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見到劉邦沒有做出任何拒絕的意思,呂釋之慢慢湊到他身邊,看起了劉盈所寫的密信。
“好一個喂不熟的狼崽子……”
呂釋之邊看,臉上不由露出憤憤不平的神情。
這件事情,即便他不是和劉邦沾親,也同樣會是這樣的評價。
劉邦很認同的點了點頭,不時用沛縣的鄉間俚語和呂釋之一起問候著韓信的女性親屬。
一旁的呂雉皺了皺眉,她不介意呂釋之和劉邦爆粗口,畢竟有時候,她說的比這還粗……
呂雉介意的,是他們兩個說話的聲音太大了,打擾了自己以慈母之心,閱讀遊子書信的氛圍。
於是她向劉邦和呂釋之一人翻了一個白眼後,將書信塞進袖囊,聘聘婷婷的轉身離開。
她準備先把劉盈送回來的齊國特產分了,然後再回自己寢宮,安安靜靜的看信。
等到呂雉走遠了之後,呂釋之才用低若蚊鳴的聲音哼唧著說道:“唯女子與小人為難養也,近之則不遜,遠之則怨……”
劉邦深以為然的點了點頭,這是他為數不多對孔老夫子表示認同的時刻。
呂釋之再度確認了呂雉沒有聽到之後,才看向劉邦問道:“韓信這件事,你怎麽看?”
劉邦冷笑著說了一個字:“拖。”
他其實在內心中,是不想和韓信徹底撕破臉的,這不僅因為韓信確實是一員不可多得的將領,而是劉邦遊俠出身,講究的是恩仇必報。
念在韓信這幾年為漢國立下了不小功勞的份上。
所以,忍。
呂釋之想了想,也許拖下去,等到韓信自己覺得不妥,再向劉邦上書認錯,會是一個很好的辦法。
於是他看向劉邦再次問道:“劉盈那邊,又該如何回信?”
劉邦稍加思索,取過一張竹紙,在上面端端正正寫下三個大字。
知道了。
寫完,他放下毛筆,開始等著墨汁自然風乾。
呂釋之一臉疑惑:“就這?”
劉邦點頭:“就這。”
他想要看看,憑借著自己給予的特權,劉盈能不能解決這件事情。
如果能,自然是很好的。
如果不能,其實也在情理之中,畢竟劉盈年紀還小,在軍中並沒有太多威望。
那麽,就到了他這個老子出手的時候了。
…………
膠東郡,濰縣。
鉛雲低垂了足足兩天后,大雪終於落下。
雪花飄飄,北風蕭蕭。
微鹹微濕微冷的海風,從遠處浪花翻滾的海面上刮了過來。
海濱附近的背風丘陵內,一排排臨時搭建的木屋內,卻溫暖如春,歡聲笑語不斷。
這裡,是漢軍高級將領聚會的地方。
劉盈在最初找到這裡的時候,是從附近的鄉民處了解到,這裡有一眼常年流淌的溫泉。
金色的溫泉!
嗯,其實黃不拉幾的看上去特惡心……
雖說劉盈不知道這種溫泉是不是如同後世傳說的那麽玄乎,但他知道的一點就是,如果將營地扎到溫泉附近,至少在這個寒冷的冬夜,每天都有溫泉可泡!
於是在跑馬圈地之下,周圍一萬多畝的荒灘薄田就盡入囊中!
劉盈準備等過兩年,就在這處溫泉的基礎上,修建一座溫泉館。
冬天的時候來這邊吃吃海鮮,泡泡溫泉,順便再爬爬泰山……
美汁汁!
木屋內,劉盈一個貓腰,利用蟲達之前交給他的步伐,躲開了曹參的熊抱,並順勢將對方絆了個狗吃屎……
不過曹參也並不生氣,準確的說,他現在已經喝高了,意識接近斷片,根本就不知道是誰打的他。
攻齊之戰,大獲全勝,想來,他們這些將領的受爵詔命,很快就會從關中傳來。
不過只有劉盈知道,對於這種好消息,他們注定要等好久了。
劉邦,並不會如同往常那樣,迅速表彰攻齊之戰有功的將士。
這並非是因為劉盈打的小報告,而是在韓信將請求封王的奏疏遞上的那一刻,齊地的這支漢軍,在劉邦心裡,就已經全部成了叛徒!
哪怕是曹參灌嬰這樣跟隨劉邦很久的將領,也同樣不例外。
畢竟,韓信的舉動,在沒有上帝視角的情況下,很難不讓人理解為是攻齊軍團的集體行為。
所以,叛徒,還想要爵位?
做夢去吧!
劉盈走出小房間,回到自己臥房,提溜了一個小竹籃,準備去泡溫泉。
泡澡搓背,然後趁著熱乎勁上床睡覺,就是他今天晚上的全部計劃。
只可惜,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
門外,韓談走入小聲說道:“田嘗來了,非要見你不可……”
劉盈轉過頭,田嘗這個人他有印象,是夜邑田氏的一個話事人,他從夜邑追到濰縣的事情,劉盈其實心中是有預感的。
“他要見我,我就要見他嗎?不見!”
劉盈繼續收拾著泡澡要用到的東西,頭也不抬的繼續說道:“就說我不在,讓他去別處找吧……”
韓談點點頭,轉身離去。
從河東押解食鹽而來的張不疑,全程看到這一幕後,一臉疑惑,這並不符合劉盈往日裡禮賢下士的人設。
於是他拽著劉盈問道:“田嘗是誰?為什麽你要躲著他?而且還要撒謊?”
劉盈有些尷尬的笑著說道:“因為欠錢……”
張不疑滿臉哭笑不得:“不是吧,你欠他錢?你居然還會欠錢?”
他回想起這次和食鹽一同抵達齊國的,還有一車一車的糧食,以及數量龐大的,新近才鑄造出來的五銖錢。
劉盈微不可見的搖了搖頭,繼續笑著說道:“其實也不是欠錢,只是我們對於貨幣的認知有所差異,所以他覺得自己虧了……”
張不疑追問道;“什麽意思?”
劉盈踮起腳尖,摟著他的脖子向溫泉走去:“來,小美人,先把大爺伺候好了,大爺再給你好好說說……”
張不疑:( ̄ε(# ̄)☆╰╮( ̄▽ ̄///)
天然溫泉中,劉盈在淺水區撲騰了幾下後,靠在張不疑兩尺之外說道:
“之前我和夜邑田氏做了一筆買賣,因為價格開的很高,而且我的信譽也不錯,所以他們就同意先發貨後付款了……”
他說的貨,是那幾十萬畝用作造船廠的荒灘,以及挖掘金礦的奴隸。
張不疑點點頭表示認可,這種相較於一手交錢一手交貨的交易方式,是劉盈首先提出的,在之前和私鹽販子交易的時候,普遍就是這樣做的。
不過那時候,都是私鹽販子先給錢,然後他們這邊才發貨……
劉盈攤開雙手,繼續說道:“可能是當時兵荒馬亂的太過慌張,所以忘了給他們說,我所說的貨款,是用五銖錢來付帳,而不是用齊國的刀幣……”
“你知道的,齊國在田儋復國之後,和楚國一樣,取締了秦國法定的半兩錢,而改用了自己從前的貨幣。”
“所以當初我和他們達成口頭協定的時候,我說的荒灘每畝十錢,指的是五銖錢,而他們認為的,則是齊國刀幣……”
“嘶……”張不疑倒抽一口涼氣:“齊國刀幣,他們還真敢想!”
嗯,齊國刀幣雖然種類繁雜,但一般的長度都在十八厘米左右,重量更是普遍在四十克以上。
而漢五銖,顧名思義,只有五銖,重量在四克左右……
劉盈認同的點點頭:“對呀,要是用刀幣結算,就意味著我要多花十倍的價錢,他們不會真的以為,自家那破地方值百錢一畝吧?”
嗯,其實劉盈在最初和夜邑田氏達成交易的時候,是揣著明白裝糊塗的。
為的, 就是坑他一把……
不過,受害者的姿態還是要保持的。
張不疑怒氣衝衝說道:“他要是再糾纏不清,乾脆這十錢一畝的錢也不給了……”
劉盈打斷:“我都已經把造船的工人都備齊了,毀約的事情萬萬做不得!”
張不疑一臉殺氣:“誰說要把地退給他們啦?反正齊國已經打下來了,他要是再不識好歹,乾脆就滅了他們,一個銅板也不付,而且還要把他們的土地錢財全拿走!”
“臥槽,你是土匪吧!”劉盈斜視張不疑,滿臉驚恐。
他記得,從前的時候,張不疑很是溫文儒雅,可如今怎麽成了這種樣子了……
張不疑撓了撓後腦杓,臉上有些尷尬:“在河東的時候,因為鹽池的很多問題,要和當地的豪強打交道……這幫家夥就跟茅房裡的石頭一樣,又臭又硬……”
“所以吧,我就渡河找臨武候過來幫忙……嗯,我說我都是跟臨武候學的,你信嗎?”
臨武候,是樊噲的封號。
劉盈重重點頭:“我信!”
但他隨即又笑著說道:“齊地局勢比河東複雜,田氏盤根錯節數百年,此時不過是蟄伏觀望而已,暴力鎮壓並不可取。”
“況且,我們現在最大的敵人,是西邊的項羽,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田氏還是以拉攏為主。”
張不疑點點頭,關於齊國的事情,他曾經聽張良講過,田氏代齊的時候,大鬥借小鬥還的收攏人心,而且諸田開枝散葉,在齊地的根基極為深厚。
於是他看向劉盈問道:“那,田嘗來要帳的事情,你打算怎麽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