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中櫟陽。
寒冬臘月,不時有零星雪花飄落的時節,漢王宮中卻是溫暖如春。
雕梁畫棟的大殿內,劉邦衣衫不整的斜躺在坐塌上,雙腳疊放在案幾上,光腳夾著一隻步履,抖啊抖……
他正百無聊賴的看著蕭何送來的各種奏疏,河馬似的大張開嘴巴打著哈欠。
自從他想要過把嘴癮,面對面的噴了項羽,於是被對方偷襲後,張良周勃等人就一致決定,讓他暫時回到關中去冷靜冷靜,免得再發生這種驚險的事情。
當時項羽是第一次見到板甲這種東西,所以瞄準的地方,是面積最大,最容易命中的軀乾。
而劉邦身上但凡穿的是符合秦漢之際生產力的盔甲,就必然會重演歷史上的名場面。
漢王傷胸,乃捫足曰:虜中吾指……
胸前中了一箭,結果卻說別人射倒了自己的腳,然後在張良建議下,強撐著檢閱犒勞軍隊,之後在成皋養病數月。
張良讓他從滎陽離開的原因,一是怕他飄了,仗著身上的堅固盔甲,主動再去挑釁項羽。
畢竟劉邦身上穿的只是一套板件,而不是反浩克裝甲,近戰搏殺之下,吃過一次虧的對手,是會及時調整自己開罐的手段,來傷害到鐵甲內部脆弱的人體。
至於真正的理由,其實是對面的楚軍在接二連三的損失之下,已經不足以發動之前那樣猛烈的進攻。
憑借堅固的城牆,以及經歷過這幾年大戰的漢軍,即便是周勃也能做到獨當一面,不讓項羽越過滎陽一步。
所以在這種情況下,繃緊了許久的劉邦,是時候好好歇歇了。
但這只是張良的一廂情願。
畢竟張良只有一個老婆,而劉邦,則快有一個步兵班了……
男人不能說不行,所以必須雨露均沾。
這,就是劉邦一整個白天,都如同河馬一樣不停張著嘴打哈欠的原因。
而這種睡意,其實是會傳染的。
比如此刻,坐在劉邦右邊,手持木棍在沙盤上練字的小蘿莉劉樂,就有樣學樣的,張開大嘴,河馬般打著哈欠……
只是和劉邦因飽經風霜而微黑的膚色,以及呂雉因為曾經下田勞作而有的健康小麥色不同,小蘿莉此刻整張臉不複之前的白皙,而變得蠟黃蠟黃的……
無他,吃橘子吃多了……
自從劉盈摸索出的幾種窖藏橘子的方法行之有效後,每到秋天橘子成熟的時候,呂雉就會讓人大量采摘自家果園,以及從民間收購橘子,將之儲存起來。
劉邦此時雖然已經是漢王,但他的心性其實從未改變,只要他在,每天來宮裡混吃混喝的就絡繹不絕。
所以儲存再多的東西,也不夠這幫家夥連吃帶拿的……
而且,身為漢王,總是要按照時令對朝臣進行賞賜。
隆冬臘月,滴水成冰的季節,對於賞賜那些不缺金銀酒肉的高官來說,酸酸甜甜、保存良好的橘子,自然上佳的選擇。
前兩年的時候,因為結甜果的橘子樹稀少的原因,呂雉對於宮中窖藏都是親力親為。
但隨著劉盈嫁接出的果樹陸續結果,產量多了,呂雉就不那麽當做寶貝了。
於是,管理窖藏的,就成了她的沛縣姐妹淘,曹氏。
也因此,日防夜防,家賊難防。
劉肥和小蘿莉這吃貨二人組,往日裡對於儲藏的橘子雖然饞到不行,但考慮到數量少,呂雉親自掌管鑰匙,且時常盤點查帳,所以他們是有賊心而無賊膽。
但目睹了一車一車的拉進來的橘子,以及呂雉不管,而曹氏接管了之後,他們覺得,等了好久終於等到今天……
一個夜黑風高的夜晚,
兩個一高一矮,但同樣胖墩墩的身影,就背著麻袋偷偷溜進了地窖之中。而為了徹底銷毀罪證,不被呂雉發現,於是,宮中就多出了兩個小黃人……
此刻,劉邦看了看毫無形象可言的小蘿莉一眼,只是一笑而過。
他雖然不是女兒奴,而且劉樂還是個黑心棉,但畢竟這是他的第一個女兒,寵還是要寵的。
但對面的呂雉就忍不了了,她柳眉倒豎,用手中的繡架啪啪啪的敲打著案幾:“還有沒有點淑女的樣子?我平時就是這麽教你的?你知不知道,你是漢國的公主……”
在呂雉的喋喋不休中,劉邦滿臉幸災樂禍,其實他心中明白,呂雉只是在拿劉樂出氣罷了。
要不了多久,那個只是和他春風一度的薄姬,就要生了……
從時間上推斷,娃肯定是他的,除非對方懷的是個哪吒。
不過還真是奇妙哈!
一發就中!
劉邦有些得意的叉了叉腰,渾然不顧及對面小蘿莉向他瘋狂發出的求援信號。
果然,還是曹姨說的對,男人都是靠不住的……小蘿莉恨恨的瞪了劉邦一眼,轉而看向對她橫挑鼻子豎挑眼的呂雉,泫然欲泣。
“母親,我想弟弟了……”
作為呂雉的怨種女兒,她自然知道該如何岔開話題,自我拯救。
此刻她那張胖乎乎,蠟黃蠟黃的臉上,感情極為真摯,奧斯卡的評委們看到了,絕對會給她發一個小金人……
果然,呂雉愣了一下,眼眶微紅,但旋即憤憤的看向身邊那個沒出息的男人!
一大把年紀了,連個毛頭小子項羽都搞不定,被人家壓著打,無能!
害得她不能和兒子團聚,廢物!
莫名其妙被禍水東引了的劉邦,越發覺得某隻蘿莉的黑心棉屬性與日俱增,只是他臉皮厚,隻當什麽都沒看見。
但過了一會,他被呂雉盯得有些毛毛了之後,主動岔開話題。
“劉盈最近,寫過信嗎?”
呂雉眼眶越發紅潤,輕輕搖了搖頭,帶著幾分哽咽說道:“自從攻齊開始後,書信就斷了……”
劉邦點點頭寬慰道:“別擔心,我收到過零星的戰報,韓信打的很順利,書信斷絕,應該是齊地局勢不穩,說不定,信就在路上呢!”
呂雉瞪了他一眼後,抹抹眼淚,將臉扭到一旁,一言不發。
現在的呂雉,雖然是漢國的王后,但日常表現,更多的是一個小女人。
依靠丈夫,依靠兒子,真正靠自己的時候並不多。
畢竟,她沒有經歷過那一段朝不保夕的俘虜生活,日常過得偶有憋屈,但總體來說,是站在劉邦和劉盈創造的榮光裡,屬於是萬人敬仰和豔羨的目標。
一旁的小蘿莉左看看右看看,覺得自己現在還是不能收起這副悲傷的表情,免得被呂雉看到了,直接女子單打……
不過,她其實也確實有些想劉盈了。
不僅僅是因為劉盈在時,好吃的好玩的不斷,而且隨著年歲漸長,她已經明白了,劉盈和劉邦呂雉一樣,是目前為止在這個世界上,跟她最親最親的人!
劉盈,是她的親弟弟,唯一的親弟弟!
在小蘿莉的視線中,呂雉慢慢睜大眼睛,臉上露出了一副既充滿希望,又滿是忐忑的神情。
於是,她順著呂雉的視線向外望去,透過玻璃窗,看到了大步向這裡走來的一個身影。
呂釋之。
呂釋之並不是一個人前來,在他身後還跟隨著十多名內侍,每個人都是大包小包的攜帶了一大堆東西。
上一次出現這樣的場景,是劉盈在趙地,和鮮卑王和烏桓王簽訂盟約,所以送回了關中許多禮物。
那麽如今場景重現,是否意味著斷了許久的通信,再一次連通!
俄頃,在六隻眼睛的炯炯注視中,呂釋之推開殿門,把鞋子甩到一邊後走了進來。
這不單是因為禮節,而是大殿下修有地暖,隻穿足衣更舒服一些。
他向劉邦呂雉行禮後,從懷中掏出厚厚一遝信箋,一時有些猶豫著該先遞給誰。
劉邦笑了笑,很是矜持的點了點頭。
他的意思很明白了,作為大漢的王,以及劉盈的父親,自然是應該他先看。
於是,呂釋之轉過身,將信箋遞給了望眼欲穿的呂雉。
都是一家人,你裝雞毛……
姐夫,哪有姐姐親!
就在小蘿莉也想湊過來和呂雉一起看信的時候,呂釋之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麽似的,看小蘿莉說道:
“哦,對了,劉盈還送來了一匹果下馬……”
他在自己腰間比劃了兩下:“大約就這麽高,別看個頭矮,但是跑起來很快,而且脾氣很好,長得也特別好看……”
一瞬間,小蘿莉停下向呂雉走去的腳步,一溜煙向殿外跑去。
弟弟,哪有小馬重要!
小馬,嘿嘿嘿……
等到劉樂離開之後,呂釋之面色有些凝重,從懷中摸出另外一封信箋遞給劉邦:“這是劉盈送來的密信……”
“密信?”
劉邦接過,滿是疑惑的取出信紙讀了起來。
只是沒過一會,他的嘴角上就充滿了不屑的冷笑。
韓信這廝,把他看得小了!
難道,自己不是個寬以待人,不忘記屬下任何功勞的君主嗎?
想要主動求封王爵是嗎?
他就偏不能如了那廝的願!
嗯,這是劉盈寫的對於韓信上書求封的信件。
至於韓信寫的那封,此刻,正在騎馬趕來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