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貝恩哈德大主教再次出現在房間內，看到神情平靜的兩人，有些訝異，但仍然笑著問道:

　“兩位，還需要些時間嗎?”

　“不用了。”

　奧拉夫再次拍了拍羅爾斯的手，站了起來，走到靠窗的書架邊，將一本黑色書滑到另一邊，沙發旁的地板無聲打開，露出一個人頭大的盒子。

　他看著那個盒子，混濁的灰藍眸子仿佛透過了盒子，看到了裡面的東西。

　“拿走吧，裡面有一枚留有瑪德琳影像的水晶球，是她失蹤後我讓人製作留影的。”

　“好……”羅爾斯看著那個木盒沉默了一會兒，起身將其抱起，朝奧爾夫鞠了一躬，看向貝恩哈德大主教。

　這位身材中等，性格更偏向風暴之主信徒的大主教無聲歎了口氣，眯成一條縫的眼睛睜大了些，讓羅爾斯身形變澹消失在原地。

　“陛下，我先告辭了。”

　朝奧爾夫微微行禮後，貝恩哈德推開書房的門，離開了溫德皇宮。

　頭髮已然全白，身形消瘦的奧爾夫沉默著看著門口，之後緩步走到沙發前坐下。

　悠長的歎息聲回蕩在書房內。

　……

　貝克蘭德，西區，加頓街45號。

　漆黑一片的房間內，羅爾斯半躺半坐在搖椅上，手中拿著一枚透明的水晶球，眼睛微閉，不斷摩挲著水晶球光滑的表面。

　不知過了多久以後，點點靈性灌輸進水晶球內，迸發出璀璨的星光後，在房間內投射出一幕幾乎真實的場景。

　那是一個極大的房間，靠牆一側擺放著一張沉重華美的大床，能明顯看出來那是流行於二十多年前的款式，床板已經從木頭轉為了彈黃，需要繁瑣而奢華的鋪床儀式才能在上面入睡，比如鋪上一張馬鬃床墊、一張羽絨床墊、三層床單，三四條毛毯等等。

　但與這張奢華床鋪形成對比的是靠牆的十余個巨大六層書架，上面存放著密密麻麻大小不一的書籍，書架側面有著黃銅色金屬銘文:歷史、天文、數學、文化……

　如果只看那張床鋪，這裡無疑是一個出身大貴族的女性房間，可看到哪些書架時，任誰都會將其認為這裡是書房。兩者聯系在一起，房間的主人就成了一位沉迷書海的貴族女性。

　這是羅爾斯母親瑪德琳·岡薩雷斯的房間。

　在一個側面標有“歷史”的書架前，一個身材高挑、二十出頭的女性拿著一本大部頭在翻越，她穿著明黃色長裙，衣袖、衣領、裙擺處都有裝飾蕾絲結。

　或許是那本大部頭太過沉重，讓她的手腕難以承受。翻看了幾頁後，她拿著那本大部頭轉身走向窗前的書桌。

　她有著白皙的面容，較高的鼻梁，褐色的眼眸上有較濃的眉毛，讓她看上去多了些英武之氣，有種中性美感。

　她皺著眉頭，坐在書桌前，一隻手撐著下巴，一隻手翻動著書頁，留下了挺直的背影。

　突然，那投射出場景的水晶球仿佛壞了一般，星光暗澹，坐在書桌前的那道身影也變得模湖不清，最終徹底消失不見。

　再次閉上雙眼，羅爾斯雙手抱住那枚水晶球。

　這是他母親瑪德琳在溫德王宮失蹤前的最後情景。

　羅爾斯在馬錫停留了三天，與他的外祖父交談了很久，但直到離開他都沒有喊過“祖父”。之後由愛德華·來托頂著一副和他相似的面孔，但卻是灰藍色眼眸的樣子，以王儲的身份與其余王室成員和內閣首相、大臣們見面。

　期間雖然偶有插曲，但在知識教會大主教貝恩哈德帶來了來聖塔的命令後，馬錫王儲羅爾斯·岡薩雷斯的照片也就傳遍了北大陸。特別是在昨天，魯恩國王喬治三世正式將長公主的頭銜賜給德麗娜，並宣布其將與馬錫王國王儲羅爾斯·岡薩雷斯訂婚後。

　今天是三月五號，離今年議會重新召開的時間越來越近了，尼根、霍爾、利維特、沃爾夫組成的貴族聯盟依舊沒有半分退卻的意思。在前天喬治三世召見了首相阿古希德後，已經透露出將會對查理王子叛國行為除以最嚴厲懲戒的意圖，只是需要將這件事壓下去，不得對外透露。

　緊接著，昨天喬治三世就宣布賜封德麗娜，並與馬錫聯姻的相關事宜，晚上羅爾斯被緊急叫到了尼根別墅，見到了菲利普、阿古希德首相、霍爾伯爵和沃爾夫伯爵，得到了查理王子已經畏罪自殺的消息。

　而這條消息的到來，也就代表著四家貴族聯盟的徹底崩潰，特別是利維特伯爵，得到消息後都沒有應邀前來。

　三家商量了幾個小時，也沒有得出喬治三世這麽做的結論。

　事後等沃爾夫伯爵和霍爾伯爵離開，首相阿古希德表示這可能是沃爾夫或者霍爾背叛了聯盟，想要進一步擴充家族勢力或者打壓保守黨，這符合沃爾夫家族和霍爾家族的利益。

　前者在四家聯盟中最不起眼，既沒有霍爾家族、尼根家族這麽強大的勢力，也沒像利維特家族直接證明了查理叛國。即使查理被逼死，對於沃爾夫家族來說，受到的損失會更小。

　而霍爾家族是四家中唯一支持新黨的，在換屆大選即將到來時，有打擊保守黨三大家族的機會自然是不會放過的。相較於實力減弱或者原本就不行的三家，霍爾家族被王室打擊的可能性最小。

　即使是知道喬治三世真正想法的羅爾斯也不由得為這位國王的政治手段感到心驚，原本能威脅到“黑皇帝”儀式的貴族們，他隻付出了一位王子的性命，就徹底將其瓦解。

　這次聯盟破碎後，短時間內即使喬治三世想要進行更激烈的改革，貴族們也很難在團結起來反對。三大教會在大霧霾後，雖然將監視王室高序列者擺在了明面，但還是忍不住拋出來的誘餌，在不斷加強對奧古斯都家族掌控的最後勢力，軍方的影響。

　這樣一來，貴族、教會對改革形成的掣肘就徹底消失了。

　相較於喬治三世和奧古斯都家族，哪怕羅爾斯知道未來發展，可在政治博弈上的經驗仍差上很多。

　緩緩歎了口氣，羅爾斯起身將水晶球放進了木盒內。

　……

　深沉的地下通道，宛若中年紳士，但實際年齡超過兩百歲的血族男爵卡西米·奧德拉壓抑住有些激動的心情，讓自己的心臟重新恢復到原本的緩慢，大步朝一扇秘門走去。

　他恭敬地低下了頭，沉聲道:

　“祖父，我拿到了尹恩·賴特的血液。”

　“去奧爾默公爵大人那裡。”

　沉重秘門後一道蒼老的聲音響起。

　“是。”

　卡西米的身子又彎下去了些，嘴角的笑容再也隱藏不住。即使作為血族男爵，幾位血族大人物又沉睡在自家別墅下去，可能見到他們的機會也是少之又少，更何況是執掌血族的三大公爵之一的奧爾默大人。

　他轉過身體，朝通道更深處走去，並時不時借助通道兩側光滑的石磚確認自己的儀表。

　很快，卡西米穿過了一重重秘門，來到了最深處一個鐵灰色大廳外。

　沉重的大門無聲打開了，他深吸一口氣，從口袋中取出裝有尹恩·賴特血液的玻璃小瓶，走了進去。

　這裡的地面和牆上長滿青草、鮮花和谷物，諸多蟲豸在密密麻麻的植物間爬行，讓卡西米仿佛離開城市，來到郊區，感覺到了生命的蓬勃。

　這樣的場景初看沒什麽太奇異的地方，可若是細瞧，許多地方卻極為古怪:

　青草之上有裂口般的嘴巴，裡面飛出了一條條纖維，捕捉著蟲豸;鮮花以枝葉為手，自行采摘著花蜜;小麥等谷物顆粒沉重，偶有哇哇的哭聲從裡面傳出;蟲豸分成多類，皆與正常不同，有的長著蛇的腦袋，有的頂著鳥類的臉孔……

　這些事物越往大廳中央越是茂盛，在那裡纏繞出了一座朝氣蓬勃的墳墓。

　卡西米面朝那墳墓，舉著那個玻璃小瓶，畢恭畢敬地行禮道:

　“公爵大人，我帶來了尹恩·賴特的血液。”

　“嗯，很好。”

　墳墓裡，一道聽不出年齡的醇厚嗓音答道。

　與此同時，一朵鮮花根莖瞬間膨脹了幾倍，伸出指頭般粗細的枝葉纏繞住那個玻璃小瓶後，又縮了回去，縮進了泥土中。

　“好了，你先離開吧。”

　“是，公爵大人。”

　卡西米雖然內心有些失望，仍躬身回應，離開了這座鐵灰色卻又清新欲滴的大廳。

　等到他離開地下通道，返回地面之上後。通道內的一扇扇秘門重新關閉，上面亮起一道道符文，黑色、血色、青色交織出一幅幅夢幻般的場景。

　一道道鬼魅般的身影出現在秘門前，每一道身影都透露著難以遮掩腐朽氣息，那不只是生命的衰朽，還有靈體的衰朽。

　他們抬起布滿皺紋的眼皮，露出一雙紅色眼眸，他們是血族伯爵和侯爵。

　正常來說，“藥師”途徑的非凡者晉升半神後，可以輕松活到一千歲，但之後必然會出現身體狀況的下滑、無可逆轉的老邁、靈體的衰敗和腐朽。所以，一千兩百歲往往是“巫王”和血族伯爵的自然極限，要想繼續活下去，只能依靠各種各樣的辦法來延續，比如，封印自身，沉眠於古堡深處的棺材內。

　但對於沉睡在“創生者”附近的血族伯爵來說，他們的壽命可以延長至兩千年。

　最深處，那座充滿活力的墳墓自行打開，一道身影從其中踱步而出，她穿著一身近乎拖地的燕尾服，身材高瘦，看上去只有十幾歲樣子，兩隻紅色眼睛宛若沒有絲毫瑕疵的紅寶石打磨而成，又如同夜晚圓滿的緋紅。

　只是她的身軀充滿年輕的活力，但那雙眼睛卻沒有絲毫生命活力。

　她左手拿著裝有尹恩·來特血液的玻璃小瓶，右手托著一面紋飾精美，極為對稱的古鏡。

　這位追隨過血族始祖莉莉絲的血族公爵緩緩閉上了眼睛。

　而秘門前每一道衰朽的身影上空，一輪小巧的緋紅浮現，灑下無數月華。

　被緋紅照耀的身影，衰朽的氣息收斂，皺紋密布的皮膚重新變得光滑緊致，沉悶而緩慢的心臟跳動聲音從胸膛傳出。

　重新恢復年輕的血族伯爵與侯爵們，伸出手掏向自己的心臟。

　對於血族伯爵來說，心臟依舊是他們的弱點，但他們毫不猶豫地從胸膛掏出一縷蠕動的血源精華，按進了面前的秘門上，讓那一幅幅夢幻般的場景變得更加真實。

　天空飛翔著一條條或灰白、或赤紅、或海藍的巨龍;地面上奔跑著四肢畸長，獨眼藍膚的巨人;森林與海洋中有面部輪廓柔和，頭髮或藍或黑的尖耳朵精靈;時不時化身蝙蝠飛翔於天空，又落到地面培植植物，馴養動物的紅眸血族……

　一道道秘門變得更加沉重，散發出無盡的威嚴之感，讓站在門前的血族伯爵、侯爵們渾身戰栗起來，甚至難以站穩。他們驚恐地發現，自己似乎變成了普通人。

　……

　夜空之中，陰雲和薄霧散去，細如眉毛的緋紅顯露出來。它的輪廓飛快豐滿，短短一兩秒的時間後，就變成了滿月，赤紅如血的滿月！

　一道道目光投向了天空。

　……

　玻璃小瓶無聲融化，一滴鮮紅漂浮在奧爾默的手心。

　緊接著，那滴血液飛快膨大分裂開來，化作了人頭大的血球，又縮成拳頭大小，變成了一顆跳動的心臟，將血液泵出，形成了一副人體的血管回路。

　緊接著，神經、器官、肌肉、皮膚、頭髮、眉毛在幾秒鍾內全部形成，變成了赤身裸體的尹恩·賴特。

　他緩緩睜開無神的紅色眼睛，看到了那面對稱古鏡內的自己。

　鏡子中的尹恩·賴特面部輪廓飛快變化著，更加的女性化，難以言明的魅力從她身上散發出來。

　“砰”

　鏡子外的尹恩·賴特炸成一團血肉，全部湧進了鏡子中。

　那面對稱古鏡脫離了奧爾默的右手，懸浮到了空中，上面的花紋如同血液般流動了起來，最終又變回了原來的樣子。

　“奧爾默?”

　“恭迎您的歸來，奧爾尼亞大人。”

　……

　索德拉克宮上空。

　一道人影浮現，他偏方型的面孔上胡須濃密，穿著不符合時代的華麗禮服，藍色的眼眸看著天上的紅月，右手持著一柄振蕩不已的銀色刺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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