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教諭呆滯了,葉老瞪圓了雙眼。
王縣令一臉茫然。
陳平的答案出人意料。
先前陳平說若是做不出來,便放棄這資格的時候,葉老的頭上就已經滲出了冷汗。
心中正在斟酌措辭,準備為陳平的童言無忌打掩護。
直到這時才知道,自己一直以來都低估了陳平。
就連一直對算學無感的王縣令,也從現場的氛圍中,猜到了這件事情的恐怖之處。
所有人都打量著神態依舊平和的陳平。
死一般的沉寂,持續了良久。
隨之被老教諭的笑聲打破,這笑聲一陣比一陣高昂,直衝雲霄。
就連他自己都忘了,有多少年沒有這般爽朗的笑過了。
老教諭像個小孩子似的,興奮地拍打著座椅,哈哈大笑著說道。
“我永順縣真是祚福延綿啊,近來不僅修理好了官道,還出了這等神童!”
“多少年了,一直默默無聞的永順縣,真的要揚名天下了,當浮一大白!”
在老教諭的話語裡,顯然把永順縣官道修繕和陳平放在了同等地位。
老教諭興奮至極,葉老喜憂參半。
喜的是,自己的關門弟子著實優秀,自己的眼光果然沒錯。
憂的是,優秀的太過頭了。
陳平能夠答出第一題,還在葉老的認知之內。
可第二題就算是葉老本人,也絕不可能不動用筆墨,單憑著心算就能解開的。
陳平看著眾人的反應,不由心虛的摸了摸鼻子。
表現得太過頭了!
就在陳平心虛不已的時候,老教諭已經提筆寫好了擔保。
童子舉之路,自今日起正式邁出了第一步。
王縣令拿著老教諭的擔保,看起來比陳平本人還要激動,喜不自勝地說道:“小子,你走大運了知道嗎?”
“若是老教諭只寫考核通過,到了府衙那一關還要被嚴格考核,甚至有可能被權貴子弟擠掉名額,對於那些人來說,我的舉薦不算什麽。”
“現在有了老教諭的擔保,府衙那邊就算是看在他的面子上,也不會太為難你了。”
“你這一題可以說是連過了兩大關,本縣已經多年沒有學生得到這般待遇了。”
聽王縣令這麽一說,陳平驚奇地回頭看了一眼老教諭。
原來小小永順縣城裡,還藏著這等人物!
光是一個名字,就可以讓府衙的人高看他兩眼。
老教諭翻了翻白眼,自嘲道:“老朽並不是什麽大人物,在府衙可沒什麽面子。”
“真有面子的,是那幾個在府衙和州城刺史衙門做事的學生,老朽只是沾些光罷了。”
“不過只可惜你不是老朽的弟子,做到這般地步已是難得,若想要沾更多的光嘛,除非......”
不等老教諭說完,王縣令和葉老異口同聲的喝道。
“住口,你個老不修!”。
聽著這老家夥慈愛的商榷口吻,葉老和王縣令早已警覺起來。
果不其然,竟當面毫不避諱的挖起了牆角。
葉老被氣得臉皮直抽抽。
王縣令氣的是,我堂堂縣令都還沒成功呢,你憑什麽下手?
老教諭被駁了面子也不怎麽在意,出聲提醒道:“既然如此,弟子什麽的就算了吧。”
“不過日後到了府城和州城,若真的遇到了實在解決不了的事情,可以提一嘴老朽的字號,
說不定能起些作用。” “當然,到底有沒有用,又能起多大用,老朽就不敢保證了。”
即便不是弟子也是同鄉,老教諭確實愛才惜才。
葉老和王縣令聽了此言心頭一震,想不到今日還有這樣的意外收獲。
老教諭說他自己沒多大面子,那也只是嘴上謙虛而已。
此老一手教出來的進士就有著三人,舉人更是超過兩手之數,這些人現如今都有著官身。
如此人脈交織,若是當真交付於陳平,絕對能讓他受益終身。
陳平雖不知這話的分量,不過他也不是真的稚童,自然知道人情珍貴。
當即對老教諭說道:“多謝前輩愛護,若是他日小子當真走出了永順縣,必會和同鄉多加親近。”
“所謂親不親家鄉人,出門在外不找鄉黨還能找誰呢?”
老教諭撫掌大笑,更是對陳平高看了一眼。
此子的才學、心志、秉性皆是不凡。
老教諭提及自己的幾個弟子,是有著讓他們照顧一下陳平的意思,也是對陳平拋出的橄欖枝。
可這種事情,哪能是單方面的付出。
就算看在老教諭的面子上,也頂多在小事上略加照顧,真遇到大事他們絕不會輕易出手。
而陳平所言,在外就要親近鄉黨,卻是說到了老教諭的心坎裡。
能在短短幾句話之間,領悟到這一層意思,讓他頗感欣慰。
只要陳平主動去聯絡鄉黨,再有著老教諭這一層關系做牽線,他們必然可以結成互惠互利的關系。
也唯有互惠互利,才是真正的長久之策。
而且看陳平現在展露的天資,再過十幾二十年,到時候是誰照顧誰,可就不好說了。
王縣令和老教諭又勉勵了幾句,這才各自去處理公務。
......
葉老領著陳平來到後衙涼亭。
語重心長道:“看來你的算學方面,為師不必擔心了。這些日子忙於修路籌算,不知你經義方面自學的怎麽樣了?”
陳平自知自身短板,所以一直不敢懈怠。
經過一段時間的惡補,比剛開始還是有顯著提升。
他如實回答道:“弟子閑下來的時候一直都在讀書。”
“很好,那為師今日便出幾題也考校考校你。”
這是不是類似前世的期中考試?
陳平拱手答道,“請老師指點!”
葉老沉吟片刻,開口問道:“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曰?”
這題簡單,僅僅是檢驗論語背誦的熟練與否。
陳平不假思索,脫口而出道:“思無邪!”
“人而無信,不知其可也!下一句是什麽?”
該句出自《論語·為政》。
陳平答道:“大車無輗,小車無軏,其何以行之哉?”
“不錯!”
葉老眼中流露出幾分讚許。
“看來你這段時間的確刻苦用功了,但須知讀書和讀書有所不同。若你只是讀死書,不知其義,那便是食而不知其味!”
“弟子受教。”
葉老微微頷首,背著手緩緩踱步。
過了片刻,繼續提問。
“行有不得者,皆反求諸己,何解?”
陳平聽到這個問題, 眉頭一蹙。
這句話出自孟子當中的離婁篇。
原意是指凡事得不到預期效果,都應該反省自身。
但這只是最基礎的解釋。
他苦思片刻,緩緩開口道:“君子慎獨,不欺於心。”
意思是即使別人聽不到,看不到,也要謹慎做事,不能違心。
若能做到慎獨,也無需反求諸己!
葉老聽到陳平的回答,目光微微一亮。
“不拘泥於一書一經,以聖人言解聖人言!有了那麽幾分意思!不過……這句話為師認為還有更好的解釋,應該是君子求諸己,小人求諸人。”
“弟子記下了。”
“若以“行有不得,反求諸己”為題,寫一篇時文,如何破題?”
所謂破題,無非就是要根據這句話,衍生出聖人的微言大義,同時有要求有新意。
其實古代的科舉時文,就是戴了鐐銬跳舞。
要求讀書人能夠在有限的空間裡,跳的好看且跳的精彩,難度可想而知。
陳平思索片刻,答道:“人之洗濯其心以去惡,如沐浴其身以去垢。”
葉老聞聲,欣慰點頭。
這個破題雖然談不上多麽精妙,但也算是中正平和,可為上佳了。
“不錯,確有很大長進。”
陳平俯身行禮道:“全賴老師教導,弟子定不辜負老師的良苦用心......”
他話還沒說完,葉老卻是眼一瞪,不耐煩地擺了擺手。
“行啦行啦,我可受不了這些虛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