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章郡府。
梅鋗聽從召喚,匆匆自廬陵縣趕來,在大門口洗了把臉,擦掉脖頸上的汗漬後,一路小跑著走到正堂門口,在兩行手持長戟,虎視眈眈的甲士注目下,單膝下跪抱拳高聲呼喊:
“臣台候梅鋗請見太子殿下!”
這就是假黃鉞,掌生殺大權應有的派頭。
少頃,劉盈有些蔫蔫的聲音從屋內傳出:“進來吧。”
梅鋗起身解劍脫鞋急趨而入,首先映入眼簾的,就是穿著坎肩短褲,盤腿坐在竹塌上的劉盈,而後,一陣嗡嗡作響的聲音吸引了他的注意。
那是一個高約三四尺,散發著金屬的光澤,前端靠上的地方,似乎有扇葉一樣的金屬片在飛速旋轉,因此站在房間內,能夠感受到有風在微微吹拂。(注1)
劉盈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笑著說道:“新搞出來的機械風扇,喜歡的話這次打贏了趙佗就送你一台。”
這是他做鍾表的時候受到的啟發,通過發條提供動力,帶動扇葉旋轉,進而製作出不使用人力的機械風扇。
只不過能夠使用的時間並不長,大約一刻鍾左右就會停下來,需要搖動曲柄卷曲發條來獲得動力。
機械風扇是劉盈原本打算再過些時候推出,當做奢侈品來圈錢用的,卻沒想到自己先用上了。
雖然這一時期的貴胄豪商無論是在白天還是在晚上睡著的時候,會有僮仆侍女徹夜掌扇,似乎用不上這種東西。
但奢侈品,要的就是看上去沒什麽卵用的地方來裝個逼……
僮仆侍女多的是,只要花四五千錢,就可以從人販子那裡買一個,然後使喚二三十年,除非是紅佛、綠珠那個級別的侍女,否則完全沒有炫耀的可能。
而機械風扇就不同了,皇室同款、機械與時尚的完美結合,不要一兩百萬、不要三四十萬,只要十九萬九千八……
所以梅鋗聽到劉盈的話,本能的樂開了花,連忙拱手稱謝,同時賭咒發誓要將趙佗的腦袋砍下來獻給劉邦……
劉盈和梅鋗閑聊了幾句之後,直入正題,將自己畫的一副簡筆畫遞了過去,詢問道:
“你見過這種牛嗎?”
他雖然不擅長畫畫,但水牛區別於瘤牛、黃牛等同類的顯著特征,就是那一對又粗又大,並且向後方彎曲的牛角。
所以把握住這個特征之後,其他的就可以忽略不計了。
嗯,劉盈畫的這個水牛的樣子,是大約在公元前一千年左右從東南亞傳過來一種牛,中國本土其實也有水牛,不過在此之前就已經銷聲匿跡,近乎滅絕了。
比如從河姆渡遺址中挖出來的水牛骨頭,就和後世常見的水牛不是一個品種。
根據劉盈當鍵盤俠時看到的一些研究,中國本土水牛在早些年的時候,曾經被稱為兕,也就是被誤傳為犀牛的存在。
畢竟挖出來的甲骨文卜辭中,曾經描述了商王在田野間狩獵,一次性用弓箭射殺過四十頭兕之多。
犀牛皮厚如鎧甲,用弓箭射獵的難度極大,最重要的是犀牛不是群居動物,要想在一天之內射殺四十頭幾乎是做不到的,而野生水牛,無論是哪個地方的種群,都是一種群居動物。
而且安陽這個地方上古時期水網縱橫,也適合野生水牛繁衍生息。
在後來周朝,比如《詩經·小雅·吉日》中有著這樣的話,既張我弓,既挾我矢。發彼小豝,殪此大兕。以禦賓客,且以酌醴。
這說明兕和鹿是周王室的捕獵物,而周代遺址中出土過水牛的骨頭,但卻並沒有發現犀牛的蹤跡。(注2)
至於本土水牛的滅絕,
和印第安人滅絕美洲野馬很接近,印第安人滅絕野馬的時候,尚不掌握製作輪子的技能,等到點出了輪子這一科技之後,能用的就只有羊駝了……類比一下的話,就是南方先民馴養水牛的時候,並不掌握牛耕的技巧,準確的說是不懂得如何冶煉鋼鐵製作耕犁,種植水稻的時候都是火耕水耨,也就是放火焚燒秸稈,然後放水淹死雜草……
水牛偶然出現在水田之中也是用來踩死或吃掉水田裡的雜草,然後順便施肥,不存在河姆渡人馴養水牛是為了耕田的說法。
畢竟耕犁如果是青銅或是石頭製作的話,就只能用人來拉,牛的力量太大了,很容易拉著耕犁撞在石頭上,直接報廢了這個價值不菲的農具。
所以,沒有合適的耕犁,沒有合適的耕牛,農業發展近乎停滯不前,這也是長江以南在唐朝之前始終發展不起來的另一個原因。
在劉盈目光炯炯的注視著梅鋗的時候,梅鋗笑了笑,放下手中簡筆畫說道:“殿下就是為此事,才把我從前方軍中叫了回來?”
劉盈上下點頭:“正是。此事關乎國之命脈,值得重視。”
梅鋗稍稍沉默了一下,接著說道:
“這種牛我見過。之前我的部族中就蓄養有這種牛,不過和北方草原人放牧羊群的方式類似,我們是挑一處有溪流水潭的山谷,滅絕那裡的虎豹豺狼之後,將牛趕進去散養。”
“這樣,每年過節的時候,就派人進山捕獵一兩頭回來吃……”
“殿下說國之命脈?莫非是想要用來當做耕牛?殿下,我可把醜話說在前面,這種牛脾氣暴躁,拉犁恐怕是行不通的……”
他之前跟著呂澤混,所以對於牛耕並不陌生,此前從灌嬰那裡就已經隱約了解了劉盈的想法,所以就說出了自己的擔憂。
劉盈聽完他說的話後輕輕搖頭,覺得這廝真的只是個戰將,滿腦子都是肌肉。
水牛的脾氣還暴躁?
那他真是沒有近距離接觸過北方的黃牛。
很多畫作上吹笛子的牧童騎的都是水牛,就是因為水牛養熟了老實的一批,換成黃牛試試?
黃牛都是神經病,有時候看主人不順眼了,也照樣踹……
“有一種東西叫做牛鼻環,不知道你聽沒聽沒說過?”劉盈兩根手指圈在一起,臉上情不自禁浮現出了智商碾壓的優越感。
北方人最先掌握牛耕的技巧,讓脾氣暴躁且倔強的黃牛乖乖聽話的方式,就是在牛鼻子上打洞穿一個金屬環或是麻繩。
雖然有些不人道而且有些殘忍,但這是牛這一物種得以繁衍生息,不被最大的一個天敵,也就是人類滅絕所付出的代價……
劉盈不等梅鋗多說,直接擺擺手說道:“將你能找到的水牛全給我找來,我來讓它們乖乖聽話,成為農民的好幫手!”
“嗯,給錢,有多少我要多少!”
梅鋗撓了撓頭,旋即拱手快步走出。
雖然他還是不明白劉盈為什麽敢這麽說,但還是會不折不扣的完成任務。
這不單是對劉盈的信任,而且劉盈手中還有著白旄黃鉞……
最重要的是,劉盈說的最後一句話,給錢!
梅鋗和他的部下算是當地人,在豫章郡周邊的越人部落中頗有許多親朋舊故。
所謂肥水不流外人田,既然劉盈給錢,那牛就多得是,反正他們養牛也是為了吃肉或是交換物資,賣給劉盈這個一貫出價公道的主自然是極好的一個選擇。
嗯,梅鋗雖是越人,但越人有百越之稱,其中有不少越人部落都和他們那一支有不共戴天之仇,因此之前的殺戮並奴役其他越人部落並不會讓他有心理負擔。
望著梅鋗遠去的身影, 劉盈站起來搖著曲柄給機械風扇上勁,嘴角微微上揚。
牛有了,很多事情就好辦了。
他這次南下,就是為給南越國以及周邊越人提升科技而來,大肆售賣鐵器,教授他們牛耕的技巧以及堆肥法,方便實現劉盈盼望的一年三熟。
人礦不同於其他礦產的特殊性,在於人礦具有滋生繁衍的屬性,有良田,有先進的耕種技巧,爆人口只是一個時間的問題罷了。
而只有越人的人口數量上來了,北方的農民才有成為農場主的可能,至於因此而產生的民族主義分裂勢力?
嗯,這就是他點出燧發槍科技的原因。
而且相比於改土歸流的溫情脈脈,還是楊基佬們征服新大陸的方式更為簡單粗暴,這也是劉盈此次南下還帶上了大漢公學不少的優異畢業生的緣故。
搗毀當地越人的神廟和祖墳,禁絕他們的語言和節日,然後辦學,洗腦從娃娃抓起,告訴那些小孩子,他們的祖上其實是從北方遷徙而來的漢人……
這樣要不了十年二十年,越人就成了少數族裔,然後就會消失在人們的記憶之中。
所以這也是韓信提議封藩南越,但卻被劉盈一口否決的真正原因。
要不然在帝國邊陲,分布著幾個十幾個擁有幾百萬人口規模,且擁有行政權、執法權可以合法暴兵的諸侯國,劉盈還睡的著嗎?
注1:關於機械風扇,搜關鍵字‘1910年瑞士純機械發條式風扇’。
注2:有關中國本土水牛的問題,以及兕這一物種的說法,來源於《中國家養水牛起源初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