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道縣。
劉盈蹲在山南一角,撫摸著一塊已經有些斑駁的石碑。
連蒙帶猜之下,他依稀辨別出石碑上的文字所表達的含義,內容大抵是秦惠文王年間,庶長樗裡疾(嬴疾)率軍擊敗盤踞在這裡的羌氐蠻族,設立故道縣。
“我家親戚的東西,搬走搬走……”
劉盈站起身,指揮身邊侍從去附近雇傭幾個村民,將這塊石碑運回櫟陽。
這些是珍貴的歷史文物,如果放在這裡任憑風吹雨打,再有個十年八年的絕對就會風化到什麽也看不見了。
嗯,他之所以說樗裡疾是他家親戚,主要是因為劉交的王妃姓嚴。
樗裡疾是秦惠文王的同父異母弟,之所以被稱為樗裡疾,是因為他最初的時候並沒有封地,只能以居住地作為別稱。
因此,公子疾就成了樗裡疾。
而後來樗裡疾屢立戰功,封地擴大,受封於蜀郡之嚴道(今四川省滎經縣嚴道鎮),號為嚴君,樗裡疾也被稱為嚴疾,後人也以嚴為姓氏。
準確的說,是嬴姓嚴氏,只不過秦國沒了,就沒人敢再以嬴姓自居了。
所以,稱呼嚴氏女為嬸娘的劉盈,擁有了名正言順將這塊石碑佔為己有的借口……
就在劉盈蹲下去,活動著蹲麻了的小腿時,身邊響起一個童稚的聲音:“太子哥哥,我來幫你……”
於是,劉盈心安理得的壓榨起了童工。
幫他捏腿的小孩名為周亞夫,就是周勃的兒子,平定了七國之亂的周亞夫(注一)。
此刻,看著一臉崇拜,十分賣力的幫他捏著腿的周亞夫,劉盈一本滿足……
畢竟,這是個享奠武廟的準大佬!
盡管這時候準大佬五歲,剛剛斷奶,時不時的臉上還掛著鼻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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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逐漸暗下,劉盈準備安營扎寨,在這裡休整一晚明日再出發的時候,遠處馳道上隱隱有萬馬奔騰之聲傳來。
與此同時,一名身後插著小旗的傳令兵飛馳而來,滾鞍下馬而拜:
“啟稟征西將軍,隴西郡守李必到了!”
嗯,劉盈這次掛的旗幟還是征西將軍劉,所以他的幼軍士兵就極為配合的不稱呼他為太子,而只是以將軍相稱。
劉盈站直向外走去,周亞夫很有眼力介的幫他提起身後披風,踉踉蹌蹌的小跑著跟了過去。
李必從馬背上跳下,本想快步走向劉盈,但卻看著眼前這頗具喜感的一幕楞在原地不動。
“想笑就笑吧,別憋著了。”劉盈一臉淡定,語氣平和,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當劉盈用這種語氣說話的時候,對方要是還不收斂,就等著倒霉吧!
李必拍了拍自己臉頰,壓抑著噴湧而出的笑意,雙手抱拳:“隴西郡兵已在營帳之外待命!”
劉盈點點頭,對於隴西郡兵如期而至表示滿意:“傳我口令,滅此朝食!”
…………………………
萬裡碧空如洗,蔚藍純淨透徹,不見一朵白雲。
真是個好天氣啊……劉盈騎在馬背上,抬頭望天,映入眼簾的就是這樣一副美好的畫面。
只可惜在他周圍,千軍萬馬刀出鞘弓上弦,殺氣騰騰,驚得林間鴉雀亂飛,不時有受到驚嚇的白唇鹿在樹叢之中飛竄。
不過這時候漢軍處於行軍狀態,盡管大家看著那一坨坨跳動的肉有些眼饞,但卻無人敢發射弩箭進行狩獵。
劉盈坐在馬背上推了推自己的頭盔,望著行進在兩翼的隴西騎兵有些愣神。
這幫家夥從面相上看和周圍的關中兵不甚相似,更加類似於中亞人種,想來應該是被秦人同化的戎狄人。
只是看著他們此刻規規矩矩的行進,劉盈心中升起一抹疑慮。
昨天還有今天,李必都反覆向他提及了一件事,那就是這幫老戎狄我行我素慣了,讓劉盈對他們多擔待。
這不是很聽話嗎?讓幹啥就幹啥……劉盈偏頭看了一眼身旁如臨大敵的李必,覺得他似乎有些杞人憂天了。
但下一秒鍾,劉盈就知道李必所言非虛。
遠處的山谷中,驟然響起一聲尖銳的哨音,這表示著前方斥候已經發現了敵人的蹤跡。
然後,剛剛還跟在大軍兩側前進,安靜如雞的戎狄騎兵,頃刻間動了起來,在響徹山谷的鬼哭狼嚎聲中,打馬如飛,如同脫韁的野狗般向前猛衝。
劉盈愣在原地足足五秒,艱難的咽了一口口水,看著滿臉苦笑的李必有些不確定的說道:“此戰,本太子才是主將,對吧?”
李必重重點頭。
劉盈接著又問道:“那,這是個什麽意思嘞?我沒有下達進攻的命令,這幫家夥就衝上去了?萬一有埋伏怎麽辦?”
李必吸了吸鼻子一言不發。
劉盈無奈,只能下令大軍前進跟上。
少頃,劉盈帶著身邊的步兵從峽谷中走出,見到的是豁然開朗的河谷平原,而在平原兩側地勢相對較高的地方,則是一座座雜亂無序,密密麻麻的石頭房屋。
這裡,正是白馬氐人的一個聚落。
此刻伴隨著回蕩在山谷之中淒厲的牛角號聲,身穿獸皮,披發左衽的白馬氐人正從石頭房裡跑出來,手中拿著各式的青銅短劍,長矛短戈。
劉盈向左側望去,只見之前衝過來的戎狄騎兵並沒有發動進攻,而是老老實實列陣在一起,仿佛高手對決時那個不願佔敵人便宜的武術宗師。
這幫家夥好生淳樸,難怪秦國不怎麽征召他們作戰……劉盈暗暗點頭,看向身邊準大佬周亞夫問道:“你覺得我們這一仗要怎麽打?”
周亞夫想了想,奶聲奶氣說道:“爹說了,陣而後戰,所以應該讓騎兵位於兩翼,步兵居中列陣,弓弩兵在前,長戟劍盾兵在後……”
你爹真不要臉……劉盈心中默默吐槽,伸手摸了摸周亞夫的小腦袋,旋即看向李必問道:“你覺得呢?”
李必笑著點點頭:“中規中矩,沒毛病。”
他的眼神很好,已經能從對面那些隊形亂糟糟的氐人臉上的驚恐。
所以在這種情況下,橫推過去就贏了。
劉盈頷首表示讚同,吩咐了幼軍校尉按計劃列陣作戰,隨後讓一名通曉氐人語言的遊商上前喊話。
此戰,不在於要殺多少人,而是為了獲得人口,讓氐人臣服歸化。
得到劉盈指令後,那名商賈趾高氣揚的拍馬上前,高聲喊道:“太子殿下仁厚,只要你們交出殺害漢國商人的凶手,所有人就可免除一死……如若不然,漢軍大舉進攻,一條狗,一隻雞都不會放過!”
劉盈默默搖了搖頭,自己有他說的那麽殘忍嗎?
而且,這寨子裡似乎也沒有雞啊?
嗯,尖嘴的,正經的那種。
漢軍緊鑼密鼓的排兵布陣的同時,對面的氐人中爆發出陣陣騷亂。
他們也沒有想到漢軍會這麽快就找到了他們,而且大兵壓境,擺明了就是來殺人的!
至於劉盈所開的條件,他們打算接受卻也不打算真的接受。
氐人雖然靠近秦國,但社會的意識形態卻很落後,依然處於部族奴隸製社會,雖然當初殺死漢國商人的是部族首領以及和他血脈很近的一眾奴隸主,但……
片刻後,劉盈看著向自己走來,面黃肌瘦,步履蹣跚的‘凶手’,隻覺得自己的智商受到了侮辱,很嚴重的侮辱!
劉盈從馬上跳下,走上鼓車,用力擂響戰鼓。
他的態度很明確了。
辱我者,死!
於是,列陣完成的前軍弓弩手開始按照鼓點前進,手中強弩瞄準了對面亂作一團的氐人。
君辱臣死, 氐人侮辱了劉盈的智商,那麽他們唯有用氐人的鮮血,才能為劉盈抹去這種侮辱!
嗯,他們還有個小心思。
此戰劉盈攜帶了不少的弩矢,所以他們準備敗家一次,用弩箭把對面氐人全部射死,不讓身後手持長戟劍盾的袍澤吃經驗……
只可惜,他們的如意算盤打錯了。
步兵方陣左側,靜如處子的戎狄騎兵根本不等劉盈命令,在鼓聲響起的一瞬就動如脫兔了……
刹那間,萬馬奔騰,鐵蹄隆隆。
戎狄騎兵雖然只有數千,但排成零散隊形衝鋒時候,戰線寬度足以填滿整個河谷了。
這他嗎沒法玩了……劉盈憤然將手中鼓槌交給樂手,氣呼呼的走向站在高處的李必,興師問罪道:“這就是你給我征召的騎兵?還有沒有一點組織紀律性?我讓他們衝了嗎他們就衝了?”
“是,他們現在已經衝亂了氐人的陣型,確實作戰很勇猛,稱得上是虎入羊群……”
他的聲音越來越小,只因為遠處的戎狄騎兵往來縱橫,勢不可擋,但他還是氣鼓鼓的說道:“也就是我,要是換成韓信在這裡,別說他們這是第二次了,第一次的時候就把他們全部軍法處決了!”
李必輕輕點頭,滿臉苦笑:“是啊,這就是昔日秦國商鞅變法之後,老戎狄再也沒有上陣殺敵的機會的原因。”
劉盈側目不語。
李必解釋說道:“戎狄有習俗,以三十歲前戰死為榮,以病老於臥榻之上為恥……這群人,大多已經快三十歲了!”
(注一,魔改了一下小周的年紀,讓他提前了五年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