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楚王的品德和能力,陳平是不看好的。
同樣的人還有很多,北大營的北軍統帥常德元就是一個。
在京城發生政變之前,就頻繁有來自宮中的人來到北大營,希望能探到常德元的口風。
這其中既有楚王的人也有永興帝的人,只不過楚王明顯對此更上心或者說更成熟一些罷了。
而作為掌握了大譽兩支最強武裝之一的統帥,常德元這個曾經在西軍多年,現在又來到北軍為帥,並且人在距離京城不遠的北大營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然而常德元並沒有表明任何的立場,隻說自己是大譽的將軍,會做好自己的事情。
這種模棱兩可的態度從某種角度上來說其實是遲緩了楚王政變的時間,問題在於即使常德元都這樣做了,永興帝也還是破綻百出,連最基本的皇宮都控制不住,讓楚王如此輕易的得手。
這就怪不得常德元了。
盡管還沒有永興帝駕崩的確切消息,但根據多年的經驗常德元可以得出結論,就算永興帝還沒遇害,也不會給他們這些外界的保皇黨大臣什麽幫助。
也就是說,從楚王在京城發動政變的那一天開始,不管是京城的保皇黨官員還是其他州的地方官員,都需要做出一個艱難的抉擇。
那就是如何面對已經通過政變奪取了大譽最高權力的攝政王楚王殿下。
常德元不知道別人是怎麽想的,但他十分清楚自己的想法。
“諸君,近日來京城動蕩,傳聞攝政王殿下與陛下之間有所不睦,起了些衝突,汝等以為如何?”
北大營的帥帳之中,身披耀眼甲胄手按寶劍的常德元目光沉穩的緩緩說道。
他話音既落,帳篷內瞬間變得悄無聲息,坐在下手兩側的一眾將校皆是低垂眉眼,沒有半點動彈,好似石雕一般。
這一幕落在常德元身旁的南宮明眼中,讓他覺得有些可笑。
明明是大譽朝數十萬大軍中拔尖的兩支強軍,這些北軍將校卻軟弱如鵪鶉一般,對於這種問題都不敢回答,真真叫他鄙夷。
不過南宮明也沒什麽動作,因為他明白常德元既然問出了這話,心中必然是已經有了自己的答案。
此刻試問諸將,只是在動手之前給他們的最後一次機會了。
事實上也確實如此,在得知京城消息的時候常德元就下了決定要做什麽,至於現在詢問諸將的舉動,也並不是真的要問出個什麽。
軍中誰人倒向楚王這種事情他作為一軍統帥焉能全然不知?
要真是那樣的話,他又何德何能做這北軍主帥?
帳篷內依舊是靜悄悄,常德元見狀不免有些失望,看來今天有些人要奔赴黃泉路了。
半晌時間過後,常德元緩緩將眼睛閉上,抬起右手猛地揮了下去。
佇立在他身後的幾個親兵頓時快步衝上前去,將幾個一臉懵逼的將校按在了地上。
“楚王受先帝遺命輔佐陛下,而今卻犯上作亂意圖篡奪大寶,值此內憂外患之際,本將試問爾等,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此非天理邪?”
“汝等暗中與楚逆勾結,本將已給了機會卻還不迷途知返,既然一心從逆,也隻好軍法處置了。”
言罷,沒等幾人反應過來,親兵就押著他們出了帳篷。
聽著帳外的嘶喊聲,帳內的諸將面面相覷,然後紛紛開口向常德元表示自己忠君愛國的態度。
片刻後有人試著問道:“將軍,楚逆既犯上作亂,何不趁其尚未坐大發兵討逆勤王,將陛下解救出來?”
這個問題可謂是問到了關鍵點上,一說出來就引得在場將校點頭側目。
而常德元對此則是給出了自己的解釋。
“胡虜在側,不容我等輕舉妄動,陛下安危,亦在楚逆手中,關於勤王一事本將自有定奪。”
和陳平一樣,或者說陳平和他一樣,在對待這種關乎天下大勢與切身利益的事情上,常德元並沒有急切的想要做些什麽,而是選擇隱忍不發,靜觀其變。
當然,這也跟他身在北軍統帥這個關鍵位置上有關。
即使國內發生了再大的事,他也不能輕易做出決策,否則一旦北軍因他而產生動蕩,繼而被北遼發現了破綻發兵南下,事情就遠遠不是內亂這麽簡單的了。
隨著常德元的聲音落下,帳內諸將逐漸平靜了下來。
南宮明看著這一切,對常德元的觀感改善了不少,他在想,常德元可能真的與老爺子說的一樣,畢竟從西軍調到北軍來這些年,北軍在其治理之下不說表現良好,但也沒有玷汙北軍的榮譽。
要知道這還是在這些年楚王不斷排擠的情況下,光是這一點就足以讓南宮明重拾對常德元的敬意了。
只是,就大譽現在的局面,常德元是否能夠挽狂瀾於既倒?
.......
楚王發動政變這事兒並沒有被公開,或者說並沒有被完全的公開。
至少從明面上來看,在控制了皇宮以及京城之後,楚王沒有立刻高調的宣布他就是大譽的皇帝了。
而是先封鎖了三天的消息,然後才召見群臣,表示永興帝突發惡疾,現在不能臨朝問政,於是作為攝政王的他順理成章的接過權柄,開始有模有樣的召開朝會,處理政務。
雖說這些把戲在滿朝官員看來就像笑話一樣,但對於天下的百姓甚至是京城的百姓來說,這說法縱使有些突兀,可也不是不能接受。
畢竟相比於楚王臨朝,他們更不能接受大譽在短短一年之內換了兩位皇帝這件事。
百姓愚鈍,有時候並不是說百姓真的愚鈍,而是他們知道自身力量微薄,不得不接受他人的說法,不管是強加的還是虛假的。
除了百姓之外,楚王若是想鞏固自己這來之不易的權力,還需要得到兩方的認可,一是北軍,二是西軍。
詭異的是,無論是北軍還是西軍都對此以沉默作為回應。
他們依舊運行著先前的體系,只是對於來自京城的命令不再像之前那般無條件聽從,而是多了很大一部分自主決定的權力。
這自然讓楚王很是不滿,不過北軍西軍沒有立即表示對他主政京師表示反對已是萬幸,態度曖昧總比旗幟鮮明的反對要好。
京城,皇宮。
徹底掌握了京師以及表面上的天下之後,楚王儼然已經以大譽天子自居了,他一邊派人加大力度對這兩個邊軍,特別是距離京師較近的北軍高層進行拉攏,一邊開始正式的審視起北遼來。
“準備使者去北遼交涉,孤想知道這幫蠻夷到底打的什麽算盤。”
楚王翻看完手頭的邊疆急報後,神色有些不虞,對著身旁的宮人囑咐道。
宮變的過程很順利,外界對於他的做法也沒有大規模的明確的反對,這讓楚王志得意滿,春風洋洋。
在他看來,要不了多久自己就能徹底的掌控大譽,而後進位大譽天子,加冕稱帝。
畢竟,只需要處理好西軍北軍這兩支邊軍,外敵內賊都不是什麽難事。
想到這裡,楚王不免咧嘴呵呵笑了起來,此刻的他全然沒有再注意一個人,一個年輕人。
一個屯兵江州,在此之前於京師朝堂上大展風采的乾州農家子!
乾州,正興府。
府城外的寬闊莊園裡搭起了不少棚子,而在棚子下面則是一個個忙得熱火朝天的工人,他們全都專注著眼前的工作,將上一個工位送來的產品做完自己的工序便送給下一個人。
整個一條流水線至少有十個人在參與,最後一道工序旁邊的箱子裡,則已經堆了不少生產完畢的產品。
像這樣的流水線,莊園內足足有數十個之多,並且還在不斷的增加。
至於他們所生產的產品......
“嘭!”
“嘭!”
“嘭!”
此起彼伏的槍聲響徹在莊園裡,工人們似乎已經對此習以為常,彌漫開來的硝煙還沒散去就又有新的硝煙升起。
何青選看著這些,心中的自豪感幾乎要爆棚了。
因為這都是他一手創造出來的,雖然有陳平的幫助,但這對於他何清選來說,是難得的成就。
望著自己為之努力的心血正一點點壯大,將來更會發揮作用,使得大譽兵強馬壯能夠抵擋外敵不再受辱,甚至是收復燕雲,重現漢唐榮光!
一想到這裡,何清選便激動不已。
“按照這個速度,一個月時間就能生產出數百支火槍來,後續產量增加達到上千也是沒問題的。”
何青選自顧自地念叨著,他在乾州搞科研有陳平的大力支持,所需的銀錢以及材料這些東西,都有九龍堂以及天香閣負責,根本不需要他來操心。
到現在,終於是出了成果,又正好趕上國內局勢動蕩,這些新式武器只要送到陳平手上,必然是能夠做出極大貢獻的。
“對了,聽說陳平在江州剿賊一直沒有成果,不如將庫存的火槍先給他送去?”
何青選正琢磨著,不過多時陳添靈便來到了莊園找到了他。
“公子在淮水大破白蓮賊,將他們全部殲滅了!”
陳添靈送來的這個消息讓何青選精神一振,然而不等何青選高興一會兒,陳添靈就緊接著又說道。
“但是中州、建州又冒出了不少賊人,而且,而且...”
陳添靈臉色有些難看,聲音也是斷斷續續,直到最後才將京師發生的劇變說了出來。
本來還為自己量產火繩槍而感到高興的何青選驟然聽聞這般噩耗,不禁有些難以接受,他待在原地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
“怎的,怎的這麽糟糕了?這樣的話...”
何青選腦子有些混沌,話說到嘴邊不由自主的停了下來,因為他也不知道現在這種局面會發展到什麽地步。
一時之間二人唯有沉默。
片刻後陳添靈率先開口,擠出一抹笑容衝他道:“何公子不必想那麽多,朝堂諸公總會有辦法的,再說了不是還有公子嗎?”
“呃,對,陳平,陳平,他屯兵在江州,現在正需要我們幫助。”
何青選重新打起精神,轉頭看向莊園內的庫房道:“你快些把這些造好的火繩槍運到江州,有這新式武器在,我想多少也能挽回一些頹勢吧。”
將事情囑咐給陳添靈,何青選便再次將注意力放在了火槍上面,時局艱難,他雖然沒有考取功名入朝為官,但作為聖人子弟,曾經讀過的聖賢書讓他無法對此視而不見。
即使身處草廬之中,亦要憂心國事,為國分憂!
陳添靈望著何青選忙活起來的身影,抿著嘴點了點頭,接著就按照何青選所說的將莊園裡已經造好儲存的火繩槍盡數取出,安排了人手連夜啟程送往江州。
而在另一邊,陳平委托乾州知府楊謙在乾州招募的子弟兵也經過了短暫的訓練整軍出發了。
因為時間原因,這些子弟兵並不是從普通百姓之中招募的,而是優先選擇獵戶、屠夫、護院這種身強體壯,見過血有些武力的人。
當然,如果有江湖好手願意投軍效力,也是來者不拒。
所以,這批在乾州招募的子弟兵雖然人數不多,只有約莫四千多人,但相比起普通新兵要強上許多,隻消經過一兩場戰鬥,就能成為一個合格的士兵。
當然,只有四千人並不是因為想要參軍的人少,實際上整個乾州的百姓聽聞已經官拜西南招討副使的陳平要在乾州招兵剿賊時,都是踴躍報名。
原因也很簡單,陳平的聲望只是次要的,根本就在於這招兵的待遇好的嚇人。
每月餉銀三兩,月底就發,而且一旦從軍就有二十兩的安家費,此外還能安排子女進入華庭書院讀書,若有成就更是可以拜入江夏書院。
別說乾州本地的廂軍了,只怕西軍北軍也不過如此。
至於為何隻招了四千人, 一是剿賊並不需要太多的人,二是選拔嚴苛,三是招人容易養人難。
要知道就連陳平手頭的三千鐵騎都是他來自費的,朝廷隻給了個西南招討副使的官職,其他的一概不問,或者說暫時也沒能力過問。
光是三千人就夠嗆了,再招多點的話陳平也頂不住,地主家也沒有余糧呐!
而隨著這四千乾州子弟兵集訓完畢出發前往江州,乾州的百姓也有種莫名的自豪,紛紛為子弟兵踐行祝福,拿到銀子的士兵與家眷更是全然沒有奔赴沙場的悲涼,反而頗感榮幸,為自己能夠獲得這樣的機會而欣喜。
這一切,都被乾州知府楊謙看在了眼裡。
盡管已經選擇了站在保皇黨這邊,但楊謙的立場其實不是那麽的堅定,他之所以選擇站隊永興帝,原因也不複雜。
首先他出身江州,而江南的吳黨官員這些年受到楚王支持的楚黨打壓一直不願屈服,其次他和翰林院承旨謝既南有師徒關系,入仕以來也沒怎麽與楚黨打交道,奉行的是敬而遠之的理念。
再就是,他自從就任乾州知府以來,就對陳平產生了極大的興趣,經過分析認為陳平未來可期,而事實也如他所料,甚至說比他預想的還要出色。
而到了現在這種十字路口時,楊謙一直在猶豫該如何押寶,直到陳平以弱冠之年入仕數月時間出任西南招討副使加兵部侍郎銜的時候,楊謙才有了站隊永興帝的念頭。
或者說,是下注陳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