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什麽倒?”
蛇江正在疑惑之時,一聲巨響突然傳來。
巨響,聲如古龍哀吼,如同巨獸臨死前的掙扎在奮力悲呼後,只剩急促連續沉悶粗重地喘息,灌入鬼坊眾人耳中。
喘息未停,萬靈鬼坊猛然晃動。
河道瞬間翻起百丈大浪,兩側峭壁無數碎石脫落,砸向下方。
一時間地動山搖,壁穴坍塌,石階、平台斷裂無數。
眾人驚恐呼叫,爭相閃躲。
仲澤在地下河水翻湧拍起的瞬間,一圈朦朧靈紋構成的薄霧,卷著他與鄭仙,飛上百丈高空。
同時一張紋盾擋在了兩人頭頂。
萬靈鬼坊的晃動,不到一息就停了下來。
仲澤抬眼看向腳下。
河水慢慢退去,混濁血紅的碎石、屍體被泥漿裹挾著滑入河道之中。
鬼坊兩側萬丈峭壁,此時微有傾斜塌陷,石階脫落近半。
僥幸活下來的普通人,多是緊貼著峭壁,滿臉的茫然呆愣和不可置信。
一時間鬼坊中除了痛呼聲,幾無雜音。
萬靈鬼坊繁榮數千年,各族生靈共有十數萬在此謀生。
其中大半都是未入階的普通人。
巨響和鬼坊的晃動是眨眼間的事,這些普通人根本來不及反應,死傷無數。
“啊...烽塔,倒了!”
一個驚懼顫抖的聲音突然在鬼坊中響起。
離仲澤數百丈外,與蛇江等眾族人聚在一處的蛇奎突然口吐鮮血,臉色灰白,神色駭然地看著仍舊緊緊跟在仲澤身旁的蛭岩,嘴角哆嗦不停。
隨後,他突然騰空而起竄向上方。
眾人見狀,臉色驚慌的同時又多了一些莫名的懷疑之色。
蛇江滿臉憤怒地看了眼蛭岩,之後緩緩轉身瞅向金紋。
蛇奎喊出的話,他不相信。
他不相信,蛭岩能在一言之間就將烽塔給說塌了。
而此時場中,只有金紋有能力也有實力鬧出這麽大的動靜。
這種事他前次就乾過。
周圍商客、看客們,見過前番金紋大鬧鬼坊之事的眾人,隨著蛇江的目光齊齊轉頭看向金紋。
他們也不相信,烽塔會塌。
哪怕是一座最低等的烽塔,也非人力能破壞,眾人的神色不由得轉為氣惱、憤怒。
既然烽塔不可能有事,那麽此番鬼坊晃動,必是金紋乾的。
壁穴坍塌近半,損失最大的就是他們這些在此經營的商客們、掌櫃們。這些損失都是周圍數千裡,各個小族在此地的族產。
如此大的損失,如同災難,在場沒有幾人能夠承受。
金紋在見到鬼坊又遭毀壞正滿臉舒暢之時,突然感覺到眾多惡意目光臨身,瞬間一驚。
那些商客們、掌櫃們的惡意,他不在意。可有著主塔塔靈加持的正版三階實力的蛇江他可惹不起。
金紋立馬衝蛇江和眾人連連擺手,急忙解釋道:
“不是我乾的!”
說完,金紋似覺得不夠有說服力,抬手一指蛭岩一臉焦急地說道:
“是...是蛭...蛭...”
剛說到這裡,金紋猛得驚醒過來,抬頭看著似笑非笑的蛭岩,再說不出後面的話。
眾人中有頭腦清醒之人,見到金紋畏畏縮縮的反常模樣,心中詫異的同時,迅速飛身向上往裂谷上方查看。
鄭仙低頭與仲澤耳語了一聲後,收起紋盾,拉著他落在一處還算完好的石階前。
石階上有數十人。
其中四人在見到鄭仙、仲澤後,迅速來到二人身旁。
“見過少主!”
仲澤瞥了眼幾人樣貌,隨後目光在其中一人臉上停下,略感意外地點了點頭。未等他與幾人說話,最先躍向上方的幾人滿臉惶恐地疾速下落,同時口中驚駭大叫:
“烽塔倒了!”
“烽塔真的倒了!”
“....”
“這...”
鄭仙聽後一驚隨即看向仲澤。
仲澤輕輕點了點頭,暗中示意他靜觀其變。
此時場中原本還在觀望的眾人在聞聽後,迅速飛身向上,前去確認真偽。
就連乙海、乙江等蛇紋人,在聽到消息後也尋著眾人的腳步向上離去。
蛇江立在原地,並未跟隨,他已經從蛇奎口中得到確認,此時正一臉複雜地看著蛭岩。
萬靈鬼坊是三城共管之地,雖然守衛都是蛇紋人,可獄火城與墨城在此的產業也不算少。
鑒樓和保樓就是墨城和獄火城的核心產業。
鬼坊短時間兩次受損,裂谷居中搭建的六座巨樓,仍然完好。此刻在保樓中只有寥寥幾個築體中後期的獄火人,站在平台邊緣。
鑒樓則有數十黑衣遮面的人族修者,分立在建築各處,兩個錦衣人族中年站在欄杆邊緣正小聲地交流著。
“真的是你做的?”
許久,蛇江終於將心緒平複下來,強忍著憤怒,不敢置信地問蛭岩。
“嘿嘿嘿...”
“族人們讓我來示個威罷了,小友何須如此動氣。”
蛇江眼睛微眯,深吸了口氣。
蛭岩說得輕松,可戰塔哪是說倒就會倒的。
前幾日烽塔之主包括各權柄掌控者都無法溝通塔靈,他們隻以為是某處塔陣關節不暢所致。
這種事幾千年裡也不是沒有發生過。
誰也沒想到,竟是被龍蛭人在暗中做了手腳。
周圍眾多修者,聽著蛭岩怪異嘲諷的言語,俱是心中震驚不止,神色複雜,眼神閃爍間各有心思。
鑒樓平台上的兩個中年人,相互對視了一眼後,其中一人飛身落在仲澤身前數米外,遠遠地衝鄭仙點了點頭。
“你龍蛭人是要全面開戰麽?”
陰森冰寒的聲音驟然從裂谷上方傳來,隨後一個人形虛影像是從昏暗中擠出一般,緩緩長大,直至百丈才停下來。
“族長...”
蛇紋人看到虛影立即呼喊跪拜。
蛇江收了收表情,衝虛影微微點頭示意。
在虛影身側,蛇奎不知何時出現,神色頹廢的站立一旁,低聲不語。
蛭岩好像早就料到一般,對虛影的出現並不吃驚。
他輕笑了一聲,身形浮起,一圈圈紅蘊自他體表迅速散至鬼坊各處。
河道內、屍體中,無數血液如被吸引一般,紛紛飄起融入紅蘊之中。
就連仲澤也在紅蘊蔓延至身旁時,清晰地感知到身體內的血液流速在加快,像是要被牽出體外一般。
萬靈鬼坊中的普通人,在紅蘊之中更加不堪。
仲澤抬眼望去,自鬼坊停止晃動後,驚恐不安地躲在各處角落的普通人,此時紛紛倒地,渾身赤紅地在地面來回翻滾,隨即便昏死過去。
一束束血液從他們的身體上的傷口處快速流出,匯入紅蘊之中。
坊中眾人,神色俱是大變,正要閃躲時,紅蘊出傳出的不適感瞬間消失,似未曾出現過一般。
之後,蛭岩的身形眨眼間長至百丈大小,與虛影相同才停了下來。
“嘿嘿嘿...蛇山族長,示個威、倒座塔,就要全面開戰,你確定麽?!”
蛇山投影不語。
他這一脈與龍蛭人的接觸最多,最是了解龍蛭人對族中幼蛭的愛護。
若是以往,開戰龍蛭人是絕不願意的。
但今天。
他看著神色平靜的蛭岩,心中無端的咯噔了一下。
蛭岩的意思他如何不明白。
萬族萬塔。
有塔才有立族之根本。
龍蛭人有毀塔之能,實力與上族、古族的相比也不弱半分。
他蛇紋族,在三城之地強大,可與上族、古族相比,如同鼠兔。
今天蛭岩能一言之下毀掉一座烽塔,那次塔、主塔自然也能毀。
龍蛭人此番作為,既是示威,也是威懾,更是敲打。
蛇山投影深深地看了眼蛭岩,無聲無息間消散離去。
下方跪拜的一眾蛇紋人見族長投影沉默離去,一時間都愣在原地,茫然不知所措。
蛭岩眼神譏諷地看了眼蛇紋城的方向,低頭瞅向蛇江,問道:
“蛇江小友,此時可否好說了?”
蛇江默然,半晌才說道:
“蛭岩兄的教訓我們記下了。”
說完這句蛇江頓了一頓,先是轉頭看了眼金紋,後又看向仲澤,咬牙切齒道:
“他既是你族客人,些許小恩怨就此罷了,但是鼠王得留下!”
“哦?...”
蛭岩瞥了眼金紋,身形微微一晃,百丈身影迅速縮小,變回先前模樣。
身形縮小了,但剛才用於凝聚身體的血液,卻消失無蹤。仲澤低頭瞥了眼昏死過去的眾多普通生命,眼皮不自覺地抖了抖。
蛭岩如同在水中遊動一般,輕擺扁平的下半身,來到仲澤身旁,笑呵呵地說道:
“小兄弟,你看呢?”
仲澤在蛭岩靠近後,心神微微一顫。
他一直覺得龍蛭人性格平和,即便是知道龍蛭人的實力極為強大,可他內心其實並不懼怕,起碼之前在相處時並無多少害怕之感。
可此時他總算知道,為何金紋會那麽恐懼了。
金紋源自蠻獸的直覺最是靈敏準確。龍蛭人平和的外表下,同樣包裹著殘忍冷酷。
仲澤恭敬地行了個禮,他知道蛭岩之所以問他是因為龍蛭族長隻答應幫他,而非金紋。
他在心裡稍作沉吟,抬手對蛇江也行了個禮,說道:
“蛇江前輩,獄火族的族長囚戰不知可相識?”
“自然識得,怎麽?你要拿他來壓我?要是他知道鼠王在此,也同樣不會輕易讓其離去。”
蛇江冷冰冰地回了一句,神色不屑。
仲澤不以為意地笑了笑,繼續說道:
“那前輩可知,囚戰族長已經煉成山魔爐。”
“山魔爐?當真?”
蛇紋人與獄火人同在一地數千年,相互之間十分熟悉底細,蛇江一臉不信。
“自然是真,在下親眼所見。”
“哦對了...山魔爐,此時恐怕已經將遺火獄吞噬完畢,已入極品之列。”
蛇江聽到這裡猛然抬手,無數蛇影從他手中飛出,眨眼之間鑽入留在保樓中神色遲疑的獄火人身體內。
仲澤抬眼瞥了瞥,說道:
“這些人恐怕不會知道,山魔爐的變化是月前之事。”
蛇江未從這些獄火人身上找出什麽重要信息,神色有些惱怒,他看了眼蛭岩,強按下怒氣問道:
“你到底想說什麽?”
“獄火人與蛇紋人之間有何矛盾,晚輩不好言說。”
“可我是芒城之人,雖然芒城實力不如蛇紋城,但想來前輩也不願意在這個時候,同時與兩家交惡。”
“更何況我還是龍蛭族的客人。”
鄭仙這時向前一步,拱手說道:
“蛇江前輩,芒城此時由我族掌控做主,且芒城與墨城已經結盟,想來前輩應是知曉的....”
“夠了!”
蛇江不等鄭仙說完,憤聲打斷。
“桀桀桀...我蛇江記住今天了!”
“小子,鼠王可隨你離去,可你也莫覺得是我蛇紋人怕了芒城人族。”
“今天我是給龍蛭族和墨城的面子,但近日之事皆是由你引起,日後你若敢再入三城地界一步,到時莫怪老夫下手太毒!”
仲澤見蛇江松口,事已解決,但他心裡並未有多少放松和欣喜。
他不僅惹了獄火城,還得罪了蛇紋城,剛才他又聽到鄭仙說家族與墨城已經結盟,而血塔的事他還沒搞清楚。
三城之地,無一城對他友好。
仲澤知道事已至此擔心無用,只有快些回到芒城他才能安全無恙,索性一咬牙,再次說道:
“多謝前輩大人大量,不過晚輩還要借貴坊運樓的行船一用。”
蛇江聽後臉色鐵青未語。
蛇奎卻是神色一怒,但他也隻敢對著仲澤。
“你...真是得寸進尺!”
“算了...給他一艘吧。”
蛇江突然抬手攔住蛇奎,簡單交代了聲看了眼蛭岩後轉身飛向鬼坊上方,快速離去。
仲澤長舒了口氣,在轉身時眼角似是隨意地瞥了眼乙江。
鄭仙低身吩咐身旁之人,讓其準備。
仲澤向蛭岩深深地行了個大禮,感謝道:
“多謝前輩出手幫忙,還請轉告族長,此恩晚輩沒齒難忘。”
蛭岩觸手輕抬將仲澤扶起,哈哈大笑著,故意高聲說道:
“哈哈...本就順手之事,何況還是族長特意吩咐,小兄弟不用多禮。你將這血杖放在身上,遇有危險自會有族人現身幫忙。”
“好了,我這威也示完了,你的事算是一同解決了,那麽就此別過吧。”
蛭岩說完不等仲澤回話,身形便消失無蹤。
仲澤見狀一愣,隨後蛭岩的聲音再次傳入他耳中:
“鬼坊中有憝(dui)魔窺視,你要小心,別妄動神識,抓緊離開。”
“還有我所說‘憝魔’兩字不可對外人說,不然後果難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