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0章 你們能拿出多少籌碼?
離開帥帳時,李峰的心情是無比忐忑的。
他不知道常德元那句話是為何意,他隻記得在場諸將聞言後皆是臉色一變,有皺眉不忿者,有面不改色者,亦有左顧右盼者。
可唯獨沒一個人敢率先開口回話,所有人都緘口不言好似啞巴一樣。
沒人會傻到在這種形勢下主動暴露自己的傾向於立場,特別是在不知主帥是哪一派的人時,那就更不能暴露了。
只不過諸將都離開的時候,李峰被常德元的親兵追了上來,說是將軍要見他。
單獨召見,這一般是心腹才有的待遇,李峰雖然追隨常德元幾年,而且還立下不少功勞,但自認還沒到心腹親信的地步。
他惴惴難安的折返回帥帳,一進去就看到常德元正望著他。
“將軍!”
“過來吧,局勢變化之快我也沒有預料到,軍中亦受到影響,本將......”
常德元的聲音循循漸進,然而作為聽者李峰卻是倍感壓力,只因為常德元所說的都是關乎朝廷乃至是天下的大事!
這種事情說給他一個遊擊將軍聽?什麽意思?
“南宮明找過你吧?他啊,哎,本該成為南宮家新一代的翹楚,鎮守邊疆,奈何造化弄人世事無常,老將軍被迫隱退,南宮牧馬革裹屍,他一氣之下憤而出走。”
“我這個北軍大將軍是當也得當,不當也得當,實在是無奈之舉。”
“他記恨我,我不怨,只求他不要再意氣行事就行,你那個弟子陳平與南宮明有來往,我想讓你去請他們二人來一趟北大營。”
常德元繼續說著話,李峰不敢馬上應下來,南宮明說的他一直記在心裡,如果僅僅是關乎自己一人也就罷了。
但牽扯到陳平南宮明,甚至會由他們牽扯到新皇帝,一旦有變自己擔不起這個責任!
“末將...”
李峰斟酌著字句,正想著該如何回答對方的問話,忽然,外頭有人喊道。
“大將軍!有天使者求見!”
.......
北大營。
來人自然是陳平一行了,陳平看著這森嚴威武的軍營,腦海中整理著京城及周邊軍力的布置情況。
而同行的南宮明與羅礪則是望著軍營感慨萬千,這是他們曾經奮鬥的地方!
北大營既是北軍指揮所又是京城守衛部隊駐地,同樣也是北軍新兵的集訓之地,對羅礪和南宮明他們來說意義重大。
“多久了?”
“十年了。”
南宮明咧起嘴表情複雜的喃喃道:“要不是你們把天下搞的這麽亂,鬼才願意趟這渾水。”
“前唐的黨爭還歷歷在目,一個個還要重蹈覆轍,北方的胡人有多凶殘,那些個文官見過嗎?”
“北軍將士在前面艱苦殺敵,他們倒好,在背後捅刀子,嘖嘖!燕雲丟了兩百年還不夠,我看他們想把中原也丟了!”
羅礪抿著嘴不說話,只是眉眼間那一抹堅定愈發濃鬱。
他與南宮明有所不同,南宮明是將門出身,而他則是草莽出身,雖然曾為同袍戰陣殺敵,但根本上的理念卻有區別。
南宮明嘴上這麽說,心底到底還是揣著保家衛國的志向,他嘛,更傾向於肆意江湖懲惡揚善,當然,在胡人不得染指中原這一點上,
兩人不謀而合。 陳平手搭涼棚望向軍營內,只見營內軍士三三兩兩的在保養武器、蹴鞠打牌,看起來不是很正規的樣子。
“軍中皆是如此嗎?”
他歪頭問了問南宮明,南宮明撇嘴道:“你當士兵不是人呐?朝廷發的軍餉才多少,覺得他們懶散不整是吧?你要是能給他們發夠了銀子,保證每天都訓練,三個月就能給你練出一支正兵來!”
“呃...”
南宮明翻了個白眼,對陳平這不知兵事的小子嗤之以鼻,陳平摸了摸鼻子,好像確實如南宮明所說。
古代軍隊在各個方向都比現代軍隊差上許多,軍紀、組織度、訓練度等等,其中的根本原因還是一個字。
錢!
沒錢,所以軍隊夥食不好,因為夥食不好所以沒法高強度訓練,又因為不能長期訓練導致組織度很低。
同樣的還有沒錢導致的武器裝備質量低劣、軍隊人員素質參差不齊等,這些單獨拎出來或許不算是太大的問題,但是全部加在一起,就注定了這支部隊的戰鬥力。
還好,北大營裡的士兵並沒有到那種程度,否則胡虜哪能被擊退?
“拱衛京師的只有北大營的軍隊嗎?”
南宮明瞅了陳平一眼,回道:“當然不是,北大營本就不是為了拱衛京師而存在的,禁軍才是。”
“不過現在的禁軍嘛,呵呵!”
陳平明白了,禁軍早年或許能擔當拱衛京師的重任,但現在已經不堪大用,所以這擔子就落到了北大營的頭上。
這麽一想,北軍還真是夠辛苦的,一面要負責北方防線一面還要保衛京師。
不過辛苦從另一種角度也可以解讀為權力,北軍這麽重要怪不得當初楚王要搞掉南宮問了,也怪不得常德元會從西軍調到北軍做大將軍。
盡管現在北大營的北軍與邊境的北軍已有一些差別,特別是在戰鬥力上面,但這仍然是一支不可忽視的力量。
關鍵是北大營的駐地距離京師只有幾十裡,這就注定了誰能掌握北大營,誰就擁有掌控京師的權力。
“北大營如此重要,天啟老兒為何放任常德元這個立場模糊的人做大將軍?”
“是他與楚王之間達成的妥協還是有其他原因?”
心裡琢磨著這事情的原因,陳平驀然發現一張熟悉的面孔出現在自己前方。
“李師兄!”
望見陳平之後,李峰臉上洋溢著笑容,十年前這個農家小子如今已然大變模樣,去歲相見與今日相見明明隻隔了一年,但變化的速度都快讓他認不出了。
“六元及第,狀元風光,你中狀元的時候我在軍中有事沒能去賀,一直心存遺憾。”
陳平撓了撓頭,打趣道:“師兄可等我再上一節時來賀,也不晚呢!”
李峰搖著頭笑容燦爛,陳平中得狀元依舊保持原先那份初心,這種品質難能可貴。
須知多少寒門子弟一朝得躍龍門,便忘乎所以甚至到了迷失自我的地步,而他在陳平身上,全然看不到這種趨勢。
此子前途,不可估量!
“來吧,我聽說有天使而來,想必說的就是你了。”
李峰衝他們招手,陳平等人旋即下馬跟隨。
當陳平與南宮明、羅礪等人踏入北大營的營地時,不少老兵為之側目,滿臉的不敢相信。
南宮明羅礪二人神情複雜,心中不知在思量什麽,等到來到帥帳前,二人對視了一眼,眸子中透著堅定神采。
“大將軍,天使駕到!”
“請進!”
李峰讓出路來,陳平墊步上前掀開布簾,一入帳篷就看到了曾有一面之緣的常德元正端坐於主座之上等著他。
“大將軍!”
“天使請坐!”
彼此之間沒有過多客套,陳平坐下之後南宮明羅礪依次進來。
“......”
常德元看著二人,二人也看著常德元,三人之間都是老熟人了,只不過此時的立場卻有些不同。
一方是現今的北軍統帥,另一方則是兩個離開軍隊沒有名分的人。
“沒想到,多年故人今日又再度相見了。”
“還多虧了陳天使呢,否則本將恐怕再難見到他們了。”
常德元率先打破沉默,歎了口氣如是說道。
陳平微笑不語,南宮明反諷一句:“只怕是常將軍不想見到我們吧,好好的西軍不去管,跑來佔了我南宮家積年經營的北軍,這些年你過的也不自在,我說得對不對,常德元?”
羅礪眼皮跳了跳,似乎為南宮明這鋒銳戾氣有些擔憂。
“哈哈哈!”
常德元似是聽到什麽好笑的笑話一樣,朗聲大笑起來,接著猛地定睛直擊南宮明眼眸,冷聲問道:“北軍,是你南宮家的?!”
“你到現在還不明白為何南宮家會衰敗嗎?不管是北軍還是西軍,都是朝廷的,是陛下的!”
“你動輒言南宮家在北軍如何如何,依本將言,南宮家遭此劫難,你這囂張跋扈的家夥難辭其咎!”
南宮明被當頭一棒打的哽咽難言,他表情僵硬,試圖張口辯解些什麽卻無言以對,緊緊攥著的拳頭與額頭滲出的汗水表明他此刻的心情。
陳平眯著眼睛聽二人對話,心道:這其中的彎彎繞繞,恩怨糾葛真是多如牛毛,細如蠶絲,嘖嘖!
就在南宮明被常德元的話挑起回憶而深陷其中不能自拔時,羅礪拍了拍他的肩膀上前一步。
“陳年舊事何必再提?我們來此不是與你爭論誰對誰錯的。”
常德元莞爾一笑,這樣才對嘛,他也不信這兩個昔日在戰場上殺的胡人膽寒,而後又能隱姓埋名遊歷天下的人,會那般無聊到來和自己對簿公堂。
他自己現在就是公堂,怎麽對?
“南宮明,羅礪要比你冷靜的多,南宮家的子弟別處都好,唯獨桀驁不馴這一點不好,偏偏戰場上這種人最是致命。”
“害群之馬!”
南宮明悶哼一聲,短暫閉上雙目後再度睜開:“南宮家失去的榮耀,我會親手奪回來!”
“......”
看到火候差不多了,陳平乾咳兩聲,開始說話。
“我說,幾位大可不必如此,要追究起來楚王才是這背後的主使者。”
說著,他將腦袋轉向常德元,微笑著問道:“本使沒有直接入京先來北大營,為的就是此事。”
“不知常大將軍對此意下如何?”
常德元昂起頭凝視著陳平,他沒想到陳平這十八歲的小子在自己這縱橫疆場多年的老將面前,還能泰然自若思路清晰,不禁對陳平又高看了三分。
“六元及第,嘖,陳大人真不像個文人,若是從軍入伍,想來也是能有一番成就的。”
陳平笑著應下:“多謝將軍誇獎。”
“你問我意下如何?這個嘛,實話與你說,我得知道你們能做到什麽地步,手頭有多少籌碼才行!”
沙場老將的見識就是不同,常德元直接開門見山問出了最核心的問題。
“陳平,你們能拿出多少籌碼?”
京畿,近郊。
“殿下,此地離京城只有四十裡地了,是今晚入京還是休整一下明日再進?”
浩浩蕩蕩的隊伍之中,前後都有人高舉大旗,上書一個“楚”字,紅字描金,威風的緊!
而在隊伍正中間,一輛乘半駿馬拉就的車駕上,楚王目光炯烈望著遠處,即使天色昏暗看不到京城遠景,也絲毫不影響他心中的激蕩。
“不必如此著急,那倒顯得孤吃相難看了,皇兄雖搶先傳位太子,孤卻不能那般無禮。”
“傳下去,尋處平坦地方歇息。”
“明日一早,啟程入京!”
王府長史哎了一聲,轉頭吩咐手下將這命令傳達,隨後湊近了繼續道。
“殿下,京城消息,說是太上皇已然病危,還召了內閣與戶部吏部的尚書到榻前...”
楚王將眼睛眯成一條縫,緩緩點頭,擺手道:“孤知道了,這不是皇兄應當做的嗎?”
“孤去京城是做攝政王,又不是要搶孤那侄兒的皇位,以後這種事不必稟報。”
“呃,是,殿下!”
待到長史退下,楚王表情逐漸變冷,一把推開身旁伺候的姬妾,卷起絲綢龍袍盤坐起來。
“皇兄既招我入京做什麽攝政王輔政,又這般急著布置為何?”
“莫不是信不過我?我而立之年都未有子嗣,莫非還會奪熾兒的位子嗎?”
“還是說, 皇兄你要將我作為熾兒的對手,用我的命換一位明君?”
想到這裡,楚王的臉色陰沉如水,原本因為要入京任輔政王總攬天下大權的喜悅之情被衝散。
“啪!”
他一巴掌拍在車窗上,窗戶震裂,楚王手上亦被木刺扎破流出血來。
“孤不信生不出兒子!當初父皇許下過承諾,要你兄終弟及與我,熾兒生出後你把他立為太子我也就不爭了。”
“做個攝政王也挺好,可你不該臨死前還要防備著我!”
楚王咬著牙低聲呢喃道,多年積累下的仇恨此刻如滔天洪水般將他理智衝垮。
原先有那麽一段時間回心轉意想著就做個攝政王的想法煙消雲散,這一刻,他隻想自己坐上皇位!
七月京城的夜空下,楚王仰天凝望,心中不滿。
而在京城內,皇宮之中。
躺在病榻上的天啟帝似乎有所察覺,轉動腦袋看向南方,心中想的是楚王入京後可能會發生的各種事情。
“呵,呵!”
“元啟,你不該怪我,這都是命,這都是命啊!”
“父皇要你我二人兄終弟及互相扶持,可你不知道的是,父皇曾與我說過,你心胸狹隘容易意氣用事,當不得皇帝。”
“我知道,你會說我騙你,父皇不可能這樣說...等事情塵埃落定的時候,你就會明白這是真是假了。”
天啟帝心中念叨著,視線再度模糊起來,直至一片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