕咕嚕”地轉了起來。

　　他說的的確沒有問題，神血本就遊離於當今的魔力體系之外，自然不能用人類那局限性極強的眼光去揣測。

　　說到這裡他居然還情不自禁地笑出了聲，眼神飄忽不定地打量著身前的美女，讓米蘭達心底有些莫名地發毛。

　　“說起來……我之所以學會了這招還是多虧了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