櫟陽城西,車轔轔,馬蕭蕭。
一天之前,周勃帶領的五萬大軍已經踏上了征程,而今天,是劉邦的中軍主力以及劉盈帶領的側翼軍團出發的日子。
因為有所準備,所以攜帶的帳篷戰甲等物資早早打包待命,隻用了不到半天的功夫就全部裝車完畢。
劉邦的主力軍團由於人數眾多的原因,運送輜重糧秣的交通工具中不得不使用了大量的人力手推車。
這主要是考慮到關中地區秋糧尚未完全入庫,還需要大量的牛馬作為運力。
而且如果細算經濟帳的話,使用人力的小推車更加劃算,畢竟人比牛馬廉價……
值得一提的是,劉邦的主力軍團需要沿著太行山脈行軍,所以軍中攜帶的四輪馬車,再度被劉盈改造了一番。
其實改造的並不多,只是在馬車後輪上加裝了一套刹車裝置。
馬拉著滿載的四輪馬車爬山上坡,難免力有不逮,為了防止溜車造成一連串的交通事故,所以劉盈加裝的刹車裝置雖然粗糙,但卻可以在關鍵的時刻拯救無數的生命與財產。
至於劉盈的側翼軍團,因為要擔任伺機截斷匈奴退路的使命,所以全軍已經基本實現了騾馬化……
也就是四輪馬車數量足夠多,可以讓大部分步兵在行軍的時候,可以坐在馬車上節省體力。
劉盈在匯合了上郡的林摯之後,大概率作戰的地點,是秦朝時期的雲中郡,雖然那裡沒有硬化的水泥路面,但是夯土所築的馳道應該還是在的,馬車的形勢並不太受到影響。
畢竟夯土路面由於把路面壓得很結實,基本是是寸草不生,以至於幾千年過去了,當年秦漢時期修建的馳道還能夠在荒草叢中清晰可見。
在一片‘不得勿返’、‘如果有便宜牛就再買兩頭’的告別聲中,劉盈有些詫異的看著前來送別自己的呂雉,臉上寫滿了疑惑。
道路兩側,人家的老母親都是哭的稀裡嘩啦,他自家老娘居然無動於衷?
劉盈撓了撓頭,揚起臉說道:“如果母親沒有什麽要說的,那孩兒可就走了?”
呂雉點點頭:“去你的吧……”
一瞬間,劉盈石化當場,迎著呂雉有些促狹的神情,以及那個癡纏著劉邦想要做花木蘭的坑逼姐姐不時望過來的視線,劉盈瞬間明白,老呂這是被誰給帶跑偏了……
不過呂雉此刻的一臉輕松是可以理解的,畢竟項羽都滅了,北方那群又瘦又矮的草原蠻子又有什麽可怕的?
按照呂雉的固有印象,這次北伐無非是自家的老東西閑不住了,想要粗去玩而已……
在劉盈和呂雉閑聊的時候,隱約感受到了四道不太友好的目光正盯著他看。
其中兩道,自然是因為劉如意被胖揍了一頓而對他不滿的戚姬。
不過劉盈對此毫不在意,單不說那是胸不大也沒腦的,重要的是一些莫名其妙的原因,原本歷史上和呂雉有些針鋒相對的戚姬,如今和呂雉姐妹情深,相處的極為融洽。
橘勢,一片大好!
劉盈心中有一個大膽的猜測,這可能是呂雉在后宮成立了貓貓教,並自封為教主的原因……
畢竟宮鬥雖好玩,爭寵很重要,但為貓貓故,二者皆可拋……
至於另外兩道目光,則是劉盈的大伯娘,也就是新任羹頡侯劉信的老娘。
因為劉信覺得羹頡侯這個名字不好聽,於是求上了劉太公,但老老劉卻嫌棄他是個媽寶男,不僅自己懶得管,而且勒令李氏也不能去找劉邦說情。
只不過畢竟血濃於水,劉信是長子長孫,老老劉氣消了之後,
還是旁敲側擊的說了幾句。於是,劉盈就將劉信強征入伍,安排在自己身邊擔任郎將,這樣既不用上前線作戰,而且戰後還可以分到一點功勞。
雖然家天下的封建王朝,改封一個和自家有血緣關系的徹候不算什麽難事。
但畢竟羹頡侯這個名號的意義特殊,朝令夕改的話劉邦也會有些下不來台。
有了戰功之後,一切就都好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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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天。
雁門郡,馬邑城。
鼓角轟鳴,蹄聲急驟。
利箭穿雲,人如潮湧。
偷襲馬邑城的行動被韓軍識破後,匈奴人開始全軍壓上,試圖以人數優勢將馬邑城直接淹沒。
此刻在馬邑城周邊的河谷中或駐扎或攻城的匈奴人,保守估計有十萬騎之多!
不過韓王信躲在一面塔盾之後,臉上卻絲毫沒有擔憂的神色。
盡管馬邑城中只有一萬出頭的守軍,總人口也不超過六萬,但憑借這眼前這套今非昔比的城防工事,韓王信有信心,他能守著這道城牆直到老死!
最重要的是,他通過城下那些做匈奴人打扮的秦軍射到城頭的箭矢判斷,對方這樣的攻勢,最多持續一個上午!
畢竟,打仗就是打錢。
第一天的時候,城下的匈奴人射上城頭的箭矢,箭杆堅硬,箭簇鋒銳,箭羽筆挺,一看就是從秦國武庫中取出來的上品。
而現在射上來的羽箭,箭簇盡管依然鋒銳,但箭杆的質量下降的不是一星半點,一看就是失去了秦國的考工律而自行製作的。
但這不是最關鍵的,最關鍵的是箭羽。
這種東西類似於後世的火箭尾舵,飛機的垂直和水平尾翼,起到穩定橫向、縱向的作用。
有錢人或是貴族通常會選擇諸如老鷹等猛禽的羽毛充當箭羽,但軍隊或是普通人使用的話,還是會選擇相對廉價的大雁或是其他家禽身上長而筆挺的羽毛。
猛禽的羽毛獲取不易,再加上匈奴人並沒有成熟的家禽養殖業,所以羽箭必然是射一支少一支。
但這是沒辦法的事情,雖然匈奴人招募的秦國降兵掌握著攻城的方法,但那是針對戰國時期的老式城牆。
強如項羽,尚且折戟在了滎陽城下,如今這些故步自封的老秦軍隊,又如何能夠攻破馬邑城的城防工事?
最要命的是他們之中並沒有善於打造攻城器械的工師,這就導致了他們在攻城的時候,只有一種戰法。
蟻附。
也就是踩在臨時組裝的雲梯上,頂著城頭流星般砸下來的滾木礌石強行登城。
在這種戰術下,羽箭壓製城頭韓軍的行為就一刻都不能停下!
城頭上,守城的韓軍心裡樂開了花。
敵人射上來的其實不是箭矢,而是錢!
匈奴人此時使用的箭矢,是從秦國武庫中收集來的存貨,主要有三種,分別是四棱圓身鐵鏃箭頭、三棱鐵鋌銅鏃箭頭、四棱鐵鋌銅鏃箭頭。
第一種鐵箭頭的數量並不多,最多的是後兩種,也就是用青銅澆築而成的箭頭。
畢竟戰國末期,秦國的青銅鑄造工藝早就是爐火純青,且青銅相較於鐵器不易生鏽,更耐於存放在武庫之中,再加上秦律所硬性規定的標準化生產模式,這就導致了武庫中的青銅箭頭要比鐵質的箭頭多得多。
這就是讓韓軍士兵覺得發財了的原因。
青銅箭頭的重量,大約是兩枚秦半兩的重量,也就是接近二十四銖,每銖大約重0.8克,箭頭的重量接近二十克。
這裡面哪怕雜質有一半,每根箭頭中也可以提取出十克的純銅!
而十克的純銅,如果拿到官府的鑄幣廠,則至少能換回三枚五銖錢!
按照一百二十錢一石小麥計算,每撿到一枚箭頭,就相當於獲得了一斤半的糧食!
所以,讓箭雨來的更猛烈些吧!
馬邑城外,和興高采烈準備發一筆猛財的韓軍士兵不同,站在黑狼旗之下的冒頓,眉頭緊鎖,目光凝重至極。
偷襲失敗,漢人的烽火台已經將他大軍壓境的消息傳到了漢國皇帝的耳中,那麽接下來,漢國的皇帝必然要率領大軍前來救援!
他本以為可以很輕松的拿下馬邑城,逼迫韓王成對他俯首稱臣,然後在熟稔漢軍的韓軍帶領下,長驅直入,攻下並洗劫雁門郡以及更加富庶的太原郡。
匈奴遭災,草原上各部的牛羊損失極大。
但單於本部的實力卻沒有受到影響,歸其原因,則在於他當日頒布了止殺令,收降了秦國九原郡和北地郡殘余的秦人。
這些人為他農耕種田,所繳納的糧食,讓單於本部的牧人安穩的度過了春天的災難。
所以,他需要更多善於種田的漢人來給他耕種土地。
冒頓相信,那些被他擄掠走的漢人在了解了他之後,將會和那些秦人一樣,成為他的順民。
畢竟草原部落沒有征收苛捐雜稅以及徭役的習慣,除了極低的田租之外,剩下的糧食全是對方的……
只可惜現在出師不捷,如果不能攻克馬邑城,那麽他所有的宏圖大志都將不複存在!
尤其是現在,馬邑城上高高挑出的那個旗杆上,懸掛著他派入城中,試圖勸降韓王信的使者的頭顱!
“兩軍交戰,不斬來使!此地的韓人太沒有禮貌了!”
冒頓低聲咒罵,拳頭緊緊攥著馬鞭。
強攻不成,勸降不成,所以此刻擺在他面前的,只有一條路了。
那就是從正面,擊敗那個領兵來援的漢國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