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葉老出言呵斥,陳平朗聲回道:“老師您誤會了,小子可不敢慫恿縣令,去欺凌百姓。”。
他如何聽不出葉老話語中隱含的意思,知道葉老是在維護自己。
外面的一眾官吏,都在為道路修繕殫精竭慮。
修繕道路本就是為民謀利,改善生存條件,豈可加賦於民。
商也是民,強加攤派,實屬本末倒置。
“按照我的想法,是讓那些富裕商賈自願的拿出錢糧,來資助縣裡的道路修葺。”
說到這裡,不僅葉老翻了個大大的白眼,對於這個倡議不置可否,就連雲愁海思的王縣令,都忍不住嗤笑了一聲。
王縣令將青袍一擺,兩袖一揮,用鄙夷不屑的語氣說道:“真是異想天開,不,比異想天開還要不切實際!”
“商賈之輩,逐利之徒,最是卑劣低賤,唯利是圖,這是歷代儒者甚至上古先賢留下的定論。”
“想要感化商賈,讓他們投身利民政事,主動捐資修路,還不如去感化山裡的猴子,或許猴子還能幫著扛一扛木料。”
或許是因為過於焦急,王縣令這般言語,毫不掩飾對商賈的不屑。
葉老雖然對商賈沒多少偏見,可他沉默的態度已經表達了自己的立場。
唯有陳平的小臉,忍不住狠狠的抽了抽。
他這才體會到這個世界的讀書人,竟然對商人如此的鄙夷。
怪不得何青選因自己是商人之子,而感到自卑。
這兩位雖然在他面前是和藹可親的尊長,但依舊是讀書人出身,骨子裡的高傲必然會讓他們對商人產生一些隔閡,而王縣令身為官員,這種鄙夷自然更甚。
風雨在即,當務之急是團結一切可團結的力量,共克時艱。
作為擁有前世記憶的陳平,內心當然不認可這種偏見。
可有時候這偏見,未嘗不是助力,若是利用得當,足以補上這錢款上的缺失。
陳平不再賣關子,直接說出了重點,“商賈逐利,這一點的確不算錯,而我們要利用的,也正是這一點!”
“對那些身家殷實的富戶名商來說,許多時候,名望便是最大的利益,這種利益,甚至值得他們花天大的代價去交換。”
“這一點,老師不會否認吧?”
葉老微微頷首,若有所思,大概跟上了陳平的思路。
這個思路,或許真的能解決當下的燃眉之急。
王縣令自然也想到了如此行事的諸多後果,所要面臨的風險同樣不可小覷。
富商大賈,大多各自心懷鬼胎。
一旦自己和他們有了沾染,無論表面上多麽冠冕堂皇,公事公辦。
可在外人看來,都是自己這個縣令和他們有了牽扯。
許多的官商勾結,往往就是這樣開始的。
王縣令還在權衡著利弊,反覆斟酌是否需要冒這個風險。
葉老卻搶先一步,直接揭開了蓋子。
沉聲說道:“你就不怕,那些商人以此事為引子,一步步讓縣尊陷入他們的羅網中?”
“官商勾結,可不僅僅是謀利那麽簡單,史書上的教訓可是血淋淋的!”
經葉老這麽一點破,王縣令明顯臉色一僵,羞愧之色繼而浮上眉頭。
的確,這個口子不能開。
否則自己多年來堅守的底線,早晚有一天會被徹底突破,這幾十年的謹小慎微,也有可能毀於一旦。
陳平對葉老的思慮周全很是欽佩,
可還是搖搖頭,帶著笑意說道:“老師啊,您忘了最重要的一點。” “我們只是在永順縣做這件事,又不是廣招天下富商大賈。”
“以永順縣各大商賈的資財和背景,他們敢做什麽事,又能做什麽事?”
聞言,葉老和王縣令臉上的憂色,瞬間褪去了大半。
的確是著相了!
只顧得聖賢的微言大義,還有史書上的鮮血淋漓,卻忘了永順縣本身只是個小池塘,激不起多大的浪花。
那些所謂的商人,頂多就是在縣城和各鎮上,多開了幾家店鋪,門面比別家更加繁華錦盛罷了,權力頂多就是能在每次官酒開壇時,多領兩壇新豐酒而已,根本不成氣候。
王縣令對陳平所言之策好奇起來,期冀地問道:“就算我願意,又應該拿什麽去和商人交換錢糧,怎麽讓他們獲得名望?”
“總不能空口白牙的讚許幾句,再提筆寫幾句褒獎之言吧?”
“那些商人可不是傻子,一個個比猴都精。”
王縣令畢竟是舉人出身,能夠想到題字褒獎,已經算是很有想法了。
因為在這個世界上,很少會有哪個商賈,能夠得到當地主官的親筆題字褒獎。
在讀書人的傳統觀念裡,自然是不願意接觸滿身銅臭的商賈。
就算有不得不已的時候,也要盡可能的與之保持距離,更別提題字賦詩了。
陳平笑道:“快速揚名的途徑,除了著書立說,便要數樹碑立傳了。”
“縣尊不妨為捐資達到一定數額的商人,在路邊立上一塊寬逾數尺的石碑。”
“然後按照捐資數額的多寡,從右到左,刻上他們的姓名和捐款數額。”
陳平話音一落,王縣令便眉角一揚,明顯悟透了這個玩法的妙處。
商人資助,官人立碑表彰,無論是從行為還是風氣上來講,都無可挑剔。
只見王縣令嘴角勾起,帶著笑意說道:“如此一來,縣內各家商賈為了能夠碑上題名,更為了排名靠前,必然會爭先恐後,主動捐獻!”
“古往今來,多少帝王將相,都忍不住利用權勢,為自己樹碑立傳,求的便是一個萬世流芳。”
“那些商賈,又怎麽可能抵得住這般誘惑?”
說到這裡,王縣令認定此計可行。
陳平的幾句話,就解了王縣令的燃眉之急。
他直接對著葉老和陳平恭敬一揖,道了句“大恩不言謝!”,便立刻起身返回了縣衙。
當王縣令離開庫房後,葉老沉默了良久,憂心忡忡地低語道:“此計到底有沒有後患,還得要看運氣啊!”
這番話背後的道理,他卻是不好講給陳平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