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菲爾德說出的每一個單詞都如同大錘重重地砸在黛西蕾的心頭，刺激著她心底的那根神經，她伸出手指著自己的丈夫，可她的手臂、嘴巴、身軀顫抖著，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作為馬錫王國的公主，她何嘗不知道在這個國家究竟是誰在做主，可她還是不甘心，本來唾手可得的王位離自己而去，更不甘心的是自己的丈夫和兒子都不和自己站在一起。

　唉

　倚在沙發上的海菲爾德搖了搖頭，站了起來抱住黛西蕾，不顧她的反抗，一起坐了下來。

　作為海菲爾德家族的次子，無法繼承爵位的他在這方面要比自己的妻子看得開，否則也不會允許自己的兒子繼承岡薩雷斯的姓氏。

　在北大陸，第五紀以來，女王統治是存在的，只是並不多而已。而當女王和自己的王夫生下子嗣後，子嗣會繼承自己父親的姓氏作為中間名。(注)

　而卡爾全名為卡爾·岡薩雷斯，並未繼承海菲爾德的姓氏。

　……

　“你見到他了?”

　花園內，國王奧爾夫·岡薩雷斯一隻手拿著一柄小巧的剪刀，湊近一株側枝較長的圓柏，另一隻手抓住側枝，顫顫巍巍地將其剪了下來。

　馬錫的西北部是中部高原，東北部是霍納奇斯山脈，抵擋住了北部洶湧的寒流，即使是二月，平均氣溫也在6攝氏度左右。再加上繼承自費內波特的“耕種者”，使得花園中的植株常年維持在極為茂盛的狀態。

　奧爾夫今年七十三歲，已然全白的頭髮仍極為濃密，嘴巴四周和頷下胡須打理得很整齊。有些混濁的灰藍眼眸，輪廓明顯的臉龐，鼻梁上架著一頂花鏡，皺紋深刻。他並沒有佩戴王冠，隻穿著較為樸素的純色棉袍。

　“是的，祖父。”卡爾點頭應了一聲，恭敬地走到奧爾夫身後。

　“你對他的印象怎麽樣?”

　卡爾沉思了一會兒，一副想說卻又不知道如何說起的樣子。

　“祖父，我……”

　“這很正常。”奧爾夫不以為意，將那柄剪刀遞給卡爾，“相比於你這樣生活在溫室的花朵，他過得可能要更難一些。你又只是一個‘閱讀者’，洛夫來斯女伯爵上一次見他他就已經是‘腐化男爵’，現在可能已經成為‘混亂導師’了。”

　接過剪刀，卡爾並沒有去修剪植株，只是拿著跟在奧爾夫身後。

　“雖然現在你不能繼承王位，但你也接受過相關的教育。卡爾……”奧爾夫扶了扶下滑的眼鏡，看著眼前比自己要高大的年輕人，“你告訴我，為什麽你的姨媽瑪德琳會失蹤，為什麽羅爾斯又會出現?”

　卡爾搖了搖頭，十分乾脆地回應道:

　“我不知道。”

　奧爾夫並未失望，向前走了幾步:

　“卡爾，你是個聰明的孩子，只是不願意學習這些而已……當瑪德琳剛剛失蹤時，我以為這是教會對我、對岡薩雷斯家族、對馬錫不滿，給我的警告。只是後來‘大導師’同意洛夫來斯女伯爵成為岡薩雷斯家族的顧問後，我才為自己的想法覺得可笑。

　我之前一直認為馬錫是特殊的，它遠離教會的總部，與倫堡、塞加爾相隔著中部高原、費內波特，又深受魯恩的影響，所以認為教會對此一直很不放心……

　可後來哪怕是瑪德琳的失蹤，洛夫來斯女伯爵成為第一位非知識教會成員的王族顧問，教會在馬錫的影響力一直沒有減弱，那個時候我才知道教會沒有必要這麽做。

　因為知識與智慧之神的信仰在倫堡、塞加爾、馬錫建立之初就已經深入到每一個信徒心中了。”

　卡爾抬起頭，有些不敢置信地看著自己祖父有些消瘦句僂的背影。

　既然教會不會做這樣的事情，那能瞞過身為天使和聖徒的教宗，只有……

　“告訴你的母親，不屬於她的，終究不會屬於她。”

　……

　“聖塔已經傳來了命令，只是閣下到來的速度比我預想的還要快。”

　馬錫王國溫斯頓教區大主教貝恩哈德頭戴主教帽，身穿素白長袍，上面用黃銅絲線勾勒出“全知之眼”、星座象征符號、數學符號等等。

　他看上去大概在四十歲上下，身材中等，高鼻梁，沒有留胡須，因為眼袋較深較大的緣故，讓他的眼睛較為細長。

　“原本我並不想麻煩閣下，但洛夫來斯女伯爵把我趕了出來……”

　羅爾斯無奈地笑了笑。

　“哈哈哈，雖然多蘿西平時一副不怎麽關心傑米爾的樣子，但每次做實驗或者進行研究時，都會拜托我照看他，她自然不會願意讓自己唯一的兒子卷進這種麻煩中來。”

　知識教會的牧師和主教一般總有一種發自內心的高傲，而貝恩哈德卻有著類似風暴教會信徒的爽朗和大方。

　他用食指在眼袋上劃了劃，聲音洪亮:

　“你是要去見奧爾夫陛下?”

　“是的。”羅爾斯點了點頭。

　“你需要換一個樣子嗎?”

　“暫時不需要，畢竟這是第一次見面。”

　奧爾夫是馬錫國王，但同樣是羅爾斯的外祖父。

　貝恩哈德沉默了一會兒，點頭道:

　“這是應該的……不過，為了避免引起麻煩，你最好還是……”

　既然羅爾斯要分割德瑞安子爵和馬錫王儲的身份，那最好就不要以原本的樣子出現在馬錫，出現在溫德王宮。

　“聽說‘博學者’可以模擬其他途徑的能力?”

　羅爾斯有很多辦法不被人發現，比如躲進貝恩哈德的影子中，但有求於別人，才能拉進關系。

　“我知道了。”

　貝恩哈德細長的眼睛變得幽深，將羅爾斯的身影映入其中，旋即失去了顏色，變得透明，消失不見。

　他滿意地點了點頭道:

　“這是‘巫師’的能力，不僅能隱匿身形、降低聲音，還能一定程度上瞞過靈性的預警。”

　“麻煩閣下了。”

　隱身的羅爾斯微微向其行了一禮，能察覺到自己的聲音降低了許多。

　“嗯，跟我來吧！”

　貝恩哈德揮了揮手臂，離開了教堂。

　……

　“陛下，大主教閣下求見。”

　衣著華麗的行宮伯爵急匆匆地來到剛從花園返回的奧爾夫身前。

　奧爾夫並未覺得意外，看了下自己被泥土和露水弄髒的袍子道:

　“我知道了，將貝恩哈德閣下帶到書房吧，我去換一身衣服。”

　“是。”

　……

　當貝恩哈德跟隨行宮伯爵走入書房時，奧爾夫已然換了一身衣服，依舊是一件純色棉袍，只是頭上已經戴上了一個小巧的王冠，上面用各色寶石鑲嵌出“全知之眼”的模樣。

　他靠坐在沙發上，有些混濁的眸子看著進來的貝恩哈德對他欠了欠身，擺了擺手道:

　“貝恩哈德，我說過，你不需要這樣……”

　身為馬錫國王，奧爾夫在身份地位上是超過貝恩哈德大主教的，與身為教皇的阿爾伯特·門多薩齊平。

　等到行宮伯爵關上門離開後，貝恩哈德伸手一指門鎖，封禁了書房後不在意地笑了笑:

　“如果只是我單獨來拜訪，那我就不會行禮了，只是今天不同……”

　他眯成一條縫的眼睛眨了眨，讓處於隱身狀態的羅爾斯恢復正常。

　突然出現的羅爾斯並沒有讓奧爾夫投去視線，他對貝恩哈德大主教點了點頭:

　“麻煩你了。”

　“這是我應該做的。”看了眼牆上掛著的時鍾，貝恩哈德眼睛又變成了一條線，“一個小時應該足夠你們祖孫交流的，之後我會再回來的。”

　說完他的身形同樣變澹，消失在了原地。

　他們交流時，羅爾斯也在觀察自己的這位外祖父，馬錫的國王，奧爾夫·岡薩雷斯陛下。

　雖然對方看上去依舊精神不錯，但那混濁的眼神和衰老的身軀表明他的狀態並不怎麽好。

　奧爾夫迎上了羅爾斯觀察的視線，嘴角扯了扯，笑著說道:

　“怎麽?有些失望嗎?”

　“你應該高興才對啊?”

　他一隻手推了推眼鏡，另一隻手伸出來向羅爾斯招了招:

　“過來，讓我看看你的樣子，有幾分像瑪德琳。”

　聽到他有些蒼老的聲音，羅爾斯彎下腰背，湊到奧爾夫身前，抬起頭露出笑容看著他，看著他隻蒼老的布滿皺紋的手輕輕撫摸著自己的臉，看著他臉上明顯的皺紋，嘴巴動了動，還是沒有說話。

　“你長得很像你的母親，只是臉型不太像，我看過你父親的照片，要更像你父親一些。”

　羅爾斯鼻子抽了抽，表情有些僵硬。事實上，他從未見過自己的母親瑪德琳，家中也從來沒有出現過她的照片，對她唯一的記憶就是墓碑上的那張半個巴掌大的照片。

　“你對她沒有記憶嗎?”奧爾夫有些失望，但回想自己看到的資料，又無奈地歎了口氣，“也對，你母親在你出生後就去世了，沒有記憶很正常。”

　他顫抖著收回了手臂，兩隻手將自己頭上的王冠取了下來，放在腿上:

　“年紀大了，隻戴了一會就支撐不住了。”

　這頂王冠雖然看上去小巧，但上面鑲嵌著的大量寶石讓它在重量上並不算輕。

　羅爾斯能看出來，自己的外祖父，馬錫國王只是一個普通人，並不是非凡者。

　“幫我捏一捏吧。”

　奧爾夫拍了拍羅爾斯的肩膀，向後靠在了沙發上。

　依舊沒有說話，羅爾斯起身走到他身後，輕輕揉捏著他的肩膀，能看到松弛的皮膚，看到上面沉著的色素斑塊，能感受到棉袍下那分明的骨頭。

　“當我聽到你母親和你的消息後，我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哪怕是多蘿西親自在我面前證明了我們之間的血緣關系……那時候我感覺到了恐懼，不是對你的恐懼，而是對它的恐懼。”

　羅爾斯看到奧爾夫雙手撫摸著腿上的王冠，撫摸著上面寶石鑲嵌出來的“全知之眼”。

　“我能明白您的感受。”羅爾斯說出了進入這裡的第一句話。

　“能明白就好……”

　奧爾夫用低沉沙啞的聲音將自己年輕時的想法說了出來，包括他因為對知識教會的忌憚而沒有選擇成為非凡者，在羅爾斯的母親瑪德琳失蹤後，堅持要讓非知識之神信徒的多羅西成為岡薩雷斯家族的顧問……

　“……可後來，我逐漸明白在馬錫重要的不是岡薩雷斯家族，而是知識教會，沒有教會也就沒有馬錫。但你的到來，讓我又有了年輕時的想法……不過見到你後，我能確定你的到來和教會沒有關系……”

　面對自己失蹤二十多年的女兒唯一的兒子，奧爾夫真的擔心自己見到對方時，對方表現出“異常”的親熱。雖然他同樣對羅爾斯剛剛的表現有些遺憾，可至少說明一點，對方並不是為了王位能放棄許多東西的人……

　盡管自己只是個普通人，可國王身份和年齡帶來的經驗，還是能看出來一些東西的。

　“你應該已經見過‘大導師’了?”

　“是的。”

　“她說了些什麽?”

　“其實，我和她知道的都很少，大都只是猜測和推測。”

　羅爾斯並沒有撒謊，盡管他了解得更多，推斷出來的可能更接近真相，但推測永遠是推測。

　“有時候，真相也沒有那麽重要。”奧爾夫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將王冠重新拿起，看著上面的寶石，“特別是對於我們這樣的人來說。”

　“聽我說了這麽多， 說說你吧。雖然我看了你很多資料，但還是想聽聽你真正的經歷。”

　“嗯，因為母親在我出生後就去世了，父親又一直沉浸在工作中……”

　羅爾斯從腦海中翻找著自己以前的記憶，和埃德蒙·羅伯特叔叔的相處，和父親梅森·阿德裡安去墓園看望母親，獨自在廷根的林肯學院學習，聽到父親去世的消息，支撐住阿德裡安事務所，選擇保守黨，幫助菲利普調查奧斯頓……

　除了一些涉及較深的比如塔瑪拉家族、特倫索斯特、塔羅會、有意謀奪魯恩王位這樣的事情外，幾乎都說了出來。

　奧拉夫聽得很認真，一手搭在自己肩上握著他的手，時不時點頭。

　注:在英國或者說在歐洲，經常會聽說有什麽什麽王朝，比如波旁王朝、斯圖亞特王朝，其實就是國王姓氏改變了。但考慮到有非凡因素、天使家族在，所以就直接把父系姓氏改為中間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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