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竹香小院的路上。
趙昊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嬴政,面上帶著古靈精怪的笑容。
嬴政不動聲色的瞪了他一眼,默然不語。
此次出宮,對他來說,有些冒失了。
但開弓沒有回頭箭,既然心中已有決斷,他便不再糾結。
只是有些事情,想起來容易,做起來難。
就算身為始皇帝,也不能真的為所欲為。
所以。
為了能名正言順的前往竹香小院,嬴政特意帶上了趙昊,以洽談商事的名義,微服私訪。
眼見嬴政一路無話,趙昊實在有些憋不住,便笑著朝他擠眉弄眼道:「父皇這次去見清姨,是打算付出行動了嗎?」
「什麽付出行動?朕是有重要的事情跟巴清氏的家主商議!」
嬴政面色肅然的低喝道。
「哦~~~」
趙昊拉了一個長音,然後笑嘻嘻地道:「那你們有重要的事情商議,帶***嘛呢?」
「你不是嚷嚷著發展經濟,要開商嗎?這巴清氏乃我大秦數一數二的巨富,朕難道不該聽聽她的意見?」嬴政平靜地道。
趙昊微微一愣,旋即大喜道:「父皇準備開商了?」
「你小子折騰那麽多事,不就是想讓朕開商嗎?」
「是啊,兒臣一直覺得,商稅才是財政收入的大頭,以前的耕戰制度,我大秦囤積的糧食,多數拿來打仗,現在六國已經覆滅,可以適當開商,促進國家發展!」
「你以為朕不知道開商的好處?」
嬴政背靠在馬車軟墊上,幽幽地道:「我大秦統一六國,死傷了數百萬人,雖然大部分耕田都被封爵出去了,但真正拿來種糧食的,少之又少;
如果開商之後,黔首嘗到了商賈的甜頭,他們還會安心種地嗎?」
「沒人種地,哪還有糧食吃?」
話到這裡,頓了頓,眼睛微微眯起,看向趙昊道:
「朕與呂不韋的間隙,你也知曉,旁人都覺得朕厭惡商人,可朕是一國之君,怎麽會因為自己的喜好,致使國家發展不顧?
若朕厭惡商人,那巴清氏和烏氏倮,朕為何奉為上賓?」
「如果治理一個國家,什麽都能按自己的想法去做,那該多輕松?」
「這個大秦,會因為朕的每一個決策,走向一個不一樣的極端,你小子,還是不懂.....」
話到這裡,嬴政便沒有繼續說下去。
趙昊怔怔的看著他,過了良久才不解的道;「既然父皇知道兒臣欠缺考慮,為何還縱容兒臣?」
「你能為國著想,是父皇最大的欣慰,這比你成天嚷嚷著混吃等死好,與其讓你什麽都不做,不如讓你去折騰,反正有父皇在,天塌不下來.....」
「父皇.....」
聽到嬴政的話,趙昊心裡突然一陣感動,不由鼻子一酸,連帶眼眶都紅了。
穿越到秦朝三年多,這還是他第一次感受父愛如山。
不過,正當他感動得眼淚花包起的時候,嬴政又冷不防的道了句:「你剛才叫她清姨?」
「啊?」
趙昊表情呆住,似乎沒反應過來,一滴眼淚從臉上滑落。
嬴政見狀,微微一詫:「你哭什麽?」
「我....」
趙昊反應過來,滿心尷尬,連連擺手:「沒什麽沒什麽,我眼睛裡進沙子了。」
說完,抬手擦了擦眼睛,乾笑兩聲。
這叫什麽事兒啊!
別人隨口說說,感情就我自己瞎感動了?
眼見趙昊小臉羞得通紅,嬴政心中暗暗好笑,嘴上卻澹澹地道:
「等會兒進去,別亂說話,也別不說話,聽明白了嗎?」
「聽明白了。」
趙昊認真點頭。
嬴政笑了笑,沒有再開口。
很快,馬車就來到了竹香小院。
負責接待他們的人,依舊是那個叫巴宓的綠衣女子。
「兩位裡面請吧。」
巴宓微微一笑,躬身引兩人進門,嬴政環顧四周道:「這裡倒是一處僻靜的地方,若是來這裡修養,心情也會很好。」
說著,他又看見院內正在組裝的織布機,朝趙昊道:「你小子弄來的?」
「之前不是說了嗎?我們在合作。」趙昊聳肩道。
「跟你合作,可得長個心眼。」
嬴政笑呵呵地走進廳堂。
「......」
趙昊無語。
巴宓躬身稟報道:「阿母,公子昊他們....阿母?」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因為她發現,巴清見到嬴政的刹那,肩膀一顫。
漂亮的眸子瞬間愣住了。
她的眼裡,似乎......
寫滿了故事。
但只是一瞬,她就回過神來,連忙起身,朝嬴政行禮:「臣婦,拜見陛下!」
陛下?
巴宓當場愣住。
因為嬴政此次出宮是微服私訪,穿的是便裝,她也從沒見過嬴政,以為是趙昊帶的客人,沒想到居然是當今陛下。
可是,始皇帝為何會來這裡?
難道有大事發生?
就在巴宓呆愣當場,不知所措的時候,嬴政只是笑了下,擺手道:「無須多禮,坐吧!」
說著,徑自走到巴清身旁的桌桉後,緩緩坐下。
趙昊倒是狀似平靜,可他眼睛卻來回在巴清和嬴政身上遊走,八卦之火在心底熊熊燃燒。
巴清站直身體,朝巴宓打了個手勢,後者恭敬退了下去。
而她自己則回到了座位,將泡好的茶,倒了兩杯,一杯給嬴政,一杯給趙昊。
動作從容,舉止帶著清雅,配上絲絲涼風,衣衫飄動,雲鬢招搖,一股難以言喻的成***性之美,展現得淋漓盡致。
嬴政一時竟看得有些癡了。
恍忽間。
他仿佛看到了那年也是這般光景,策馬同遊,佳期如夢,仿佛昨日重現一般美好。
啊。
記憶中的那張臉龐和如今這張面孔重疊起來。
他不由感慨萬千,道了句:「我已經老了,你還這麽年輕。」
「陛下英明神武,怎麽會老呢?」
巴清莞爾一笑。
嬴政也有些好笑,但忽地又想起什麽似的,收斂笑容道:「朕聽說,他來了?」
「嗯?」
巴清一愣,旋即幽幽地反問:「他不來,您就不來是嗎?」
嬴政:「......」
趙昊:「......」
兩人互相對視,皆是不語。
片刻,巴清回到座位,神色變得有些清冷的道:「不知陛下到訪,有失遠迎,還望陛下贖罪,只是,婦不知陛下有何要事相談.....」
「這....」
嬴政遲疑了一下,抬頭看向趙昊。
趙昊嘴角微微抽了抽,心說哪有當爹的泡妞,還讓兒子當僚機的?
不過,這姻緣是自己幫他們續上的,也理應負責到底。
想通了關鍵,趙昊便笑呵呵地接過話頭,朝巴清道:
「清姨,我聽父皇說,你對開辦錢莊有意見,便帶著父皇來跟你解釋清楚,畢竟開辦錢莊的主意是我出的!」
「啊?這如何使得,婦只不過一介商人,哪需要公子和陛下如此重視?」
巴清聞言,頓時一臉受寵若驚,就要站起來行禮。
身旁的嬴政灑然一笑:「巴清氏為大秦做的貢獻,朕都看在眼裡,也非常重視,如有疑問,自然要解釋清楚。」
「可是.....」
巴清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卻聽趙昊笑道:「我父皇說得不錯,清姨家族為我大秦做了不少事,清姨對我父皇的支持,父皇很是感激,如今這開辦錢莊,也少不了清姨的支持,所以,有必要跟清姨解釋清楚!」
「那....」
巴清猶豫了一瞬,也不矯情,便凝視著趙昊,道;「敢問公子,錢莊發行銀票,只是兌換大筆現錢,方便交易,還是會像印發錢幣一樣,印發銀票?」
「呵呵,原來清姨擔心的是這個啊,那就好解釋了!」
趙昊笑道:「銀票的單位是銀兩,這是實銀。而印發的錢幣,也不叫銀票,姑且叫它寶鈔,這是紙製錢,可以頂替銅幣用的流通貨幣。」
「一般只有銅幣不夠,或者國家急需用錢的時候,才會印發寶鈔!」
「哦?這寶鈔比國債卷還好用?」
嬴政聞言,頓時來了興趣。
趙昊看了他一眼,搖頭道:「發行寶鈔,雖然利國利民,但發行多了,或者時機不到,會給朝廷帶來極大的風險。」
「什麽風險?」
嬴政皺眉。
如果這寶鈔真如趙昊說的那般有用,那朝廷永遠都不會缺錢。
因為大秦朝廷現在也缺銅,如果能用廉價的紙代替銅,那朝廷將會省下一大批銅,用來打造軍備。
而且紙可以再生,用完了還能造。
缺錢的時候,只要有紙就能印。
但趙昊明顯不想將始皇帝帶溝裡去,於是摸出一張紙,走到巴清面前,朝他解釋道:「父皇且看,假如這張紙是五個半兩錢的寶鈔;
我拿來向清姨買東西,能換到簡直五個半兩錢的茶壺,誰也沒吃虧,對不對?」
說著,將紙交給巴清,又拿走巴清桌上的茶壺。
「這時候,朝廷開始發放寶鈔了,其實剛開始發放寶鈔的時候,對各個階層沒什麽影響,甚至民間接受度還很高,因為比起沉重的銅錢,寶鈔更輕便。」
「但是。」
說著,趙昊又話鋒一轉,接著道:「福兮禍所依,禍兮福所伏,隨著寶鈔大量發放,就會出現一個利弊點!」
聽到這話,嬴政神情肅然,巴清若有所思。
只見趙昊再次摸出兩張紙,又道:「那這個利弊點出現在什麽時候?就是發放的寶鈔金額和民間的財富等量的時候!」
「因為寶鈔的出現,會促進民間交易的繁榮,從另一個角度來說,這也是發展商業,但如果這個時候,朝廷繼續發放寶鈔,情況將會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
「以前五個半兩錢的寶鈔能買到一個茶壺,現在需要十個半兩錢的寶鈔,才能買到一個茶壺,也就是說,寶鈔的購買力下降了一半。」
「怎麽會這樣?」
嬴政一臉驚詫。
巴清秀眉微蹙,而後喃喃說道:「公子的意思是,錢不值錢了?」
「沒錯。」
趙昊點頭道:「朝廷發行寶鈔,都是定額的,五個半兩錢的寶鈔,能買價值相當的茶壺,
但隨著發行量越來越多,茶壺都被買光了;
你是商家,你會怎麽做?肯定會漲價!」
「如此一來,茶壺的價格被漲到了十個半兩錢!」
「但朝廷的定額卻沒有變。」
「這有什麽問題?漲價是商人的行為,朝廷發放多少寶鈔,難道還要看商人的行為?」
嬴政的語氣雖輕,但言語中透露出的霸氣,卻是彌天極地的。
趙昊無奈的搖了搖頭,道:「朝廷代表國家權威,自然不可能看商人行為做事,但寶鈔是拿來在商人手中買東西的,你不給夠錢,別人也不會賣給你,總不能明搶吧?」
「哼!那就不許他們漲價!」
嬴政冷哼,霸道至極的道。
「陛下,我們商人漲價,又沒做什麽違法的事情,只不過為了生活而已,何須如此?」
面對嬴政的霸道,巴清看了趙昊一眼,無奈的苦笑道。
嬴政雖然心中不忿,但聽到巴清的話,氣勢陡然一泄,也有些無奈的道:「說來說去,這寶鈔朕還用不得,對嗎?」
「不是用不得,是還不到時候,若非清姨提起此事,我也不會給你們講寶鈔,其實寶鈔對國家發展是有利的,只是稍微不慎,容易貶值!」
趙昊攤手道:「而寶鈔一旦開始貶值,發行出來的寶鈔將會形成一個惡性循環,有閑錢有積蓄的人,會拚命守住現錢,把更多的寶鈔拿來交易;
咱們的錢莊也會大受影響,這樣一來,對錢莊來說,是滅頂之災!」
「而錢莊的建立,與朝廷信用也有很大的關系,一旦民間不再信任朝廷,動亂將會爆發,這便是我說的危險。」
聽到這裡,嬴政心裡不由一緊,隨即看向巴清,一種撥開雲霧見晴天的感覺,油然而生。
【鑒於大環境如此,
他怎麽也沒想到,看似簡單的錢幣發行,竟然有這麽深的門道。
雖然他不想承認自己的認知不足,但也找不到反駁趙昊的理由。
「既然寶鈔發行有危險,那國債卷和銀票,是否也有危險?」
嬴政臉上無比鄭重地詢問趙昊。
之前他只聽說了發行國債卷和銀票的好處,卻忽略了壞處。
如今聽到趙昊談及寶鈔,不由開始緊張起來。
趙昊聞言,笑了笑,搖頭道:「國債卷不具備流通性質,本質上是國家信用的體現,對民間來說,只有益處,沒有多大的壞處;
至於銀票,則是利於商事的行為,也沒有多大壞處!」
「如此說來,倒是婦多慮了?」巴清笑道。
「清姨擔心朝廷印發空頭銀票,掠奪你們的財富,這很正常,但昊想說的是,你們的財富對朝廷來說,不值一提,因為朝廷不僅不會掠奪你們的財富,還會讓你們賺更多的錢!」
「哦?」
巴清聞言,神色忽然滿是詫異。
一旁的嬴政也有些不解的看著趙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