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裡什港。
許多服色微黑的埃及人劃著他們的蘆葦船,在港口和海面之上往來不絕,替戰死的羅馬人收屍。
其實他們本來不想管。
畢竟對於阿裡什城的埃及人來說,塞琉古人是侵略者,羅馬人也同樣不是什麽好東西,甭管是哪邊,死絕了才好!
但無奈,漢人給的太多了……
他們每將一個羅馬人的屍體從海裡撈出來,運到城市南邊的沙漠裡埋掉,將會獲得一大杓的榨菜!
鮮香脆爽還甜絲絲火辣辣的那種!
雖說阿裡什城周邊都是沙漠,但其實這裡能建城,就說明這裡並不缺少水資源,尤其是澹水資源,因此城中的埃及人其實並不缺少可食用的蔬菜。
但他們對於榨菜的格外渴求,在於香料!
要知道,受限於這時候的交通條件,即便是在漢國再普通不過的花椒、八角,在萬裡之遙的埃及都幾乎和黃金等價,更不要說榨菜裡還有大量的食鹽,以及埃及人前所未見的辣椒。
鹹和辣,自古就是窮人的下飯神器!
因此除了那些要照料店鋪或是工坊的阿裡什人,其余只要能動彈的男男女女,無不湧上港口,爭先恐後的參與到清理戰場的行動中去。
阿裡什簡易的城牆上,遠征軍三巨頭手扶欄杆而站,臉上均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這裡的人不知道什麽是疫病,但他們心裡卻很清楚。
如今大軍雲集在這座小城,若是放任羅馬人的屍體飄在水裡,必然會對城中的水源造成一定的影響,而且疫病也會通過老鼠間接傳播到城中,進而感染到城外的軍營。
嗯,雖然埃及人將貓視為神靈,阿裡什城裡有不下上千隻野貓,但貓也同樣是疫病的間接宿主。
因此將屍體丟入乾燥酷熱的沙漠,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遏製病菌的繁衍。
最重要的是沙漠裡看似荒涼,但其實野生動物很多,尤其是有鐵一般的腸胃,完全不擔心會被細菌感染的食腐動物更是多不勝數。
比如禿鷲。
所以不出三天,幾千具屍體就會變成白骨,然後在沙漠中風化,塵歸塵、土歸土,徹底銷聲匿跡在這個世界上。
但看了一會這種全民忙碌的景象,許安臉上卻露出了既喜且憂的神情。
論及排兵布陣、臨戰指揮,他的能力不如樊亢,而領兵衝殺、十蕩十決,他又不如蟲仲,因此他就主動擔任起了那兩個家夥避之唯恐不及的後勤。
因此許安的高興,就在於可以用很小的一點點甜頭,在埃及人中刷了一波好感的同時,也探清了他們的底線,方便日後的治理以及大規模的征調他們加入後勤保障的行列。
而憂愁,則在於軍資的儲備有些快要跟不上消耗了。
此次南征埃及的戰團大約有五萬人,若是加上海軍和運送後勤的民夫,全部的人數只怕接近八萬。
要知道這可是八萬張嘴,在這個以糧食為主,副食,也就是肉蛋奶很少的年代裡,一個健壯的士兵每天差不多要吃掉五斤左右的糧食!
比如《宋書·卷八十六中記載,兵士二萬人,歲食米四十八萬斛。
一斛也就是十升,四十八萬斛就是四百八十萬升,相當於每個人每天能夠得到六至七升左右。
《梁書·江革傳所描述的在南朝梁後期的時候,鎮北將軍江革被北魏的大軍俘虜了,並且受到了他們的虐待,‘日給脫粟三升,僅余性命’。
畢竟《裴注三國志·諸葛亮傳中記載,諸葛亮在病重的時候每天就吃三升的米,司馬懿了解這一點以後十分高興,更是直接說出‘其將死也’。
也就是說,一天三升糧食,僅僅只是維持生命,絕對不是一個正常人的飯量。
這樣算下來,阿裡什城內城外的八萬漢國和塞琉古聯軍,每天吃掉的糧食就是四十萬斤,相當於兩輛百噸王的載貨量!
而這,還不包括酒肉、食鹽、醬菜和馬匹的消耗!
所以每每想到這一點,許安臉上的愁容更甚。
此刻他們雖然打敗了羅馬艦隊的偷襲,但羅馬人的船隊依舊在海面上遊弋,幾乎封死了阿裡什港的外出路線。
換句話說,漢國和塞琉古聯軍在這種狀態下,將無法通過水路獲得補給,只能靠馬車從陸路運送物資!
而陸路運輸,基本上損耗在一半以上!
即便是如今的塞琉古幾乎和後世的奧斯曼土耳其一個體量,但就算是有座金山銀山,也架不住如此大的消耗!
所以,他們必須要想點別的辦法了。
許安看向望著遠處出身的蟲仲問道:“你在海上作戰的經驗足,有什麽辦法可以擊敗羅馬人的艦隊,保持海上運輸線的暢通嗎?”
蟲仲想了想:“除非咱們的艦隊能來……哪怕隻來兩條最早的那種‘威遠’級戰艦,也足夠蕩平這羅馬人的這幾百條小舢板了……”
“小舢板?”樊亢笑了起來:“別尬黑,人家那種五列槳的船也不小!那種體量即便是放在國內的內河貨船裡,也算是大船了好吧!”
許安也點頭說道:
“正是。”
“能容納上百水手的船,如何能用小舢板稱呼?陛下在寫的《有關海外探索的幾個問題一文中說過,要在戰略上藐視敵人,戰術上重視敵人,絕對不能因為大艦巨炮在手,就將土著蠻夷視作土雞瓦狗……”
“行吧,我的錯。”蟲仲撓了撓下巴,但臉上還是帶著幾分鄙夷:“運河堵了,地峽又太長,陸上行舟是不可能了,因此光靠塞琉古的海軍,並不足以打破羅馬人封鎖!”
“畢竟,他們之前戰敗也不是一次兩次了,我是不覺得他們這一次能夠創造奇跡……”
樊亢讚同的說道:
“我也不覺得。哪怕是馬其頓和希臘的海軍一同加入塞琉古的海軍序列作戰,只怕結果也是一樣……”
“而且我從安條克四世那裡了解過,這幾百條羅馬人的船並非是他們的全部水上力量,之前羅馬人和迦太基人連番大戰的時候,曾經打造出了一千條這樣的戰艦!”
“如今雖然很多船都已經損毀,但至少七八百條還是有的!”
“所以,除非咱們的艦隊開入這什麽地中海,否則就別指望能在海戰中擊敗羅馬人的艦隊……”
許安聞言,頓時有些沮喪。
畢竟按照漢律,除了那幾個騎士團擁有特敕,可以裝備不超過二十門的四磅炮之外,剩下的漢國海外派遣軍團連火槍都在禁止持有之列!
反正憑借著板甲和製造精良的長刀強弩,漢軍足以在面對任何一支蠻族軍隊時呈現一邊倒的砍瓜切菜之勢!
因此在現如今的東地中海,黑帆騎士團的二十門小炮並不足以扭轉塞琉古和羅馬之間的海軍劣勢,而這裡的道路又不足以支撐漢國海軍的重炮進行陸路運輸……
所以,他這個後勤總管,難啊……
另一邊,樊亢和蟲仲對視一眼,笑著湊到許安身邊問道:“你可是為了大軍糧草的事情在擔憂?”
許安重重點頭。
樊亢再度問道:
“皇帝表哥說了,當聖祖他老人家把你的房門關上的時候,總會為你打開一扇窗……所以,你何不換種思路?”
許安沉默了一下,問道:“換哪種思路?”
樊亢笑笑:“既然阿裡什港出不去,為什麽不從另外的地方將糧食運進來……嗯,不是陸運,同樣是水運!”
許安有些急躁的問道:“從哪裡?快說呀,賣什麽關子?若是真的有用,那對雙胞胎我讓給你了!”
“當真?嗨,我這人不好色,真的……用皇帝表哥的話來說,我還只是個孩子……我這人只是心善,看不得那些漂亮姑娘受苦……”樊亢很是虛偽的說了一句,旋即在包括身後漢軍甲士的鄙夷中接著又說:
“從這裡先向西,再折向南不遠,就是被埃及人稱為蘇尹士的地方,那裡靠近大海,陛下所說的運河,就是從這裡開始向北開挖……”
許安眼前一亮:“你的意思是讓我軍攻下那裡,然後從那裡的港口轉運糧食?”
他話還沒說完,眉頭頓時皺在一起:
“可塞琉古的糧食要想先運到海邊,然後繞過安蠻都護府,再運到那什麽蘇尹士,繞的也太遠了吧?”
“而且同樣還要有很長一段距離的陸運,損耗量算下來,還不如直接陸運到這裡呢!”
“誰說要吃他們的糧食了?”樊亢搖了搖頭,同時指著蟲仲:“你問問他,黑帆騎士團的駐地,也即是諶離國麗水尹洛瓦底江屯墾點每年要浪費多少糧食?”
“我上次去他們那裡的時候,見到那裡的奴隸吃的都是精米!”
“就是那種脫了殼的大米,說是什麽米糠正好拿去家禽……所以奴隸們頓頓吃的不是蛋炒西紅柿蓋飯,就是韭菜炒蛋蓋飯,比咱們國內的自耕農吃的都好!”
許安看看仰頭望天發呆的蟲仲,眼睛漸漸睜大:“真的假的?說的我都想去當奴隸了……我在國內的時候最喜歡吃的就是雞蛋西紅柿蓋澆飯了……再撒上點香菜,完美!”
蟲仲不屑的撇撇嘴:
“糾正一下,那裡吃的不是雞蛋,是鵝蛋和鴨蛋……知道國內為啥沒人那麽吃嗎?甭管是鴨蛋還是鵝蛋,腥的一批,完全不如雞蛋好吃,但那破地方蛇多水多,不怎麽適合養雞,所以大量養鴨養鵝。”
“每年撿點毛送回國內多少收回點養殖的成本,至於沒人吃的鴨蛋和鵝蛋,就當是給奴隸改善夥食了……”
“嗯,最近只有鵝蛋了,主要是附近的海水曬鹽場建好了,鴨蛋都做成鹹鴨蛋賣回國內了,只有鵝蛋沒什麽人吃,賣不上價,所以留著給奴隸吃了……”
許安點點頭:“不說那些了,我就問你,那裡的糧食足夠咱們這裡消耗嗎?”
蟲仲想了想,很是肯定的說道:“那破地方熱得很,一年三熟,上一季的糧食還沒吃完,下一季的糧食就該收割了,供應咱們這幾萬人吃喝完全不成問題!”
許安再度問道:“現在發報,運過來要多久呢?”
蟲仲回答道:“如果一切順便,正巧有空貨船經過河口,然後立刻裝船,而風向也很合適的話,大約一兩個月吧……”
許安聞言,再度變得沮喪起來。
一兩個月,這裡的戰爭也該結束了,等到攻佔埃及的尼羅河流域,大軍對的糧食需求就不再那麽緊迫了……
但樊亢卻笑著說道:“我有別的辦法, 可以立刻解除咱們這裡的燃眉之急!”
“什麽辦法?”
“說,別聽啊?”
不止許安,就連蟲仲也是一臉急迫的神情。
畢竟他作為黑帆騎士團的大團長,自然要想辦法給自己的屬下謀取一些利益。
他們那裡糧食如此浪費的原因,在於漢國和巽加王朝簽訂有貿易協約,每年需要從巽加大量采購糧食,而諶離國生產糧食的成本和巽加相差無幾,並沒有什麽競爭力。
況且他們還有另一個最大的競爭對手。
那就是如今不僅掌控了紅河三角洲,還掌握了湄公河三角洲以及中南半島海岸平原等諸多產量大區的日南都督府!
同樣一年三熟,而且還比他們更加靠近漢國這個糧食的主要消費市場。
最重要的是,劉信可是皇族,誰敢和他競爭?
所以,這個機會,蟲仲不容錯過!
樊亢笑了兩聲,壓低聲音說道:
“你們知道的,我家和安蠻都護府的大都護是通家之好,之前我給他發電文問好的時候,他告訴我皇帝表哥特許了一大批身毒大米給他,他問我能不能在這邊幫他弄點吃不飽飯的窮人過去那裡乾活……”
“所以,我們何不找到他,讓他把那些身毒大米先借給我們解燃眉之急,然後咱們再用諶離國運來的糧食去抵債……”
許安猛地拍了拍樊亢的肩膀:
“還是你小子腦子好使!”
“這是個好辦法,我現在就給陛下發報!”
蟲仲在一旁潑了一盆冷水:“先別忙,我有一個問題,買糧食的錢從何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