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權臣正文卷第一百九十四章朝會之上,散朝之後“罔顧國法,縱子行凶,強擄民女,但有不從便肆意凌辱虐殺,草菅人命,其罪一也!”
“身為禮部尚書,不尊禮法,私養外室,聚於城外私莊,供其穢亂,其罪二也!”
“其侄私尋代筆,蓄意挑起各州爭鬥,欺瞞舉子以揚名,本當廢其功名,然禮部包庇,不聞不問,以致民意洶洶,士林喧囂,其罪三也!”
“此三罪,既違國法,又激民憤,身為禮部尚書,天下士林聲望所重,更是罪加一等!請陛下徹查!”
周英龍洪亮的聲音,在空蕩蕩的大殿之中,久久回蕩。
滿朝文武,隨侍太監,各個眼觀鼻鼻觀心,一動不動的身子裡,心眼子活蹦亂跳。
禦史中丞神色陡然陰沉,顯然對周英龍不按規矩的參奏很是不滿,雖然這種做法亦符合禦史台之規製,但落在陛下眼裡,恐怕就是他這位禦史中丞對禦史台的掌控不力了。
崇寧帝高坐台上,手裡握著周英龍遞上來的奏章,並未打開,而是眯著眼,看著那個在他的視野中,遙遠又渺小的禦史身影。
“臣惶恐!”
石定忠連忙按照規矩出列,雙手持著笏板,弓腰不起。
“陛下,石尚書一向公忠體國,世所共知,此人不知從何處聽來的小道消息,便以此攻訐一位國朝重臣,臣請陛下立誅此等妄言邀名之輩!以正視聽!”
石定忠能做到禮部尚書的位置,手底下自然也有幾個自己的人,聞言立刻站出來為石定忠駁斥。
而且一出手就是熟悉的朝堂手段,管他娘的,先把水攪渾再說。
“陛下!此人不過一監察禦史,在這開年大朝會之上,肆意攀咬朝廷重臣以成名,居心險惡,更是擾亂朝廷秩序!臣請陛下嚴懲此獠!”
“陛下,春闈在即,此人攻訐主持春闈諸事的禮部尚書是何居心,定是存著破壞國朝掄才大典之意,臣懷疑其為北梁奸細,請陛下將其收入黑冰台細細拷問!”
立刻又有兩位石定忠的黨羽站出來為其開脫反擊,但出乎意料的是不論是隱隱有傳言跟石定忠眉來眼去暗通款曲的英國公呂如松還是身為百官之首,理應照看六部的丞相秦惟中,都如老僧入定般一動不動。
甚至,因為石家與夏景昀結仇,從而得罪了的整個德妃一脈,其領頭的如戶部尚書衛遠志、禮部左侍郎王若水等,也都沉默無言,一派事不關己的模樣。
事發突然,領頭的又不開口,下面的人也不敢擅動。
於是,大殿裡在幾個石定忠的鐵杆奮起反擊之後,不僅沒有出現想象中彈劾一部尚書該有的喧囂吵鬧,反而陷入了一種詭異的平靜。
幾個出列的大臣茫然地站在原地,後背瞬間冒出陣陣的冷汗,不是因為他們猜到了什麽,而是因為他們什麽都猜不到。
就在這時,崇寧帝發話了。
“石卿,你有何話說?”
石定忠腰都快斷了,艱難地直起身子,“陛下,今日為開年大朝會,正是國朝萬象更始之際,微臣不願以一己之事壞了陛下及群臣雅興,請陛下允臣明日上書自辯。”
崇寧帝直接道:“準!”
“陛下!”周英龍顯然對這個結果很不滿意,大聲開口!
“周英龍,你還懂不懂尊卑,給本官退下!”
禦史中丞冷冷一喝,
周英龍一臉不甘地退回了隊伍。 就如同平湖深譚中投入了一顆石子,雖有一時之激蕩,但再大的水花,都會徐徐歸於平靜,然後平靜得就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崇寧帝和百官一起走完了開年大朝會的所有流程,然後在一片祥和中,言笑晏晏,各回各家。
“混帳!周禦史,你的眼中還有沒有本官!還有沒有禦史台!”
禦史台,禦史中丞冷冷地看著周英龍,“彈劾六部尚書這麽大的事,為何不跟本官先通個氣?為何要直接上奏?肆意撒野,伱把這朝堂,當你家的茅房了不成?”
周英龍平靜地看著眼前這個入了中樞的絕對重臣,神色卻無半點懼意,“中丞大人,禦史台哪條規章寫了我等禦史或侍禦史上奏章必須要先向你匯報?哪條規章又禁止了我們直接上奏,參劾官員?”
聽得周英龍如此言語,禦史中丞卻冷靜了下來,眯起眼睛,有些陰冷地道:“數十年成例如此,來來往往多少英才,都無異議,周禦史是覺得,你是那個卓爾不群,超乎平凡之人?”
誰料周英龍依舊面色不變,甚至還冷哼了一聲,“數十年成例?就是這數十年成例,讓禦史台墮落至此!”
他環顧一圈,看著周遭圍觀的禦史們,“諸位同僚可記得,數十年前的禦史台是何樣子?自國朝初立以來,禦史台便是中樞和朝廷舉足輕重的所在,禦史中丞必入中樞,侍禦史隨侍陛下,禦史監察百官、監督軍政,雖位卑而權重,凡入禦史台,皆以為國朝掃清積弊,還朝廷清朗乾坤為己任!時人百官也莫不敬重!可如今呢!”
“這禦史台已形同虛設,禦史們不再是滌蕩乾坤的利劍,而是權利爭鬥的忠犬!想要咬誰,就放出去咬,不管這人是好是壞!不想咬誰,一聲令下,便集體噤聲,哪怕那人罪大惡極!這不是我說的,這是百官說的!是百姓說的!這樣的日子,這樣的名聲是我們想的嗎?”
“中丞大人,你口口聲聲說著成例,下官就問一句,如果我事先與你商議,這一本我還參得上去嗎?!”
周英龍一身凜然正氣,竟激起了許多鬱鬱不得志的禦史們感同身受,同仇敵愾,壓得禦史中丞一時也不敢犯了眾怒!——
“這周英龍,是誰的人?”
禦書房中,崇寧帝負手立在窗邊,開口問道。
黑冰台首座玄狐站在他身後不遠處,恭敬地將方才緊急找來的資料複述出來,“此人乃崇寧六年二甲進士,初入翰林,後入禦史台,便一直在禦史台做了下去,因其心性高傲,不喜結交同僚,故而仕途停滯,十數年幾無寸進。位卑言輕,也無人招攬,眼下並無派系。”
“無派系?”崇寧帝有些詫異, 扭頭看著玄狐,將話說得更明白了些,“比如德妃那邊,與他有無交集?又或者蘇家?”
玄狐很肯定地道:“沒有。”
崇寧帝緩緩邁步,“也就是說,這是他的個人之舉?不是政爭?”
玄狐猶豫了一下,開口道:“此人落寞多年,如今不知從何處得知這等消息,便選了今日這等時機,直接上奏陛下,以搏聲名,禦史以聲名為晉升之本,倒也不算離奇之事。”
“但離奇在於,以他之能,又是如何得知這等消息的!”
崇寧帝點出了自己的疑惑,“朕記得,當初昭陽宮那個自盡的女官,最後也沒能找到幕後之人?”
玄狐道:“正追到關鍵時期,關鍵的人直接自盡了,線索斷了。但我們基本能夠鎖定,是中京城的大人物。”
“朕不想聽見這樣的話,朕要確切的人。”
玄狐連忙跪下,“奴才無能,請陛下恕罪。”
“朕更不想聽見你這等話,你要用更大的功勞來回報朕,而不是朝地上一跪,讓朕恕罪!”
“是!”
崇寧帝坐回坐榻上,“他彈劾的那些事情都是真的吧?”
玄狐點頭,“皆確有其事,並無誇張。”
“行,下去吧!”
崇寧帝揮了揮手,玄狐躬身退下。
他一個人坐在禦書房中,拿起一柄玉如意,輕輕敲著膝蓋。
“石定忠啊,石定忠,你到底忠不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