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牆之所以敢用如此態度對待陳恭澍,倒不是現如今他已有了倚仗,根本不怕他跳出來咬上自己和大哥明樓一口,畢竟就連唐生明他都不敢咬,又怎麽會動自己和明樓這兩顆戴笠更為看重的棋子呢?
更何況,李牆也心裡也清楚,那陳恭澍又不是傻子,怎麽會在明知日本人準備南進與英美撕破臉皮的情況下,幾乎是毫不猶豫地落水當了漢奸呢?
所以他這一番話就是在暗中告訴他,自己對他的秘密任務不感興趣,自己這邊也請他不要隨便過來摻和,大家井水不犯河水,自然也就相安無事了。
當然,更重要的一個原因,就是兩人的這次見面實屬意外,不少人都看在了眼裡,其中就包括了李士群的妻弟,即特工總部杭州區區長謝文潮。
原本李士群是打算在今晚的接風宴上為其引薦去面見陳璧君的,但是在看到唐生明提供的出席人員的名單上不是省府各級的大員就是日本駐浙江部隊的部長,自己這個妻弟實在是上不了台面,於是隻好悻悻作罷,讓他留守在了別院,想不到竟然還會有這樣的意外收獲。
於是便在李士群回來之後,迫不及待地將自己看到的一切做了匯報。
然而正說著,一位不速之客的到來便徹底打斷了兩人之間的談話。
“真沒想到李桑這麽晚了還在工作,真是有夠勤勉的啊!在下不請自來,多有打擾,還請李桑勿要見怪才是啊!”
別看來人說話的語氣十分地客氣,但此時的李士群內心卻早已掀起了滔天的巨浪,就連呼吸也不自覺地變得急促了起來。
因為來的非是旁人,赫然竟是當年與土肥原賢二同往上海組織特務機關的自身軍官佐佐木太郎!
說起這個佐佐木太郎,早年畢業於日本陸軍士官學校,曾擔任過天津駐屯軍福田師團少佐參謀。
國民革命軍北伐時,在山東受到日軍阻撓,隨即引發的濟南慘案,這個佐佐木也是這一事件的主要參與者。
期後調任東北駐屯軍聯隊長、旅團長、師團參謀等職,軍銜更是一路晉升至少將,其在軍部中的聲望甚至連土肥原賢二這個大將都難以望其項背。
然而後來因為吳佩孚和唐紹儀先後被刺,南唐北吳計劃流產,受此牽聯的土肥原賢二被迫北上華北,而佐佐木則留在了上海,擔任上海日僑在鄉軍人會的會長。
而後便開始廣泛結交中國各式人物,甚至還有著“日本杜月笙”之稱。
正是由於身上的這個標簽,讓他可以毫不費力地大肆搜集一切與中國有關的情報,並利用漢奸內部矛盾衝突,使之激化傾軋,從而加強對漢奸的控制。
遠的不說,就連自己的貼身翻譯夏仲明也是他派給自己的,盡管明知道此人是他派來的眼線,李士群也不得不以心腹相待。
這家夥早不來晚不來,偏偏在這麽一個節骨眼,大晚上的偷偷從上海跑來見自己,到底想幹什麽?不會是又想搞出點什麽大動靜出來吧?
然而即便李士群的心裡已然畫下了無數個問號,卻並沒有表現出來,而是先給了謝文潮一個眼神示意他退下,然後才熱情地招呼了起來。
“佐佐木君言重了,閣下如此屈尊降貴蒞臨寒舍,李某求之而不得,又何來‘打擾’二字呢?”
佐佐木聽了不由得哈哈大笑,“李桑,你還真是會說話啊!實不相瞞,我這次是來可是給你送來了一份天大的功勞,只是不知李桑感不感興趣了。”
天大的功勞?
面對如此誘惑,要說不動心那絕對是不可能的,可李士群也不傻,自然清楚這世上沒有免費的午餐的道理。於是便也沒有表現得過於興奮,只是略微面露喜色地問道:“能讓佐佐木君親自出馬,看來這份功勞的確是不小,怕只怕在下能力有限,辜負了閣下的好意啊!”
“誒!李桑大可不必如此過謙。”佐佐木連忙擺手說道,“你知道的,我這個人向來都不做沒把握的事,否則我也不會大老遠地連夜從杭州趕過來了,你說對吧?”
“那是那是……”李士群趕忙連聲附和,“只是不知佐佐木君可否稍微透露一些內情,也好讓在下心裡有個底啊!”
“你這家夥,果然如傳聞中的那樣,是個不見兔子不撒鷹的主啊!”聽了李士群的話,佐佐木並沒有動怒,還是笑罵了一句,隨即便一臉神秘地也低聲音問道,“就在今天上午,南京考試院的江院長被你們的汪夫人趕出了列車包廂,這件事不知李桑聽說了沒有?”
“略有耳聞,不知佐佐木君為何突然提起此事啊?”
“哦,是這樣,其實早在候車的時候,你們那位汪夫人就已經把教育部的樊次長擋在了列車之外了,可即便如此,當她上車之後卻發現自己的包間已經被那姓江的給佔了。”
“有這事?按理說這亢老也是老資格了,不會這麽沒規矩的呀,是不是哪裡搞錯了?”
盡管嘴上這麽說,可實際上的李士群心裡卻早已樂開了花,要知道自己在接手清鄉委員會後,給自己定下的下一個的目標就是掌控長江蘇浙一帶這歷朝歷代都極其富庶的江南之地。
而要想達成這個目標,首先要對付的,就是那些維新政府的留守官員。
然而若是按常理推斷,這樣的目標幾乎就是不可能的,但這事巧就巧在,他的野心跟汪精衛的小心思竟然不謀而合,於是兩人自然一拍即合,李士群也搖身一變,成了公館派的中堅力量和先鋒打手。
佐佐木自然不會特別在意李士群的口是心非,依舊自顧自地說道:“據說那姓江的是在上海北站上的車,列車長誤以為他是跟汪夫人一行是一起的,所以就將他放進了包廂。不過聽到這個解釋之後,汪夫人雖然臉色很不好看,但卻也沒再多說什麽,甚至還破例給他勻出了一間小包房給他。”
“汪夫人就是汪夫人,此等胸襟氣度,實非是在下這樣的俗人所能與之相比的。”盡管房間裡只有自己和佐佐木兩人,但已經習慣了曲意逢迎,溜須拍馬的李士群還是憑借著本能隔空送上了一記馬屁,就好像知道很快陳璧君就會知道兩人的談話內容似的。
拍完了馬屁,李士群的眉頭也隨之皺了起來,後知後覺地奇道:“不對,不對呀佐佐木君,我怎麽聽說亢老是被汪夫人給趕出包廂的呢?難道說,這是有人在故意顛倒黑白,惡意中傷不成?”
然而佐佐木卻只是慢悠悠地端起手邊的熱茶細細地品了一口,然後才輕描淡寫地說道:“李桑,你先別急,聽我把話說完呀!就在所有人都以為一切相安無事之後,列車長便又走了進來,對汪夫人的隨從說道:有人來包廂找那個姓江的。”
“什麽人啊?”
“名字不知道,只知道是個和尚。”
“和尚?”此話一出,李士群頓時就有些哭笑不得,同時也終於想明白了陳璧君為何突然發了無邊之怒,非要把江亢虎給趕出包廂不可了。
“簡直就是胡鬧!那姓江的好歹也是考試院的院長,讓一個和尚在眾目睽睽之下,大搖大擺地出入汪夫人的包廂成何體統?難不成他的腦袋是被驢踢了嗎?”
看得出來,李士群這次是真的怒了,甚至就連對江亢虎的稱呼都變了,然而狠狠地罵了一通之後,便又冷靜了下來,眯縫著眼睛說道:“不對,這件事絕對沒有這麽簡單,一定另有隱情對不對,佐佐木君?”
直到這時,那佐佐木的臉上才終於閃過了一絲讚賞的神色,點頭說道:“說的沒錯,那人此舉的確是早有預謀的。”
李士群怎麽也沒有想到,自己不過是隨口發泄了一通,想不到竟然真讓自己給說中了,於是便連忙追問道:“此話怎講?”
“據事後調查,那個和尚自稱是常州清涼寺的當家主持,此次是受那姓江的之邀,一同前往杭州的。”
聽到這,李士群這才恍然明白了過來,難怪那個姓江的這麽有恃無恐,要知道自打汪精衛舊傷複發之後,盡管那陳璧君第一時間封鎖了消息,但卻也在汪精衛的授意下暗中悄悄地為其物色起了百年之後的墓地,而常州清涼寺就是備選之一。想必那姓江的一定是收到了什麽風聲,才會執意如此,這樣一來既能替維新政府留守官員們出一口惡氣,又能殺殺陳璧君的威風,還能探探傳聞的虛實,真可謂是一石三鳥之計啊!
盡管已經差不多想通了整件事的來龍去脈,但李士群卻還是皺著眉頭一臉不解地問道:“難不成那個和尚也有問題?”
“當然,經過調查,那兩人雖然相約同行,但在時候盤查的時候列車長卻發現兩人似乎並不熟悉,於是便起了疑心,緊接著就叫來了隨車的憲兵不顧那姓江的極力反對,對兩人的行李進行了檢查。不查不要緊,這一查竟然在他們的行李中發現了大量的金條,以及大量違禁品。”
此話一出,李士群便徹底震驚了,緊接著便忍不住破口大罵,“什麽?這個老匹夫!虧他還是堂堂考試院的院長,竟然跑起了單幫,簡直就是丟人現眼!這豈不是硬生生地在打汪主席的臉嗎?不行……”
說著,李士群便騰地一下站起身來就要往外走。
“李桑哪裡去?”佐佐木見狀趕忙出言相詢。
“還能去哪?自然是派人去把那個老匹夫抓回來好好跟他把帳算算清楚了!”
見那李士群真的動了真怒,那佐佐木便趕忙好言安慰道:“李桑不必如此動怒,不是我當你的面說你,就心胸氣量而言,你跟你們汪夫人相比,還是有不小的差距的。別忘了,當時汪夫人就在列車上,可她為什麽沒有當場治他的罪,只是勒令他在嘉興提前下車了事呢?無非就是在顧及南京政府還有你們汪主席的臉面嘛!可你要是非把這件事情給捅將出去,那豈不是搬石砸腳,正中了那姓江的下懷了嗎?”
聽佐佐木這麽一說,那李士群這才冷靜了下來,隨即便深深地衝著他鞠了一躬,由衷地感謝道:“佐佐木君所言極是,剛剛若不是您及時出言提醒,在下恐怕就要闖下大禍了,請受在下一拜!”
“李桑客氣了,我說過,我是來送你一個大功勞的,又怎麽會眼睜睜地看你闖下大禍呢?”
此話一出,李士群的心思立刻就活泛了起來,連忙追問道:“這麽說,您說的那個大功勞,難不成跟那個姓江的有關?”
“李桑果然是個聰明人, 一點就透。那姓江的下車之後既沒有打道回府,也沒有繼續自己的行程,而是索性改道朝著江蘇的方向去了,此舉意味著什麽,我想就用不著我再多說什麽了吧?”
李士群不聽還好,一聽那個佐佐木提到江蘇,不知為何腦子裡就自動蹦出了一個人的名字——高冠吾。
一想起這個人的名字,李士群就立刻恨得牙根直癢癢,此人不光高居JS省長之位,還是維新政府的留守官員,仗著自己拿所謂的“資歷”根本就不把李士群甚至整個清鄉委員會放在眼裡,為此兩人甚至還爆發了激烈的爭執,直到現在還互相看對方不順眼。
難道說,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他嗎?高冠吾啊高冠吾,這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闖進來,老子倒要看看,這一次,你拿什麽跟我鬥!
殊不知就在此刻,李牆也沒有閑著,正站在對面二樓的陽台上遠遠地留意著李士群那邊的動向。
不知過了多久,才看到佐佐木從裡面走了出來。
李牆這才轉頭對身後的松岡由衣說道:“看樣子魚已經上鉤了,接下來可就看你手裡的這根魚線放的有沒有水平了。”(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