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9章 兩個好大兒
大譽,天啟十八年。
京城。
陳平是八月九日啟程的,同行的人除了西南招討正使陸威之外,還有一支軍隊。
“李師兄?”
李峰騎在馬上,一身輕便皮甲腰挎寶劍正望著陳平這邊,見到李峰的一瞬間他是驚喜交加的,沒想到這支隨行的軍隊竟是由李峰帶領!
“陳平!”
故人見面,自是分外熱情,陳平望了眼李峰身後那規模不大的兵士,衝李峰道:“真沒想到是你,這些人都是精銳吧?”
李峰含笑點頭,別看他隻帶了不到千人的部隊,但這些人在北大營裡絕對是一等一的精銳,而且個個都是騎術好手,他還特意給配了一人雙馬,一旦列陣衝鋒,白蓮賊寇這種烏合之眾就算有萬人,也抵擋不住,只有被衝垮陣形狼狽逃竄的下場。
“謔,李將軍,別來無恙啊!”
陸威這時也從馬車裡探出頭來,笑著打起了招呼。
既然都是熟人,也就沒那麽多客套了,三人寒暄一陣後就啟程南下,路上陳平向李峰詢問了些關於北大營軍士的事情。
“久居後方,已疏於訓練,戰力退步矣。”
“這樣嗎?”
陳平喃喃道,果然如他想的那般,北大營的兵雖說還是北軍,但已經與邊境的北軍不同了。
原本因為京師禁軍不堪戰而留下來兼任宿衛京師之職的北大營軍士,現在也走上了禁軍的老路,變得不再善戰。
只不過那是與邊境北軍相比,對上禁軍來說,北大營的兵依舊是厲害的。
而殿前司步軍司馬軍司這三衙也就是拱衛皇宮的部隊,他也通過謝致遠有所了解。
邊境以內,無論是北大營還是禁軍,亦或是直屬皇帝的三衙,無一例外的都有了不同程度的退化,這愈發讓陳平對自己的判斷加以肯定。
偌大一個大譽朝,除了西軍與北軍這寥寥十萬左右的軍隊外,再無一支能戰之兵!
一旦內部發生動亂,小的還能被撲滅,可要是出現大的,就得要從邊境調兵才行,關鍵這邊軍內部也不安穩。
像啊,很像啊!
唐朝的安史之亂不就是這麽來的嗎?安祿山起兵之後席卷關東,唐廷不得不從隴西調兵鎮壓,致使吐蕃入寇,佔據河西切斷西域不說,還進一步進犯關中,甚至攻陷長安!
“對了,南宮兄近來可與你接觸嗎?我聞先帝崩後不久,南宮老將軍也臥床不起,恐怕...”
李峰搖了搖頭:“未曾見他,不過聽說南宮明已經回到了南宮府上,時局如此他不可能再隱匿於江湖了。”
陳平對此表示肯定,南宮明和羅礪這二人都是因為當年南宮家被攻訐彈劾,進而導致北軍被各路文官乃至宦官掌控才出走的。
如今局勢回轉,隨著楚王與永興帝爭權奪利,北軍與西軍這兩支邊軍地位愈發重要,他們自得重回行伍,洗刷曾經的冤屈與恥辱。
“羅兄,李將軍的話你聽到了吧,南宮兄都回去了,我為你尋得的這個參將可別嫌棄。”
不遠處正騎馬悶頭前行的羅礪聞言頓了一頓,繼續走了許久才回上一句。
“不嫌棄。”
聽到這話陳平才笑眯眯地與李峰說道:“李師兄,請你給羅兄做副手不會生氣吧?”
“你小子,給羅兄弟安排這事不和他說也就罷了,
竟也不告知我。” 陳平躲閃過李峰的拳頭,笑道:“這不是不知道是你來嘛,本來還想著怎麽安撫呢,一看是你那就好說話了。”
李峰搖著頭笑了起來,陳平這小子縱是六元及第在朝中步步高升,也不忘記從前的同窗故舊,就衝這份心,他都不會生氣。
“我便是那般好打發的嗎?回來後你怎的也得從天香閣給我送些好寶貝才行!”
“好好好,我怎麽會虧待師兄呢?”
一路說說笑笑,這支西南招討使的隊伍徐徐向南行進。
他們不知的是,此時的荊州大地之上,已然在發生著一幕幕人間慘劇。
......
“陳平,陳平!”
睡夢之中,陳平忽然聽到有人呼喚自己的名字,輾轉兩下之後猛然起身,只看到李峰正在自己身旁。
“師兄?何事夜半尋來?”
李峰瞪著那雙精光眸子,看向他:“事關大譽社稷及你我生死,所以夜半尋你。”
陳平心裡咯噔一聲,微微點頭後,就見李峰繼續問道。
“先帝遺詔一事你可知曉?”
“先帝遺詔?”
這事兒知道的人不多啊,李峰是怎麽曉得的?
陳平愣神片刻後表示自己知道,只不過宮裡宮外都沒有人發現遺詔,所以也就不了了之了,接著詢問李峰為何出此言。
“先帝遺詔並非虛構,而是確有此事!”
“而且,遺詔不在別處,就在你身上!”
嗡——!
這一通話瞬間讓陳平頭腦清醒,他眼睛瞪得滾圓,翻身下床,死死盯住李峰。
“師兄,你不是在開玩笑吧?”
李峰凝神不語,無言的動作表明了他的肯定,見狀陳平絞盡腦汁思考起來,遺詔在自己身上?
“不可能,我見先帝的次數屈指可數,哪有什麽遺詔給過我?如果你是說那聖旨,早就被查過了,根本沒有。”
“你確定沒有其他的了?”
陳平齜牙咧嘴的開始回憶,雙手也在身上摸索起來,突然,他身子一僵,緩緩把手從腰間抬起。
“你是說,這個金魚袋?”
此刻,陳平手上攥著一個金魚袋,那是皇帝賜給的,自己一直帶在身上卻未曾拆開一看過。
李峰也不敢篤定,二人四目相對,陳平旋即將金魚袋小心拆開。
“莎莎!”
當陳平撚著一張紙條拿出金魚袋時,他的呼吸都為之一滯,雙眼更是死死釘在了上面!
真,真有?!
天啟帝算計之深,竟到了這種田地?!
那豈不是說當年恩師之死的前因後果,天啟帝也盡數知曉?
陳平沒想別的,看到這張紙時他的思緒為之延伸,想到了這些年來天啟帝的種種作為,原來一切都是為了他自己,為了他的什麽平衡之道,為了他的什麽虛名情義,放任楚王積蓄力量勾結官員,直到現在丟下個爛攤子兩腿一蹬,找他的列祖列宗邀功頌德了!
看呐,大譽被我治理的多好,既沒有兄弟相殘,也沒有外敵入侵,百姓們也過的勉強活命,天底下能做到我這樣的皇帝,能有幾個?
他是不知道留下的這爛攤子會引起什麽樣的動亂嗎?他當然知道,只是這老混蛋根本不想身後之事,只為了自己的虛名與所謂的什麽平衡,其他的與他如草芥無異。
“呵呵,遺詔?”
陳平咬著牙看向這薄薄紙條,活著折騰算計我還不夠,死了還想拿我當槍使,天啟老兒,真有你的啊!
八月的日頭已然沒有七月那般毒辣了,這種氣候最舒適不過,行軍亦然。
在招討使的隊伍行到中州時,白蓮賊入寇荊州的消息也傳了過來,得知此事隊伍上下不禁一片嘩然,陳平則順勢找到了陸威商量對策。
“在此停留,觀察形勢?”
“沒錯,大人不見自我等入中州以來,當地官員並不上心,中州尚且如此,荊州作為楚王封地定然更加不配合,甚至可能將我等拒之門外。”
“而且,白蓮賊聲勢浩大,大人現在手頭只有千人不到的騎兵,怎麽也得在中州募集兵士制定計劃才行吧?”
“再者呢,為保證此行剿賊萬無一失,下官想去夏州一趟,看看能否從西軍借來一支精銳助戰,若能成功則剿賊必事半功倍也!”
聽到陳平的論說,陸威感覺言之有理,思量片刻後就答應了他的請求。
待到陸威帶著余下人馬往中州府城駐扎,陳平則與羅礪和李峰帶著幾十個輕騎轉道向西,朝夏州方向狂奔了。
一路沿著大河南岸西進,過潼關後即進入了關中,所費不過七八日的功夫。
“京兆府就在前方,那位殿下如今還在秦王府,直接去嗎?”
李峰瞥了陳平一眼,問道。
“去,事不宜遲,晚一天消息都有走漏的可能,陛下的能力你也清楚,常將軍支持就代表西軍支持,南宮家也會支持我們,這也就代表北軍支持。”
“得西、北兩軍支持,再有秦王鼎力,大事可成矣!”
陳平很果斷的定下決心,這讓李峰有些詫異,但轉念想到這是陳平之後,頓時了然。
“那便走罷,沒想到你我有朝一日也能做此大事,成敗在此一舉了。”
陳平頷首,這幾天於他而言可以說是此生最為緊張的時候,雖說決心早在看到遺詔的當晚就已敲定,但事情之重大還是讓他寢食難安輾轉反側。
而到了京兆府,這些擔心卻消失不見,所留下的只有一心的堅定。
什麽六元及第,什麽榮華富貴,對他來說都不重要,他一直以來想的就是匡扶天下,民富國強。
之前走的路是科舉做官,可是在這條路上陳平付出了太多太多,而當他初入官場後,又得在各方勢力的夾縫中勉強生存,苟延殘喘。
即使如今入朝不過幾個月時間,就從翰林院修撰做到了翰林院侍講學士,可敵人比他更強大,完成夙願的道路上坎坷與艱難也更多。
他沒有把握一輩子兢兢戰戰走完,所以在這可以一蹴而就的捷徑面前,陳平義無反顧的選擇了賭上一切。
誰叫他本就沒有多少家底呢?
輸了便輸了,就算不賭也大抵是沒什麽好下場的,天啟帝留的攤子實在太爛。
夏州,京兆府。
這裡是西軍所在之州,是直面西北胡虜的邊境,不過那跟京兆府沒有太大的關系,只因這裡是整個夏州的膏腴之地。
而秦王,也就是天啟帝的叔父,其封地就在這裡。
陳平等人一路出示身份順利入城,而後直奔秦王府。
“西南招討副使,兵部左侍郎陳平求見秦王殿下!”
報出自己名號沒過多久,陳平就被請入了王府之中,隨著秦王府長史的引領,穿過層層回廊與別院,他來到了一處書房之外。
“王爺便在裡面,大人請吧。”
“多謝!”
陳平邁步來到書房前,叩門片刻,就聽見裡面傳來一道滄桑聲音。
“可是陳大人?進來吧。”
陳平順勢推門而入,只見書房之中正有一垂垂老者坐在躺椅上小憩,房間內熏香微動,另還有一個年輕男子站在書架旁翻閱書籍。
想來,這便是我要找的人了吧?
他深深看了一眼年輕男子,來到秦王跟前拱手作揖。
“下官見過殿下!”
老秦王年紀已經很大了,見到陳平進來也沒做太多動作,只是微微動了下手臂道:“陳大人英年才俊,不愧是先帝選中的人。”
“多的話本王也就不說了,想必你也清楚該做什麽,嘉洛,與陳大人出去說說吧。”
秦王的話傳來,名為嘉洛的青年轉過頭來看向了陳平。
陳平亦看過去,第一眼的感覺就是像,和天啟老兒像,和永興小混蛋也很像,天啟老兒果然夠陰,竟然把大兒子藏在了秦王府十幾年。
“殿下,請移步一敘。”
“陳大人先請。”
石嘉洛五官端正面容清秀,說話也是溫文儒雅,陳平聞言點點頭先走一步。
二人就在書房外的小亭坐了下來,沒有茶水唯有翠竹作伴。
“殿下可做好準備嗎?”
“我自幼長在王府,初生時的記憶早已忘卻,若非阿爺前兩年將甚身世告知與我,恐怕我現在還不知道這一切。”
石嘉洛聲音平淡,像是在敘說著他人的故事,而非他自己。
“既生得帝王家,哪能自己決定諸多事情,父...父皇西去,若陛下能治理好國家,想來也用不到我了罷。”
陳平靜靜聽著這位本該繼承皇位的青年說著一切。
石嘉洛,大譽天啟帝的大兒子,生不過百日就被發現有眼疾, 因此被暗中送到秦王府寄養,對外宣稱則是夭折。
只不過任誰也沒有想到,這天生眼疾做不得皇帝的孩子,竟在六歲時突然複明,按理說應當被接回皇宮立為太子才對,奈何當時永興帝早已出生,並被立為了太子。
石嘉洛這個嫡長子就隻得繼續待在秦王府,如此一直到現在。
“殿下若不願涉險,下官不會強求。”
“呵呵,那就不必了,陳大人,你知道一個人被圈養了二十年的感受嗎?”
陳平眯起眼睛,看著眼前男子近乎顫抖的身體,以及那有些癲狂的表情。
“我能有出去的機會,為什麽還要留在這裡?皇位本該是我的,我自該光明正大的拿回來!”
石嘉洛眼裡透著一抹瘋狂,舞動的雙手更是看得陳平心臟加速。
他媽的,天啟老兒生的兩個好大兒!
一個被他關在秦王府當做備胎,關了整整二十年快要瘋癲。
一個被放養變得天大地大我最大,自傲自大的沒邊。
計劃的倒是很完美,石嘉熾不行就換石嘉洛上,可他沒想到的是,兩個兒子都不行!
“殿下所言極是,臣願為殿下披荊斬棘,入主京師!”
秦王府的庭院中,陳平望著癲狂到進入自己幻想世界而不能自拔的石嘉洛,眸子中精光閃爍,恭敬的回道。
攤上這爺三個,大譽朝,亂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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