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上從來沒有軍隊的傳說。
不管是少俠還是大俠或者女俠,對這些自認都是橫刀仗劍縱馬天涯的瀟灑高手們而言,看不起這些“朝廷鷹犬”,是他們的政治正確。
對這些為狗皇帝賣命的軍人,他們只有鄙夷而沒有讚美,更遑論吹噓。
但當實際面對的時候,他們卻都知道,自己是萬萬打不過的。
吹牛的話可萬萬當不得真,騙騙兄弟可以,千萬不能把自己都騙了。
騎兵衝鋒的威勢,如同奔雷滾動,光是那個狂暴肆虐仿佛要碾碎一切的勢頭就讓這些被重金招募而來的高手膽寒。
而那個血紅色的,仿佛用無盡敵人鮮血凝成的薑字,則讓其中稍有見識的人毫不猶豫地選擇了撤退。
“點子扎手!”
“撤!”
一個人選擇了動,本來就是因利而聚的殺手們也立刻選擇了四散奔逃。
兄弟的屍首、得手之後一輩子吃喝不愁的重金,都敵不過自己的性命重要。
但他們快不過奔馬,而且這麽一逃,原本因為雙方混戰只能先包餃子的無當軍,立刻在近乎本能的戰鬥技巧下,分出一部分騎兵選擇了銜尾追殺。
雙腿掌控著胯下的馬匹,穩住身形,弓弦砰砰砰地響著,不斷收割逃竄敵人的性命,這是無當軍最喜歡也很習慣的戰鬥方式。
不管刀鋒所向,箭尖所指,是大梁最精銳的邊軍,還是這些好勇鬥狠的江湖人,都只有一個稱呼:敵人。
這就是無當軍的一視同仁。
只可惜,峽谷的入口被一片凌亂的石頭和滾木堵塞,這江湖人可以靈活地翻越過去,騎兵的馬匹卻不具備那個程度的靈活性,只能遺憾地勒馬止步。
大局在瞬間逆轉,夏景昀掀開簾子走下,看著那個高坐馬上的熟悉身影,一臉欣喜地衝過去,納頭便拜,“草民見過將軍,將軍之風,一如往昔!更勝往昔!實在讓人忍不住感歎,識盡千千萬萬人,終不似,將軍好!”
看著夏景昀此番做派,正在走下馬車的白雲邊愣了,蘇元尚愣了;
收槍歸來的陳富貴愣了,擦拭雙刀的呂一也愣了。
薑玉虎居高臨下,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廢話真多。”
夏景昀嘿嘿一笑,扭頭看著蘇元尚等人,“是不是覺得我表現得有些過於激動了?”
他一臉正氣,“這可不是我諂媚啊!這都是我一個大夏子民,對保家衛國,戰功赫赫的帝國將軍發自肺腑的尊敬;是我一個普通百姓,對光風霽月、才華出眾之士發自心底的佩服。”
薑玉虎白了他一眼,一夾馬腹,傲嬌地去了入口處指揮士卒清點戰場。
蘇元尚望著那道背影,目光又在那杆薑字大旗上飄過,眼中忽然面露驚訝,“高陽,這莫非就是那頭薑家玉虎?”
夏景昀嘿嘿一笑,點了點頭,“蘇先生果然是見多識廣。”
蘇元尚猛然瞪大了眼睛,喉頭滾動一下,難以置信道:“他是專程從中京城來接你的?”
夏景昀想了想,“從這個狀態來看,應該差不多。”
“娘誒!”蘇元尚扶著額頭,忍不住感慨,旋即又笑了起來,“我忽然對你更有信心些了。哦不,應該是更有許多信心了!”
夏景昀也笑了笑,看了一眼一旁默默給同伴收斂屍首的白家護衛,神色漸漸嚴肅起來,輕歎一聲,卻並沒有過去安慰什麽收買人心,只是讓呂一代表他過去安撫一下,然後便起身去往山谷的入口。
入口處,薑玉虎瞧著他過來,淡淡道:“人跑了不少。”
夏景昀微微眯了眯眼,笑著道:“畢竟不是隨便誰都能比得上將軍神威的。”
薑玉虎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前方,蘇家護衛頭子領著幾個兄弟沿著剛剛開辟出來的通路走了過來,朝著夏景昀一拱手,“夏公子,幸不辱命,有四名殺手皆已被擊殺!”
幸不辱命?
夏景昀冷冷一笑,轉身離開。
護衛頭子自知理虧,也不敢多說,但他身後的手下不幹了,看著夏景昀的背影。
“你什麽意思?”
“我們在這兒拚死拚活,伱連句話都沒有?”
本已不打算多說的夏景昀霍然轉身,眼中瞬間迸射出攝人的光,“你再說一遍?”
經過了多少事,見過了多少大人物,甚至還曾親歷過血火叛亂和廝殺,夏景昀此刻的氣場已不是一個普通讀書人能比的。
氣場全開之下,那人登時心頭一懼,縮了縮脖子。
但旋即想起自己是蘇家人,眼前之人不過是蘇家一個外客,頂多算是頗得大小姐賞識,他又有何懼,於是又壯起膽子道:“本來便是,我等浴血廝殺,還有人命損傷,你不道謝也就罷了,竟還面露冷笑?”
夏景昀都快氣笑了,“你們還真覺得自己很榮耀嗎?”
他指著眼前還散落的巨石和原木,“就這些東西,攔了你們二十個人,足足半盞茶的時間!”
“來路上,我天天尋你們,日日找你們,就是要確認路線,確認距離,確保萬無一失。”
“我相信了你們拍著胸口的承諾,相信了蘇家家主對我的承諾,相信了蘇家族兵的能力,而你們呢?”
“二十個人,就這麽聽著裡面的廝殺,聽著裡面的慘嚎,甚至可以直接看著幾十個江湖好手就這麽圍攻我們,看著白公子的護衛接連倒下,看著我連我的兩個護衛都派了出去支援,你們還是就站在這兒!”
“這就是你們的保護方式?這就是你們對我的承諾?”
“你們他娘的還覺得很驕傲!你們哪兒來的驕傲?誰給你們的臉!”
蘇家護衛頭子拱了拱手,“夏公子,非是我等貪生怕死,實是對方還有殺手藏於山坡之上,時刻準備以巨木滾石伏擊,我等也是無奈啊!”
“這他娘的還不是貪生怕死?”
“戰場上難道還有誰伸著脖子等著你砍嗎?”
夏景昀還沒說話,一旁的無當軍都聽不下去了,紛紛開口鄙夷。
夏景昀冷然道:“不管是護衛還是軍人,都是組織嚴明,任務清晰的團隊,都應該以服從命令為天職。我的確不是你們的族人,也不是你們追隨景仰的人,但是他娘的將士打仗就只打自己想打的仗嗎?你接了這個任務,你是不是就應該好好把它做好?白公子的護衛人家十個人對幾十個人有過片刻的猶豫嗎?就你們腦子轉得快?就你們知道審時度勢?這他娘的就是你們的大族出身帶給你們的聰明?”
“你們讓我覺得惡心的,是在薑將軍都領著大軍來了的時候,是對方都已經肝膽俱喪,狼狽逃竄的時候,是他們被無當軍一輪虐殺只剩下十幾個人的時候,你們居然都沒將他們全部攔下來!”
“你們讓我覺得最惡心的, 是在這樣狗屎一樣的表現前,你們居然還能當著氣勢如虹的無當軍將士的面,當著白公子那些浴血奮戰的護衛的面,上來請功,還他娘的幸不辱命!我幸不辱命你大爺!”
“我給你們家主面子,給你們大小姐面子,不願與你們計較,你們還厚顏無恥地問我什麽意思?現在意思清楚了嗎?老子就是瞧不起你們蘇家這群窩囊廢!”
蘇家護衛頭子被罵得臉上一陣青一陣紅,聽到最後,卻又忍不住怒從膽邊生,“夏公子,你說我等,我等不與你爭辯,但蘇家不是你能侮辱的!”
你他娘的還敢還嘴?
夏景昀更是生氣,但蘇家與他的協議,並不為外人所知,一時間,他還沒想好怎麽回應。
就在這時,一旁響起一個懶洋洋的聲音,“蘇家?很了不起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