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越國,番禺縣。
一反往常喧鬧,顯得很是寂靜蕭條的南越王宮外,響起了一聲聲淒厲惶急的叫喊。
“妹婿,救我……大王,不要啊大王……”
正在哭喊求饒的,正是借口下去查看,然後直接從橫浦關跑回來的蜀毋傷。
主將棄城而逃,橫浦關的守軍有樣學樣的開城投降,橫浦關失守的消息傳來之後,趙佗盛怒之下根本不給安陽王以及趙仲留面子,直接命人將他拖出宮去處以車裂的刑罰。
此刻趙佗站在王宮的冀闕之下,雙拳緊攥,略微尖銳的指甲深深刺進了掌心之中。
漢軍,忒的狡詐!
一如從北方傳來的話本裡寫的,終日打雁,卻叫雁啄了眼!
此前在他收到的情報之中,橫浦關外並未發現漢軍一兵一卒,豫章郡完完全全做的是一副堅守不出的架勢,反倒是另一處的陽山關外旌旗蔽日,時常能夠看到士兵外出砍伐樹木,製作諸如雲梯在內的各種攻城器械。
重點是,陽山關外駐扎的幾乎全是長沙國的軍隊,長沙王吳芮覬覦他南越國的領土不是一天兩天了,雙方之間這幾年小摩擦不斷,趙佗自然而然的就相信了漢軍的進攻重點正是陽山關。
所以,他就將精兵猛將盡數調到了陽山關駐守,兵少將寡之下,不得不將這種廢物派到了橫浦關坐鎮,以至於北方關隘被漢軍兵不血刃攻破!
聽著外面的哭喊聲戛然而止,趙佗心中的憤怒稍稍減輕,回頭說道:
“傳孤的詔命,王宮守軍及象兵隨孤北上作戰,另外通知安陽王等蠻王,讓他們帶兵隨孤一同出戰!此戰過後,宮中財物任有功之士取用!”
反正打輸了就什麽都沒了,生死存亡的關頭,趙佗這點決斷還是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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橫浦關。
劉盈跑前跑後,忙得不可開交。
守城的南越國士兵開關投降,自然要做出相應的獎勵。
比如那些一心想要回到故鄉的秦人戍卒,則排隊領取路費和劉盈簽發的通關文書,以及給他們家鄉官吏看的書函。
按照劉邦之前頒布的律令,因為秦末戰亂逃離家鄉的民眾返鄉之後,可以恢復他們在秦朝時期的宅田爵位。
橫浦關的秦人戍卒雖然不是因為戰亂而離開故鄉的,但卻是因為秦王朝的暴政以及暴斃而滯留在千裡之外,所以劉盈大手一揮,也允許他們適用這條律令。
反正地廣人稀,無所謂了。
只不過秦人戍卒拿到盤纏路費以及各種文書之後,卻並沒有第一時間離開橫浦關,而是依然選擇先在這裡停留一段時間。
無他,想要衣錦還鄉。
見識過漢軍的實力之後,此前有關漢國的諸般謠言不攻自破,那麽漢人商賈所攜帶的一車車的乾果和香料,想來能夠賣一個很好的價格。
嗯,南越國的這些戍卒多是七科謫之人,所謂七科謫,指的是犯了罪的官吏、殺人犯、入贅的女婿、在籍商人、曾做過商人的人、父母做過商人的人、祖父母做過商人的人。
家學淵源以及同伴的熏陶之下,橫浦關的戍卒們並不缺少商業頭腦,紛紛想要等到戰爭結束了之後,前往南邊進一波貨,然後帶回老家賣掉,直接實現財富自由!
至於接下來,自然是多置辦些土地,然後娶個媳婦,順便再買幾個長得漂亮的隸臣妾回來暖床!
而本著閑著也是閑著,以及能省就省的原則,他們在拿完了錢財之後,開始滿軍營的轉悠,詢問著哪裡需要運送物資的民夫,錢多錢少無所謂,管飯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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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關內。
韓信盤膝坐在蒲團之上,盯著牆面上懸掛的一副輿圖久久出神。
這張圖,詳細的標注了南海郡的山川地理,甚至於連山有多高,有無小路都繪製的一清二楚。
“如此,焉能不敗?”
韓信輕聲冷笑,用只有自己能夠聽到的聲音譏諷了趙佗一句。
他面前的這張圖,是派往南海郡的商團所提供的,當初繪製地圖的時候,假借的理由是擴大商貿,尋求更加合適的地方種植香料水果……
韓信看了一會輿圖,側頭靠向身邊的灌嬰問道:“你覺得,我們下一仗在哪裡打?”
他和灌嬰年齡相仿,且是楚漢戰爭時期的老搭檔。
嗯,準確的說灌嬰是他的老部下,不過相較於他厭屋及烏的樊噲,他和灌嬰相處的還行,並不會像對待樊噲那樣的方式去對待灌嬰。
畢竟,誰讓樊噲是劉邦連襟來著?而且鴻門宴上,樊噲一盾牌將他撞飛的仇,他至今沒忘!
灌嬰盯著輿圖看了一會,字斟句酌的說道:
“依我看來,大戰有可能在以下兩處爆發,一是湞陽縣(今廣東英德)以南的湟溪關,這裡是南越王城番禺縣的北大門,再加上也是從陽山關南下的必經之地,趙佗極有可能在這裡集結軍隊阻撓我軍南下並掩護陽山關的後方……”
韓信輕輕點頭,帶著幾分考教的問道:“還有呢?”
“還有就是番禺縣北。”灌嬰看著韓信神情有些凝重的說道:
“相傳趙佗帳下有一支怪獸軍團,其獸重達萬斤,身高兩丈,黑面獠牙,奔跑之速不輸駿馬,所過之處敵人盡皆化為齏粉!”
“番禺縣北盡皆平原,正好利於這支怪獸軍團發威!”
“因此以我之見,我軍當直撲湟溪關,切斷陽山關守軍的南下之路,然後配合長沙國的軍隊先行殲滅這裡的敵人,最後再想辦法擊敗趙佗的怪獸軍團!”
聽完灌嬰的話,韓信心中有些不以為然,這個打法很好,就是太穩妥了,按照劉盈給他說的計劃,此戰不單是為了攻伐南越國,更是要打出威風,讓越人畏懼,徹底臣服。
所以他指著輿圖說道:“派出小股部隊沿著小路向陽山關移動,從後方威脅守關的軍隊,同時做出大軍進發湟溪關的舉動,迫使陽山關守軍向南逃竄……”
灌嬰皺著眉頭:“是否再派出軍隊半路截擊?”
韓信輕輕搖頭:“不,放任他們南下和湟溪關守軍匯合,之後我軍進攻湟溪關,和趙佗決戰在番禺縣北。”
嗯,湟溪關相比較橫浦關來說更加簡陋,最多只能遲滯漢軍前行,而且也有其他道路可以繞過這座關卡,無法起到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效果。
趙佗自然也是明白這一點的,因此並不會在這裡囤積重兵打阻擊戰。
“那怪獸軍團如何處理?啊,我明白了!“殿下此次南下,想必攜帶了不少那些可以發出雷鳴般響聲的新武器!如此,怪獸不足為懼!”
灌嬰恍然大悟,接著問道:“我軍兵甲犀利,強弩眾多,完全可以圍點打援,扼守交通要道,將南越軍隊分而食之!為何一定要在平原決戰呢?”
韓信盯著輿圖,嘴角揚起莫名笑意:“聚而殲之,流血漂櫓,屍橫遍野,才能讓越人膽寒,不起叛逆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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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山關北,長沙國軍隊大營。
長沙國太子吳臣坐在帳中,身披麻布衣物,頭上戴著白布,哀容滿面。
半月之前,劉邦親筆冊封他為長沙國太子的詔書傳來,他的父親終於放下心來,與世長辭。
按照吳芮生前囑咐,死後不設靈堂,不得大興墳塋,不準人殉以及將大量金玉綾羅用作陪葬,只需要簡簡單單的和他在前幾年就已經離世的妻子合葬在長沙城西。
吳臣心裡很清楚,早在他母親因病去世的那天,他的父親其實也已經死了,只是為了將王位安穩的傳承下來,才不得不藏起哀思,又多活了這幾年。
如今吳臣對於所謂的收回‘應許之地’已經不抱任何期望,隻盼望此戰能夠戰勝趙佗,告慰吳芮在天之靈,並且憑借著功勞,可以將順利繼承王位,讓吳家先祖代代血食!
在吳臣身邊,新任長沙國相利蒼正在處理著公文。
利蒼是個厚道人,雖然朝廷讓他來長沙國的主要目的是監視吳臣,但這些天和吳臣相處之下,他發現吳臣雖然看著身材很高,但其實是個孩子,而且是個老實本分的孩子。
最重要的是,吳芮去世的那一天,曾經拉著他的手,讓吳臣喊了他一聲仲父,並且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禮。
所以,他決心竭盡自己所能,讓吳臣這個王太子順利登上王位,成為長沙國的王!
嗯,雖說王太子加冕為王是理所應當的事情,但吳芮這個王卻是臣服於漢帝國的一個藩屬國,在得到帝國的首肯,以及前往長安城朝覲皇帝接受敕封詔命之前,什麽事情都有可能發生!
比如利蒼就聽說過,吳臣的幾個哥哥已經派遣使者攜帶重金前往長安城遊說,並且將一些羅織的罪名也扣在了吳臣頭上,試圖讓朝廷廢掉吳臣的王太子位置,好讓自己繼承王位!
最是無情帝王家啊……利蒼想起了那幾個人的嘴臉,輕輕搖頭,臉上露出了不屑的笑容,那群鄉巴佬什麽也不懂,現如今能左右王太子廢立的人不在長安城,而在南越國的橫浦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