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象欲焦枯,一雨足沾濡。
旱了許久的關中,終於下起了蒙蒙細雨,天地間充滿生機,許多頑童絲毫不顧及父母的呵斥和威脅,和小夥伴在泥濘之中四處奔跑嬉戲。
櫟陽城南,劉盈披著蓑衣,雖然心中充滿不耐,但臉上還是擠出了依依不舍的神情,歪著頭看向正和戚姬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的劉邦。
今天是太卜測算出來的黃道吉日,宜出行,動兵戈……
劉邦馬上就要啟程前往雒陽城,視察武庫、糧倉,以及重新啟用了的敖倉,順便再調教兩個刺頭,比如已經被陳平盯上了的趙王張敖!
至於劉盈,也同樣會在今天出發,一路向西,去收拾另一邊的刺頭。
氐人。
前些天紀信三人在東宮吃了一頓火鍋後,翌日就快馬出發,想來這時候應該已經回到了各自軍中,而劉盈這邊的幼軍,也早就列陣齊整,就等著自家太子和自家陛下演完這出父子情深、灑淚而別的戲碼。
劉盈輕輕咳嗽了兩聲:“爹啊,再不走可就錯過吉時了……”
嗯,吉時是動態出現的,按照太卜所言,錯過了這個時辰,下個時辰再出發的話,就會有半路折斷車軸的風險。
而破解的方法也很簡單,撿幾坨狗屎糊在車廂上就好了……
別的朝代劉盈不知道,反正在先秦到現在這個時代,狗屎是一種居家旅行必備的神物,不止能克制鬼怪邪祟,還能治療不少的疾病。
嗯,心理疾病。
聽到劉盈不耐煩的聲音,戚姬臉一紅,柔荑(tí)自劉邦大手中抽出,擰身向後走去,只是在經過呂雉身邊的時候,得意洋洋的眨了眨猶自掛有淚珠的眼睛。
她哭了,但裝的,氣死對面的黃臉婆……
戚姬,又開始作死了鴨……劉盈看了看自家老娘黑著的一張臉,決定盡快逃離這個修羅場。
劉邦雖然也全程目睹了戚姬裝作淚眼婆娑的一幕,但他表示無所謂。
這,叫做情趣!
而且大老婆和小老婆不對付,他才能左右逢源、遊刃有余,要是大老婆和小老婆團結起來……
沒活路了!
劉邦狠狠瞪了劉盈一眼,大步走向另一側前來送行的劉肥面前,先是伸手比劃了一下自己和劉肥誰高,旋即笑著對曹氏說道:
“時間過得真快啊,這一轉眼的功夫,這小子都比我高了!”
曹氏微不可見的翻了個白眼,心說這仿佛是你第一次見到劉肥……
不過她還是抿嘴笑道:“那是自然,再過兩年就該給他說媳婦了,不長的高一些壯一些怎麽行?”
劉肥現在正處於情竇初開的少年時期,當著這麽多人的面被曹氏提及婚姻之事,讓他那白白胖胖的大臉瞬間變得赤紅一片,扭捏的搖了搖身體,甕聲甕氣:“娘……”
劉邦抬手錘了劉肥胸口一拳:“大小夥子了,還害羞?乃公當年……嗨,我跟你說這個乾甚!”
他搖了搖頭,用力捏捏劉肥肩膀繼續說道:“不過,很結實!只不過要做一個合格的王,光會耍拳舞劍還是不夠,那狗屁儒家的經史子集雖然迂腐,但也要多讀一些才是!”
人群另一側,正在和太上皇后李氏竊竊私語的楚王劉交突然愣了一下,旋即咬著後槽牙攥緊拳頭。
這廝,當著和尚罵禿是吧!
劉交,師從大儒荀子的弟子浮丘伯,是根紅苗正的儒門弟子,當上楚王之後還召集了一些儒生為《詩經》做注解,劉邦今天這番話,很明顯是借著說劉肥,又來對他冷嘲熱諷!
只不過現在人多,劉交不便立刻發難,
於是他晃了晃頭頂上可拆卸的王冕,決定等到哪天大家喝醉了之後,就讓他三哥知道知道,花兒為什麽這樣紅!劉邦陰陽怪氣完了之後,心情大爽,拉著劉肥小聲嘀咕起來,從劉肥赤紅的耳根可以看出,劉邦此刻說的話,恐怕並不是那麽正經……
畢竟,劉肥快要到了成親的年齡,某些方面的教育自然必不可少。
如今在劉盈這隻蝴蝶的參與下,歷史線已經發生了改變,比如遷徙齊地豪強的詔令提前了,齊國的不安定因素少了之後,劉肥這個齊王就沒有必要提前就藩。
畢竟齊國有曹參在,再加上從關中通向臨淄的馳道也已經全部鋪成了水泥路,調兵遣將轉運糧草的速度要比從前快了一倍!
所以,有沒有劉肥這個齊王坐鎮,齊國都不會發生動亂,劉肥也就能多留下來些時日,和劉太公曹氏他們共享天倫之樂。
片刻之後,劉邦掐著吉時的最後時刻登上馬車,揮手告別,一路向東而去。
劉盈則轉到劉太公呂雉面前,大禮參拜:“大父,母親,萬千珍重,我去也……”
劉太公輕輕點頭,呂雉臉上也沒有絲毫擔憂的情緒,敷衍著點點頭,全部的心思都放在該如何收拾某個刺頭……
劉盈這幾年時不時就跟著大軍出征,他們早就麻了……
重要的是,劉盈這次的對手是氐人,他們打聽過了,氐人不僅是個菜雞,而且還離櫟陽城不過七八百裡。
聽上去很遠,但這一路上都是秦國修建的馳道,方便快捷,快馬疾馳一兩天的功夫就夠打個來回!
真,去去就回。
劉盈扣頭後站起,打了打身上的浮土,在呂雉沒有注意的時候,向站在她身後的竇漪房挑了挑眉,用眼神調戲了一下‘弟妹’,接著在對方滿臉嬌羞和驚喜中,姿態極為瀟灑的翻身上馬而去。
只不過正如呂雉心不在焉的沒有注意他的小動作一樣,忙著撩騷弟妹的劉盈,也同樣沒有注意人群一角,一雙嫵媚妖嬈的眼睛中充斥的殺氣。
許負捏著手中的玉盤,因為用力而指尖顯得有些蒼白。
現在她正值青春年少貌美如花,某人就敢當著她的面去勾搭野女人了,要是將來她人老色衰了,那還了得?
所以她環視四周的肥羊,決定多給自己準備一些嫁妝!
只有那些黃澄澄的家夥,才能溫暖她那沉浸在淒風苦雨中冰冰涼涼的靈魂……
…………………………
嘉陵水北,略陽縣。
丁義和紀信匆匆自櫟陽返回,憑借著蓋有太尉大印的詔命,成功接管了集結在此的縣兵,開拔向北進軍。
氐人居住的地方多是山間河谷,此次征召而來的蜀郡和漢中郡兵,也大多都是從山區招募。
這樣一來,漢軍雖然不熟悉地形,但至少攀爬和行走山地的水平並不會遜色於氐人。
按照後世的說法,這裡是中國地理上第一階梯到第二階梯的交界處,而且是海拔高差最為懸殊的一段。
從這裡向西,海拔從一千多米的山地平原,迅速攀升至海拔高度在三千多米,四千多米的青藏高原!
這就是即便是到了唐宋之後,蜀地除了成都之外,西北西南的山區也大多都被蠻族佔據的原因。
缺氧導致的高原反應,不論是古代還是現在,都可以很輕松的奪走人類的性命。
當然了,漢人上不去,蠻族也不好下來。
醉氧導致的炸肺,同樣要人命……
山間河谷中,紀信牽著馬緩步前行,身旁則是手捧輿圖和指北針,不斷判定方向的丁義。
司南這種東西,早在春秋戰國時期就已經有了,丁義手中的指北針,是劉盈抽空做出的便攜簡易款。
他們兩人帶領的一萬郡兵,並沒有沿著故道前行,而是按照幾個前往武都做生意的遊商所指,從河谷旁邊的小路悄悄前進。
此戰,劉盈要的是畢其功於一役,徹底降服這裡的氐人,保障連同關中、漢中、蜀中的交通大動脈不受到任何襲擾。
那麽就絕對不能只是打散了他們就完事。
紀信和丁義的任務,除了配合劉盈作戰外,還需要把守住氐人向南撤退的道路。
這樣一來,當總攻發起時,氐人就只有北、東、西三條撤退的路線。
但北方是漢國的隴西郡,東面則是劉盈的進攻方向,所以向西才是生路。
只是這裡是第一階梯和第二階梯的交界處,越過這裡,海拔高度將會迅速提升至兩千米左右。
平日裡還好,只需要慢慢走著就能逐漸適應,但要是倉惶逃命的狀態下,缺氧產生的高原反應,足以在很短的時間內要了他們的性命。
最重要的是,西面的山谷之中,遍布著和氐人語言不通,更加野蠻的羌人……
在丁義等人艱難跋涉在山谷之中的時候,劉盈帶領自己的幼軍,駕駛著四五百輛四輪馬車一路狂飆飛馳。
此戰,他也調整了幼軍的兵力配比。
五千人的幼軍之中,除了幾百名重裝騎兵外,剩下的都是隻穿輕甲,手持長刀圓盾的兼職蹶張士。
作戰的地方在起伏不定的山脈丘陵,則那些時常練習牆式衝鋒的燕趙騎兵就排不上用場了。
所以,劉盈就將征召騎兵的任務,交給了隴西郡守李必。
隴西靠近邊陲,往日裡要應對的是匈奴和羌人的騎兵,再加上隴西之地有很多歸化了秦國的戎狄人且這裡的地形也以山地居多,調集幾千擅長山地作戰的騎兵並不困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