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東呆滯了好一會,才猛的回頭,面容扭曲滿含殺意,聲音有些不確定且顫抖的問道:“你……你說什麽?他……他是誰?”
那兵卒被陳東那有些震驚,亦有些不敢置信的神情,且猙獰恐怖的樣子嚇了一跳,心虛且小聲的回道:“老……老大……他……他說他叫夜鷹……是……是領主麾下……”
陳東下意識的放下手中弓箭,隻感覺腦海中一片空白,呆愣了好一會才有了反應,猛的翻身下馬,踉蹌的奔了過來,推開那名兵士,一把搶過中年人的屍體旁,怔怔的看著。
中年人一身標準的草蠻服飾,只是皮膚不似草蠻人那樣是紅棕色,看上去更像漢人的小麥色。摘掉草蠻人喜歡帶的氈帽,能看到歲月的痕跡陳恆在額頭之上,黑白參半的頭髮,顯得人有些蒼老,看上去如同上了年歲的老人。因為長途奔命,被沙土和汗水交織而看不清容貌,隱約間能看到左臉上有一道十公分左右的猙獰刀疤,看上去很是嚇人。
陳東用手輕輕抹去中年人臉上的灰塵,是那張臉,一如既往的倔強。
過往的記憶在紛紛湧現,那熟悉又陌生的影子在相互重疊,這些腦海中的畫面,讓陳東呼吸一窒,眼角竟微微有些發澀,似乎有一種叫眼淚的東西要流下來。
陳東,一個快奔四張,在戰場上廝殺近二十年的老兵;一個早不知情感為何物,常年跟鮮血和死亡打交道的老兵;一個精神麻木,冷血的像殺人機器的老兵。
今天,就在現在,此時此刻,他卻有種心被撕裂的疼。那種痛,痛徹心扉,遠比刀斧加身更讓人難以忍受。
傷心!一個幾乎快被遺忘的情感,在這一瞬間,瘋狂的湧現了出來。
熟悉的身影,熟悉的容貌,卻再也聽不到那熟悉的聲音。
淚水無聲劃過臉龐,不自知,憶難忘。
陳東怔怔的看了良久,任由淚水自由滑落。
半響,陳東方才有了反應。
他將右手抬起,狠狠地捂住了自己的雙眼,似乎如此才能抑製那決堤的淚水;他微微的將頭抬起,似乎不想讓眼淚在肆無忌憚的流淌;他微張著嘴,似乎是不想讓哽咽聲代替他的堅強。
又是半響過後,陳東方才挪開手、低下頭、閉上嘴。
此時的他,已經用鋼鐵的意志來掩蓋了內心的悲楚,臉上恢復了往日的古井無波。
陳東輕輕歎了口氣,輕聲問道:“他死前都說了什麽?”
那兵卒急忙的說道:“這人剛剛已經不行了,說話斷斷續續的說的不太清晰,隱約是草蠻人要南下什麽的。”
不負所托。
這四個字在陳東腦海中不斷回蕩。
陳東抬起頭,輕輕閉上雙眼,淚水形成淚痕,衝刷著過往的記憶。
音容笑貌依舊在,卻捧起一手黃土。
好一會,陳東才垂下頭,左手成拳緊緊握著,指甲都扣進了肉裡,右手輕輕撫摸著死者臉上的刀疤。
半響後,陳東緩緩轉頭,眼中的傷感與悲痛,化為血海如淵,看著遠處的草蠻人,帶著殺意森然。
起身,上馬,提槍,揮擊。
“艸他姥姥!隨我殺光他們!”簡單幾個字,陳東幾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喊了出來。
眾親衛舉起手中戰矛,將矛尖對準了草蠻人。
對面的草蠻人一直關注著漢軍,見漢軍突然擺出戰鬥姿態,也是將彎刀抽出針鋒現對。
場中對戰的劉雲和阿古力也察覺出不對,
虛晃一招紛紛戒備著退後。 “你們想幹什麽?不守規矩?”阿古力疑惑的問道。
新漢和草蠻征戰,雙方開戰前,經常派遣軍中宿將陣前鬥將。所謂鬥將,說白了,就是派人單挑。
這種鬥將過程極為凶險,基本上是不死不休,但因對打贏的一方士氣提升巨大,雙方也是樂見其成,久而久之,也就形成了一個不成文的規矩,鬥將時雙方少有其他的小動作,故而,對阿古力才驚異發問。
劉雲也不知陳東發什麽瘋,驚詫莫名之際,對阿古力的質問更是置若罔聞,正準備詢問時,就被陳東的一聲斷喝打斷。
“衝鋒!殺他狗娘養的!”
隨著陳東一聲令下,漢軍親衛吼著衝鋒口號,開始催動戰馬,“噠噠……”的馬蹄聲,踏著有節奏的子拍開始奔騰。
“保護阿古力太真!”幾十名名草蠻騎兵,迎著數倍與己的敵軍,悍不畏死的發起了反衝鋒!
不是蠻軍不畏死,更不是蠻軍有九條命。
只因,草蠻人一直有著主將戰死,親衛刮其身,其族眾為奴的鐵律。這種連坐雖然慘無人道,卻十分行之有效,使得草蠻人甚少有拋棄主將的親衛。
戰死為榮,族眾尊耀一世。逃跑為恥,禍及滿族親朋。
這種信念融入每個蠻軍血液,深入到每個草蠻人的骨子裡。
這一條不管是鎮蠻領還是草蠻人,到都是出奇的相似。
好在北境之人大多尚武,也就是所謂的好勇鬥狠,那真是拎刀上頭,見血無智。一旦真殺的興起,那真是爹媽來勸都不好使,不砍死對方絕不善罷甘休。
故而,北境和草蠻少有不戰而降的戰事,大多都是要打的精疲力竭,失敗方見事不可為才會選擇投降。
兩軍人數雖然不多,但都是精英中的精英,雖然不似千軍萬馬般震撼,卻也是慘烈異常。
彎刀劃過戰甲,帶起一陣血霧;戰矛割破咽喉,屍體應聲倒下;被數人圍攻,彎刀脫手,依然不放棄廝殺,用身體為盾,用羽箭為兵,戰至身死;左手被彎刀砍斷,卻用僅存的右手撲倒敵人,右手裹住敵頸,張嘴死咬著喉嚨不松口……
這就是戰爭,這就是戰場,一息尚存,不死不休。
盡管悍不畏死,但也僅僅是悍不畏死。在質量相差無幾的情況下,數量就是絕對的優勢,毫無技巧的碾壓。
阿古力早已經被幾名親衛保護著向後奔去,其他親衛死戰不退,為阿古力爭取時間。
只可惜,雙方人數差距實在太大,幾十名侍衛連一柱香時間都沒撐住,就死個乾淨。
劉雲沒有廝殺,而是在陣後恢復體力,對這樣近乎一面倒的戰鬥,他提不起絲毫興趣。
同時,眼中滿是疑惑,因為此時的陳東,如同瘋魔般,長槍舞動間生人勿近,戰馬所過處腥風血雨,就算對手已死,也要在扎上幾槍泄憤。
眼看戰鬥結束,劉雲就想叫眾人回城,卻見陳東發了瘋般揮舞著戰矛,衝著阿古力逃跑的方向喊道:“追上去!殺了他!”說罷,一馬當先衝了出去。
親衛有些猶豫的扭頭看向劉雲。
陳東雖然是親衛長,但劉雲才是他們的主子,他們的主要責任不是戰陣廝殺,而是保護劉雲不出事情。
劉雲不知緣由,卻被陳東瘋狂的舉動弄得一愣,但還是快速的說道:“快,一起去看看。”
百余精騎策馬揚鞭,帶起一陣塵土,塵埃落地,精騎已化作渺小的身影,只有空氣中,還停留著催馬吆喝的聲音,以及馬蹄奔跑時的回響。
阿古力的戰馬體力消耗嚴重,腳力自然不足全盛時期,奔出一段時間,剛要緩口氣,驟然間,聽到身後馬蹄聲傳來。
追兵來了!
“靠!”阿古力已經無力吐槽,只有這一個字能抒發心中的苦悶!
我是被人偷入營帳,或是丟東西、或是被綠了,心中不忿,且有任務,才千裡追殺。
你們這是死爹死媽了?還是老子抱你們孩子跳井了?
決鬥不守規矩不說,還尼瑪死命的追趕,這又是為的哪般?
難道因為自己的身份要趕盡殺絕?
盡管心中懊悔自己嘴欠自大,阿古力及其數名親衛也不敢稍有懈怠,打馬揚鞭快速逃離。
馬蹄聲漸行漸近,數名親衛互看一眼,領頭一人對阿古力說道:“阿古力太真,您是沃欽部的未來,是偉大的蒼鷹,願天神與您同在!請您一定要返回沃欽部,我等不能再陪您了。”
說罷,數人勒馬站定,調轉馬頭,平靜的看著衝過來的漢騎,緩緩將手中的彎刀舉起。
“殺!”
一陣镔鐵撞擊聲過後,只有殺聲還在回蕩,隨著百余精騎飛奔而過,數具屍體轟然墜落,隻濺起陣陣塵土。
生死之間有大恐怖,能看淡生死才能從容赴死。
阿古力邊跑邊回頭看著,眼中隱有一絲不舍和悲痛,但更多的是焦慮和不安。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自己前一刻還在追殺他人,後一刻,卻被他人所追殺。
或許,這就是所謂的輪回,也可能是漢人常說的:風水輪流轉。
生活竟如此的狗血,狗血到讓人隻想苟且的活著。
三百步……
兩百步……
一百步……
雙方距離越來越近,眼看就要追上阿古力,前方卻出現滾滾煙塵和轟隆的馬蹄聲。
顯然,是有大隊草蠻騎兵來接應阿古力。
屏氣、凝神、揚手、挽弓、搭箭、瞄準,劉雲取烏金鐵膽弓,瞄準了阿古力後心。
巧合?還是報應?竟然如此相似……
阿古力正巧回頭,看到如此一幕,不由得魂驚天外悲從心起。
想我阿古力也是一代人傑,剛要展翅高飛,就要被無情扼殺。
現世報來的快,古人誠不欺我。
“嗖……”
一聲奪命音,聲伴奪命箭,閻王發禦旨,五更不減半。
阿古力想做出躲避的動作,身子卻因疲憊,而無法做出有效的反應,箭矢直奔後心而來,氣機牽引下,驚得阿古力汗毛倒豎頭皮發麻。
“嘶……噗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