倫敦的天很怪。

　　下了大半天暴雨，到了黃昏，大塊火積雲佔據了天空，絢爛晚霞將周遭都渲染成橘黃。

　　夕陽映照，教堂、塔樓，交錯縱橫的街市，充滿古典氣息的博物館，各種富麗堂皇的公館，顯得金碧輝煌，仿佛每一塊磚瓦上，都帶著宛若實質的黃金顆粒質感。

　　連墓碑也不例外。

　　【凱瑟琳·路易斯·帕吉特】

　　【1869-1887】

　　【摯愛之人】

　　“十八歲就辭世了，真可惜。”

　　此時此刻，看著大理石墓碑上刻字，陸離不禁歎了口氣，按照他支配馬森時獲得的記憶來看，這個年輕女人生前有過一任丈夫。

　　起初，包括父母在內的親屬時不時會前來探望，而那個男人更是如此，即便遇到大雨磅礴，仍然堅持每天祭拜。

　　但持續到兩個月前，拜訪之人越來越少，那位失去妻子的丈夫也減少頻率，似乎是有了新的交往對象。

　　正因為如此，盜墓賊才敢光顧。

　　而眼下，墓園內形成了一片片由浸滿黃色雨水構成的泥潭。

　　“扭曲。”

　　心中低語一句，陸離收斂雜念，初次發動了這項新獲得的能力。

　　緊接著，泥濘墓穴像是開水沸騰那樣，轟然四濺間，徹底顯露出一具木製棺材。

　　事實上，出於對逝者的敬意，陸離沒有直接將其一同攪碎，哪怕這地方已經被人面鼠給光顧過，裡面叫凱瑟琳的女孩，大概率被拖走了屍骸——

　　之所以稱呼它們為人面鼠，是因為受馬森記憶的影響。

　　這群畜生不僅長著猙獰人臉，手腳也像是勾起的人手人腳，或者說抓握特征跟猴子類似，且牙齒尖銳，咬合力極強。

　　哢……哢……

　　推動聲響起。

　　果不其然，棺材底部被啃穿了，視線中那敞開的洞口通向一片黑暗未知之地，正不斷往外散發著不詳氣息。

　　甚至，陸離還聞到了腐臭味，不僅僅是生理意義上，他的靈魂也在抗拒。

　　要進鑽進去探一探嗎?

　　念頭閃過。

　　抉擇作出。

　　在此之前，先去吃一頓晚飯。

　　東方有句古話，閻王不差餓鬼，就目前掌握的情況來看，這片區域內存在著一片神秘廣袤的地下王國，天曉得自己要鑽到什麽時候。

　　另一邊。

　　從被支配狀態蘇醒的馬森，行色匆匆，離開了墓園。

　　倒不是因為陸離的緣故，相關記憶，其實早就被刪的一乾二淨，這不是天晴了，想辦法搞錢還債嗎！

　　至於他去找誰，陸離自然也是知道的，一名驗屍官助理，那家夥是個癮君子，為了所謂“魔鬼的萬靈藥”什麽都可以出賣。

　　兩人勾搭成奸。

　　一個收集死者訊息，告知馬森哪位死者嘴裡有金牙，陪葬品豐厚，另一個濫用職權，半夜監守自盜。

　　要不是墓園裡有人面老鼠跟他競爭，高利貸債務窟窿再大，其實也能夠填上……

　　“先生，事情有進展嗎?”

　　園外，早已等待多時的馬車夫約翰快步迎了上來，熱情中帶著些許拘謹，給人一種他有話要說的感覺。

　　“很順利。”陸離點點頭，直接詢問道:“你是特意在這裡等待嗎?”

　　“沒錯，我想送您回去……如果可以的話，以後能不能……”

　　約翰搓了搓手，表現得很局促，努力斟酌著詞句，想要讓大主顧收下自己的同時，

盡可能保留一絲顏面，別那麽直白。　　而陸離已經知道了他的意思，直接了當道:“如果你不怕死，甚至比死亡更可怕的事情，以後就跟著我吧。”

　　“榮幸之至！”約翰立刻回答，不帶絲毫猶豫。

　　死亡?

　　比死亡更可怕的事情?

　　呵，貧窮更加令人畏懼。

　　下意識地，約翰又看了看車簷下掛著的木牌，而陸離也注意到這點，認真審視了一眼，平平無奇，上面只是刻著樹狀紋路。

　　或許……自己這個專職司機也掌握著些許神秘知識吧。

　　他暗暗想著，然後說出了目的地。

　　餐館，乾淨衛生的那種。

　　等到了深夜，再回墓園乾活。

　　半小時後。

　　“先生，我們這裡有烤牛肉、烤羊肉、烤小牛肉和培根，火腿、肉排、豌豆、鴨肉、三文魚和龍蝦醬。”

　　聲音連貫而溫柔。

　　幾乎是進門的瞬間，陸離立刻受到了服務，侍者領班格外熱情。

　　“一盤烤牛肉，讓後廚配點時令蔬菜，再來半品脫精釀黑啤。”

　　陸離熟稔點餐，並看了看周圍乾淨的環境，心裡暗暗點頭。

　　至於味道如何，他並不抱太大希望，肯定不會驚豔味蕾，但也到不了難以下咽的程度。

　　“你想吃什麽，隨便點。”

　　“以後就是我的雇員了，日常開銷什麽，沒必要在意。”

　　目光投向略顯局促的車夫。

　　約翰像是接受檢閱的士兵那樣，立刻昂首挺胸，他不想給雇主丟臉，學著紳士那樣， 對著領班認真道:

　　“兩塊小牛肉，一份秋日卷心菜，兩塊麵包，一塊柴郡芝士。”

　　沒有要酒，因為他時刻提醒自己，從現在開始，必須克服之前喜歡醉駕的壞習慣，哪怕其它馬車夫都這麽乾。

　　“兩位，請跟我上包廂。”

　　房間大而通風，侍者乾淨，禮貌且有效率，很快就有兩名穿著白色馬甲，胳膊下夾著餐巾的服務生走進來，提供全方位服務。

　　而味道……問就是不難吃。

　　在兩人吃晚餐的時候，守墓人馬森先生空著肚子，卻精神振奮。

　　來活了！

　　黑夜降臨前，一位溫斯頓爵士被整理好儀容，由區驗屍官派人送來，要求趕緊安葬。

　　他胸前掛滿勳章，手上握著女王陛下賜予的寶劍，全都是無價之寶。

　　讚美人類的基石！

　　感謝主的恩賜！

　　“下葬後一個小時後，就趁著天黑，把他給挖出來，那些害獸的動作肯定沒我那麽快。”

　　馬森一邊暗暗想著，一邊開解著逝者家屬，對著貴婦人溫柔道:

　　“夫人請節哀，身為這片安息之地的管理員，我會矢志確保，他的尊嚴得以永存，請最後再瞻仰儀容。”

　　尚未蓋棺的棺材內，一位老人安詳躺著，黃金勳章、皇室賜劍，由於入殮師技藝精湛之故，這具屍體竟然還保留有一種威嚴。

　　這時候，守墓人馬森默默摘下帽子，輕聲道:“我們的愛與您一同入土。”

　　棺材合攏。

　　濕漉漉的土壤填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