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中,長安城。
食時(辰時,早上七點)一到,矗立在長樂宮門的鍾樓上頓時響起陣陣嘹亮的轟鳴,喚醒了這座擁有三四十萬居民的超大型城市。
伴隨著布置在城市中軸線上的一座座鼓樓、鍾樓發出的鍾鼓之聲,緊閉了一夜的坊門次第打開,穿著厚實夾襖的坊民打著哈欠從坊門中走出。
雖然這時候匈奴來勢洶洶,整個北方邊境都燃燒起了烽煙,但出征的漢軍卻隻征募了良家子和戍卒,並沒有征召諸如惡少年之類的七科謫之人參戰,這就說明戰爭的規模並不大,還在可控的范圍之內。
所以,生活還在繼續。
官吏奔赴府衙,學生前往學堂,工人和商賈則一南一北,前者快步疾走去趕第一班免費的公共馬車,而後者則想要搶在東西二市開市之前,先於競爭對手一步招攬生意。
只不過就在他們所有人認為這不過是平常的一天時,裡坊外的大街之上,突然湧出了許多身上斜掛著一個腰包的小孩子。
“號外號外!西路軍大捷!”
“號外號外!漢軍兵不血刃收服富平縣,拓土千裡!”
“號外號外!太子殿下仁德蓋世,無數軍民歡呼膜拜,口稱萬歲……”
這些頭上扎著羊角辮的小孩子,奮力揮舞著手中連夜加刊的小冊子,穿行在大街小巷,用充滿激情的聲音向周圍的坊民兜售著報紙。
十錢一份,每份隻賺兩錢,小本經營,概不賒欠……
嗯,這叫做勤工儉學!
而居住在長安城這座首善之都的居民,在心癢難耐以及好面子,不願意和別人合看一份報紙的情緒下,雖然有些肉疼,但還是叫做了在身邊亂竄的報童,掏錢買了一份報紙。
但旋即,他們就有了一種上當的感覺。
整張報紙,除了單刊的號外,以及頭版的一些朝廷邸報有些看頭之外,剩下的差不多全都是各種各樣的廣告,有賣香皂的,賣牙膏的,還有賣大力丸的……
低聲咒罵了兩句後,他們摸了摸紙張的厚度,將那些寫滿廣告的報紙疊放整齊,塞進袖囊。
這些好紙,他們要留著給家裡的小孩子練字用,之後還要糊牆、糊窗戶,一點都不能浪費,爭取多回點本……
於是,在等車的時候,他們打開報紙,開始閱讀。
有關描述如何作戰的消息被他們一眼帶過,畢竟別說是現如今的漢軍了,之前那些裝備更加粗糙的秦軍都能打的匈奴滿地找牙!
因此,他們的重點,則在於戰果。
看著看著,他們的心思開始活絡了起來。
開荒墾殖,最難得一點在於乾掉雜草。
這是一個持續的工程,要一直延續到放棄農業生產為止,畢竟就算是到了有除草劑的年代,也一樣要間隔十天半個月打一遍,否則雜草分分鍾就乾掉了那些沒有人類干涉下,毫無競爭能力的莊稼。
比如歸隱田園的陶淵明,就需要‘晨興理荒穢,帶月荷鋤歸’,而如此辛勤,最終也是個‘草盛豆苗稀’……
嗯,這也可能是五柳先生不擅長農業生產的原因,除草的時候把苗乾掉了也不是不可能……
而按照報紙上所說,‘厥土惟黃壤,厥田惟上上’,也就是說富平縣一帶的土壤和關中平原的土壤一樣,黃土層很厚,而且松軟。
這意味著什麽?
這意味著前期開荒所需要的成本,要遠遠小於帝國掌控下的任何一處大平原!
尤其是蜀中平原。
嗯,這是因為諸如河套地區、華北平原這種衝積平原屬於黃河中下遊,沉積物以沙土和粘土為主,大的砂礫和沙石一般沉積在上遊。
比如華北平原,豫西附近有山,因此土層中會有石塊,但再往東去,挖地三尺都不一定能找到石頭……
而蜀中平原雖然也同樣是河水衝擊積澱而形成的平原,但成都周圍都是山,尤其是河流的上遊是山不是黃土高原,因此土壤中的石頭多到令人發指!
所以,對於那些世代種田為生的農家子來說,除草相對簡單,只是個日常工作,最讓他們頭疼的,則是土壤中的石頭。
畢竟,土壤本來就是岩石風化的產物,土層中有大大小小的石頭很正常,甚至土壤本身在一定的壓力下,還會重新石化。
而對於墾荒來說,首先要做的就是把板結石化的土層變得酥松,這樣才利於植物的生長。
小石子問題不大,雖然會磨損農具,不利於水土保持,但並不能直接報廢耕犁之類的農具,耽誤耕種,但那些拳頭大小的石頭就不同了,即便是精鋼打造的耕犁,一旦在耕牛牽引下撞上了石頭,犁刀也分分鍾碎給你看……
所以,在開荒之初,只有用造價很低,相對粗苯的羊角鎬之類的工具,一下一下的戳進土裡,再利用杠杆原理,將板結堅硬的土層硬生生頂起來,然後再用另一頭的扁平面一點點的敲碎土塊。
最後,則是用背簍將地上的石頭收集起來,拿回家蓋豬圈……
就這樣,每年犁一遍地,撿一茬石頭,在此期間不停的將諸如糞便、草木發酵而成的農家肥灑在地裡,增加土壤中腐殖質的厚度,持續個十年八年的時間,開荒就算是完成了。
因此,這就是農耕民族最初的發源地和興盛的地方,都位於黃土高原以及華北平原的原因。
也因此,正在看報紙的長安城居民開始興奮了起來。
別管是農業時代還是工業時代,誰家還沒有三五個窮親戚?
與其一直接濟他們,讓他們時不時的來家裡打秋風,不如給他們指一條發家致富的道路!
比如,拋棄家裡的幾十畝薄田,去富平縣左近開墾那些黃土層兩三米,堆積了數千年腐殖質的沃土!
他們老家的土地因為已經開墾了幾百上千年的緣故,每年的產出很少且固定,土地的價格也很穩定,基本上旱田三五百錢一畝,好一點的水澆地兩千多錢一畝。
但富平縣周邊的土壤雖然肥沃,但卻是荒地,每畝的價格也就是一兩百錢!
這樣,賣掉老家的房子和土地,購買耕牛和農具,然後去沃土墾荒,爭取早日實現階級躍遷,從農民轉變為農場主。
反正之前的墾荒令還沒有取消,新開墾的土地前五年不僅免賦稅,還能按照開墾的面積,抵扣一定的人頭稅!
說乾就乾!
許多人放下報紙,四下尋找著代寫書信的攤子,準備將這一消息傳遞給留在老家,消息閉塞的那些窮親戚。
而在他們準備行動的時候,有些人已經開始行動了。
和普通人只能通過報紙獲取消息不同,長安城的勳貴們早在昨天晚上就通過各種渠道獲取了第一手的信息。
雖然他們家裡主事的男人或跟隨劉盈出戰掃蕩河套平原,或跟著劉邦去了韓國抵禦匈奴入侵,但執掌中饋的當家主母還在,她們夤夜召集家中管事,挑選得力人手,籌集資源,做好隨時出發的準備。
至於她們本人,則在天不亮的時候就開始化妝打扮,搜羅家中庫房中的珍玩,準備進宮面見呂雉。
無論是秦漢還是之後的封建王朝,女人雖然沒什麽權力,但母親的權力卻幾乎可以等同於父親。
母權,其實就是父權。
所以只要能夠得到呂雉的首肯,搞定劉盈就易如反掌了!
也因此,他們不僅準備了給呂雉的禮品,就連小蘿莉的那一份也備好了。
眾所周知,小蘿莉作為漢帝國的長公主,太子同父同母的唯一親姐姐, 不僅在宮中和劉姓宗族中很有面子,在劉盈那裡面子更大!
畢竟她們這些人眼睛毒得很,小蘿莉身上掛的配飾,頭上戴的首飾,一看就是東宮之物!
很明顯,這就是劉盈這個弟弟主動孝敬自己姐姐的!
……………………………………
“阿嚏!”
劉盈站在河邊開閘放水的時候,突然打了個噴嚏,身體一抖,差點尿了自己一腿……
“定是有人在背後議論本太子,別讓我逮到!”
他用手背揉了揉鼻子,非常麻利的提上褲子,扣好皮帶。
無他,冷。
在他面前,整條大河凍得結結實實,從空中俯瞰,冰層猶如蜿蜒曲折的白色絲帶平鋪在大地之上。
因此渡河,其實就是從冰面上走過去。
劉盈之前讓人測驗過了,冰層起碼有好幾米厚,足以支撐人和馬車在冰面上行走,只不過為了釘了鐵掌的馬蹄不打滑,需要在馬蹄子上綁點草或是布條什麽的,用於增強摩擦力。
而為了加快步兵渡過冰層的速度,劉盈留駐在富平縣組織分田地的時候,將自己準備好的雪橇也組裝了起來。
只不過可惜的是沒有哈士奇之類的雪橇仨傻,狗拉爬犁變成了馬拉爬犁。
反正劉盈這次出戰統領有三萬騎兵,攜帶的馬匹以十萬計,那些從匈奴人手中貿易獲得以及自己繁育的草原馬更是多不勝數。
但更多的,還是騾子。
騾子這種雜交而成的產物,雖然沒有繁育力,但卻更加耐粗飼、力氣大,脾氣也好,不適合用來做戰馬,但用來馱輜重卻是一把好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