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州。
耗費了一天一夜的時間徹底掃清這支白蓮賊的陳平正準備前往中州與陸威匯合,然後他就得知了中州、建州等地反賊四起的消息。
雖說都是些不成氣候的賊人,但這是一個極度危險的信號。
在得知消息的第一時間陳平就感到頭皮發麻,他真想立刻跑到中州把這些賊人一一蕩平,然後去到北方邊境,震懾北遼胡虜讓他們不得南下,好等著大譽內部的矛盾消弭下去。
只是這想法剛一冒出來就消散於無形,因為理智告訴他,自己這趟南下剿賊的任務實際上從一開始就是失敗的。
就算陳平能夠在白蓮賊剛冒頭的時候,就把他們殲滅在荊州,也不過是將這些四處蜂起的賊人暫時壓製下去。
等到京城出現更大的動亂後,這些隱患也還是會再次爆發出來,與其留下一堆定時炸彈不如提早引爆他們。
想到這裡陳平心中釋然了些許,但也僅僅是一些而已。
原本的計劃被打亂,他現在陷入了一個兩難的境地,那就是繼續留在地方上剿賊,還是直接回到京師,參與京師的博弈。
陳平一時半會兒有些拿不定主意,不過這種情況沒有持續多久,因為當天夜裡,就有一個消息被緊急送到了他這裡。
“京城來的。”
“京城?”
陳平望了眼李峰手上的信箋,心頭沒來由的咯噔了一下,他有種不好的預感,這封信的內容大概率不是什麽好消息。
不過這預感來得越強烈,陳平反倒越冷靜,葉師曾經的教誨此刻一一浮現在腦海裡。
他深吸一口氣將信打開,目光在上面檢索起來。
盡管已經做足了心理準備,但當陳平看到那一個個讓人汗毛倒立呼吸急促的字眼時,還是忍不住呼吸一滯。
一旁的李峰見狀眯起了眼睛,心中有些猜想,而羅礪則是面如寒鐵不動如山。
過了半晌之後,陳平緩緩放下手中信箋,眼神裡滿是對局勢艱難的惆悵。
“這一天終於是來了...”
他搖了搖手上的信,苦笑一聲衝二人說道:“宮中政變,楚王奪得大權,陛下現在生死未卜,京城已被楚王掌控,現在是全面戒嚴。”
這話陳平說的那叫一個讓人揪心,聞言的李峰瞳孔猛縮,呼吸為之加速,羅礪也不免有些觸動,隕星般的眸子泛起了一絲波瀾。
“楚王他怎敢?!現在如何是好?陛下他...”
“局勢尚不明朗,我也沒有計劃。”
聽到陳平這樣說,李峰有些泄氣,畢竟他們才剛剛費勁力氣將作亂的白蓮賊剿滅,雖說中州建州又冒出了反賊,大不了再去剿就是了。
可現在京城發生了這樣的事情,仿佛讓他們先前的努力化為了無用功,任誰也不能泰然自若。
就在這時,羅礪開口了。
“這封信是誰給你的?”
這個問題一下讓陳平愣住了,他怔了片刻後回道:“蘇大人,蘇丞禮蘇大人。”
“他給你這封信的目的是什麽?希望你回京?”
陳平蹙著眉頭思考了片刻,信上沒有提及這方面的事情,但陳平不得不承認,他在看到信裡的信息後,第一時間想到的確實是回京。
畢竟他的師兄弟以及朝廷裡的盟友以及未婚妻都在京師呢,現在京師出現這種事,他豈能視而不見?
羅礪注意到了陳平表情的變化,
眼神變得銳利起來。 “如果我是你,我絕不會現在回去,那跟自投羅網沒有什麽區別。”
陳平沉默了下來,接著向羅礪問道:“羅兄,事態嚴峻,請與我說說現在...”
當晚,淮北再度飄起了雪花,好似深冬將至的信號,而陳平的帳內一夜燈火通明。
次日一早,還沉浸在剿滅白蓮賊的喜悅當中的一眾騎兵就得到了陳平的命令。
“往壽縣安營扎寨!”
京城決不能去,中州的賊暫時也不能去剿。
陳平選擇留在江州觀察局勢,這是他和羅礪李峰二人商量了一夜得出來的結論。
至於原因比較複雜,京城就不說了,中州冒起來的賊人為何不去剿其實也大有文章。
且不說中州建州這些地方的賊人一時半會能不能剿得完,就說陳平一旦動身北上,就可能會引起不可預知的連鎖反應,畢竟現在的形勢如此緊張,誰也不敢保證今後發生的事會按照自己的預期來。
所以最好的做法就是按兵不動,以不變應萬變。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隱在水下的因素,那就是為可能的朝廷南遷提前做準備!
.......
中州建州賊人如雨後春筍般蜂起的消息傳到江州南部時,當地的紳縉大戶們頓時坐不住了。
按理來說他們這些江南的大地主大士紳們從來不會在乎這類事情,畢竟別的地方鬧騰的再厲害,也波及不到江南,他們是歌照唱舞照跳馬照跑,繼續過著錦繡江南秦淮煙雨的夢幻生活。
但是現在情況卻不同了,去年北遼罕見的南侵就觸動了這些人的心弦,今年更是有數不清的大事接踵而至,天啟帝駕崩,楚王入京輔政,二聖不睦等等。
而這其中最讓江南紳縉豪商們提心吊膽的,還得是前不久流竄到江州的白蓮賊。
雖說那批白蓮賊是被西南招討副使陳平率軍追著的,但江州本地的廂軍對上這白蓮賊的戰績歷歷在目,根本不忍細看。
這下目睹了近在咫尺的賊人威脅的江南紳商真的憋不住了,他們的家產生意可都在江南,若是官府連賊人都無法抵禦,那豈不是身家性命都不保了?
於是,一幫在江南富有影響力的豪紳富商聯合起來向江州知府請了命,希望能夠得到江州知府的正面答覆。
畢竟在剿賊這件事上面,他們也是出了錢處了力的,可是從江州廂軍的表現來看,他們出的錢貌似根本沒有起到什麽效果。
於是,江州知府林大人就不得不面對一眾江南的紳縉豪商了。
本來作為一州知府封疆大吏的林知府根本不必給這些沒有一官半職的布衣什麽面子,但這裡是江州。
就不說那些家族中都有官員在朝並且手握大片土地,詩書傳家多年的紳縉了,即便是江州的豪商哪個背後沒有在朝高官的支持?
何況江州非常富庶,商賈在這裡的話語權也是不小的。
再者,林知府吃人嘴短拿人手軟,江州廂軍對上白蓮賊一觸即潰的恥辱也讓他對上這些人沒有多少底氣。
正當林知府好言相勸,搪塞忽悠這些難纏的金主時,關於西南招討副使陳平在淮水追上並一戰殲滅白蓮賊的消息也在飛速送往金陵城。
與之一同送往金陵的,還有中州建州一封來自京師的密信。
江州,壽縣。
這裡是江州北部的一個縣城,因為毗鄰淮水的優越位置,所以戰略價值不菲。
陳平將其選做自己及其麾下三千鐵騎的暫住地著實是個不錯的選擇,駐扎在壽縣,一旦有什麽風吹草動,不管是南邊還是北邊,他都能立刻行動起來。
至於陸威那邊,陳平已經和陸威取得了聯系,將自己暫住壽縣留在江州的安排與其說明了一部分原因。
而中州的賊人,就只能交給陸威來處理了。
陳平相信,以陸威的心思與智慧,應當能參透其中的含義。
駐扎在壽縣也不單單只是等待時間,因為京師的劇變,陳平的計劃不得不提前開啟,所以他在來到壽縣後就給乾州書信了幾封,一個是給乾州知府楊謙的,一個是給何青選的,還有一個就是給江夏書院程院長的。
原本的最壞打算就是朝廷內亂不敵北遼入侵,進而被迫南遷,現在看來這個最壞的打算貌似要變成現實,至少概率比之前預測的要大上了許多。
為此他就得開始布局,而乾州作為陳平最能信賴的地方,自然得多加關注。
“乾州的子弟兵這會兒應當是在路上了吧?呼,只要有這支兵在手就能好很多了。”
掛念著乾州的幾千子弟兵,陳平開始了在壽縣趴窩苟著的時光。
與此同時的中州,西南招討使駐地歸德縣。
陸威正看著手頭上的一張簡易地圖,他面色鐵青神情顯得焦灼無比。
京城的事情他已經得知過了,最初自然是惶恐不安的,畢竟這關乎著天下大勢,不過慌亂過後陸威也想明白了,他就算再著急也不能左右京師的局勢。
而眼下卻有棘手的事情正要他來處理。
“沈丘、鹿邑這些地方明明距離本官駐地並不算遠,竟然也敢舉起反旗,若我視而不見,恐怕會助長賊人氣焰,引得更多效仿者。”
“只是現如今賊多兵少,我縱有心也是無力,聽聞陳平那廝在淮水殺了白蓮賊大敗將其殲滅,隻盼他能速速北上與我剿賊。”
嘴裡念叨著,陸威放下手中地圖揉了揉太陽穴。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再說他也不是什麽剿賊的行家,起先不過是在乾州任知府而已,後來更是被明升暗貶,丟到了京師做個什麽太常寺卿這種閑職。
現在領命任招討使剿賊屬實有些強人所難了。
所以他才會把希望寄托到陳平身上,畢竟本來永興帝看重的就是陳平,他只是個陪襯而已。
雖說現在永興帝是死是活還尚且未知就是了。
陸威正等著陳平北上來乾活,卻沒想到次日一早他就收到了陳平的信件,看到裡面的內容後陸威更是一陣天旋地轉。
“陛下委以剿賊重任,這小子竟然放任中原賊寇不管?”
“作甚,這是要作甚?”
陸威十分不解,甚至有種被賣了的感覺,須知陳平手頭上的兵力比他還多,他這個招討正使手上只有不到兩千人馬,即使全都派出去剿賊也是杯水車薪,再說了他還得保障自己的安全。
就在陸威為陳平給自己甩鍋而束手無策之時,某位秦王世子又出現了。
“陸大人,可是陳大人的消息?”
“讓小王看看可否?”
陸威瞥了一眼石嘉洛,眉頭緊鎖有些狐疑,他現在覺得這位世子殿下處處透著古怪,這種感覺在對方得知京城劇變後更加明顯,因為石嘉洛似乎對此很是興奮,全然沒有半點尋常宗室子弟的惶恐。
“此乃軍事機密,殿下還是避避嫌的好。”
陸威沒答應他的要求,然而石嘉洛下一句話卻讓陸威當場愣住。
“陸大人這樣說的話,小王便自去尋陳大人了。”
嗯?
他說這話是什麽意思?
陸威扭過頭緊盯著石嘉洛,石嘉洛也不躲閃,坦然面對著陸威的目光。
這一刻,陸威從石嘉洛身上看出了一絲讓人難以捉摸的味道。
這家夥,絕不是什麽秦王世子!
陸威心中,冒出了一個大膽的判斷。
秦王早已老朽,而眼前的世子看起來只有二十出頭的樣子,若是秦王在五十多歲的年紀老來得子,他不可能沒有印象。
就算真是秦王世子,秦王也不會讓他擅自離開王府,更別說隨軍剿賊這種對宗室來說極為敏感的事情了。
最後就是,陸威現在越看越覺得這個石嘉洛,怎麽跟陛下長得那麽相像?
陸威咽下一口唾沫,上下打量著對方,他的腦海中風暴驟起,各種猜想如走馬燈般一一閃過,最後想到了一個他一直不敢去想的猜測。
“你,你不會是.....”
石嘉洛面帶微笑的豎起食指,輕聲噓道:“陸大人,有些事知道就好,不必這麽急著說出來。”
這話一出,更加印證了陸威心中的那個念頭。
他艱難的點了點頭,然後面色凝重地望著對方。
“陳平要留在壽縣,留在江州,說是局勢難測,不敢輕舉妄動。”
陸威將陳平的信遞了過去,自顧自地說道。
石嘉洛接過信件掃了一眼,眼神波瀾不驚的頷首道:“陸大人與陳大人都是聰明人,現在的局勢也差不多明朗了,孤以為陳大人這樣做很不錯,您覺得呢?”
“陸大人。 ”
......
“永興小皇帝怕是凶多吉少,如此的話石嘉洛恐要上位,畢竟秦王府與西軍關系密切,而北軍與北遼多年作戰不可能向北遼俯首。”
“這樣說來,除非楚王能在內憂外患的情況下抵擋住北遼的入侵,否則他就只有死路一條,到時候天下無主群龍無首,以石嘉洛的身份和秦王的支持,他確實是最有可能坐上大寶之位的。”
“只是...”
壽縣,營地。
陳平坐在氈床上分析著時局,莫看現在京師是天下的焦點,實則只有陳平等寥寥幾個知曉內幕的人才明白,自從楚王與永興帝撕破臉皮公開決裂的那一刻起,大譽的命運就大抵是注定的了。
楚王的選擇只有兩個,一是力挽狂瀾將外部北遼的威脅消除,然後控制北軍西軍,再處理內部的叛亂。
這套操作的難度可謂是登天級別,基本可以排除。
剩下的就是卑躬屈膝,像當年的石敬瑭一樣割地賠款甚至是做兒皇帝爭取北遼的支持,借北遼兵馬鎮壓各地的不從者。
就目前情況來看,這幾乎是楚王唯一的選擇。
所以陳平現在做的準備就是為了應對這一局面,楚王若是敢那麽做,他們這些大譽臣子就敢立刻擁護一個王室宗親,然後另立朝廷。
而鑒於北方一馬平川適合北遼騎兵作戰的地形,另立的朝廷自然得選在江南。
接下來的劇本陳平簡直再熟悉不過了,這不就是南宋的那一套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