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近亥時。
夜色徹濃。
就在潘永良、范元裕二人密謀著自燕撤離一事之際。
沮陽城南,一片燈火通明的郡衙大堂偏堂書房內。
孫道華、朱廣禮、梵崇賢三人相對而坐。
或把玩著手中精致茶盞。
或品味著盞中不可多得的極品香茗。
或輕聲暢談著數日以來那不足為外人道也的風趣之事。
在外人看來三人之間這場足以決定上谷郡未來數月乃至數年局勢。
以及大半外來世家、商賈最終命運的會晤。
於孫道華、朱廣禮、梵崇賢三人而言。
卻只不過是一場難得的忙裡偷閑罷了。
至於上谷郡未來數月乃至數年的局勢。
以及大半外來世家、商賈的最終命運?
三人只需如先前那般,按部就班地執行那位所制定的既定計劃即可。
又何須再節外生枝地勞心費神?
而今夜三人之間的這場‘忙裡偷閑’。
亦在那位所制定的既定計劃之中。
......
......
不知為何。
悠閑時光總是格外地短暫。
不知不覺間卯時已至。
沮陽城東方天幕再度如約泛起些許霞光。
沮陽城南,郡衙大堂偏堂書房內。
哈欠連連的孫道華端起一杯濃茶。
自太師椅緩緩起身。
“朱家主、梵家主。”
“本官以茶代酒。”
“以祝今日諸事順遂。”
孫道華提茶水一盞,略作定神後輕笑著舉起手中茶盞。
“共祝今日諸事順遂。”
朱廣禮、梵崇賢二人提盞起身舉起手中茶盞面帶笑意道。
話音落罷。
三盞互碰過後。
孫道華、朱廣禮、梵崇賢三人同時高舉茶盞,將其內濃茶一飲而盡。
“孫郡守。”
“吾等先行告辭。”
“今日五萬石糧食,己時便可抵達南城門外。”
朱廣禮放下手中茶盞,拱手告辭道。
“梵家五萬石糧食,己時亦可抵達南城門外。”
梵崇賢放下手中茶盞,緊隨其後拱手道。
在許奕所制定的計劃中。
當朱、梵、董等家族將糧價降至一兩四錢一石。
且大局基本已定時。
孫道華、龐文澤二人便可以郡衙之名。
以一兩三錢一石的價格。
與朱、梵、董等家族簽訂一份多達百萬石糧食的供需契。
這部分糧食將會被繼續用於‘平價’售糧。
當然,若日後糧食價格波動過大,亦或者雙方有一方不願繼續執行。
則可給予守約一方部分賠償,從而解除供需契。
“二位慢行。”
郡衙大堂偏堂書房內。
孫道華聞言自無不可地點了點頭。
不多時。
在孫道華的親自相送下。
朱廣禮、梵崇賢二人乘兩輛滿是古色古香的馬車不徐不疾地駛離了郡衙正門。
待朱廣禮、梵崇賢所乘馬車徹底消失於視線之內後。
孫道華略作定神,隨即轉身朝著郡衙內行去
“尋陸郡丞至大堂。”
孫道華途徑郡衙正門時,
腳步忽然微微一頓。 “是。”
值守於郡衙正門處的衙役聞言連忙拱手行禮道。
與此同時。
兩輛分別上繪著朱、梵兩家標志的古色古香馬車。
一前一後不徐不疾地駛離了郡衙所在的德政街。
當兩輛馬車身影徹底消失於德政街後。
藏身於德政街兩側陰暗角落處的一眾眼線,迅速朝著沮陽城東南西北四處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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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時近辰時。
旭日東升之際。
沮陽城南,醉仙居客棧甲等別院書房內。
披頭散發,雙目赤紅宛如泣血般的潘永良。
渾身無力地癱坐於太師椅之上。
赤紅宛如泣血般的雙眼一動不動地死死盯著手中帳冊。
自昨夜下定決心撤離燕地的那一刻起。
潘永良心中便知此番燕地之行,潘家注定將會元氣大傷。
可其萬萬沒想到。
當連夜核算出來的一系列帳目,事無巨細地擺在其眼前時。
潘家此番燕地之行,所需付出的代價遠超其所預料的數倍之多。
而首當其衝的便是於燕地內的損耗。
這部分損耗大致可分為兩個部分。
其一。
於燕地內租賃而來的一間間鋪子以及倉庫。
因租賃契的存在。
那一間間鋪子以及倉庫未曾用完的租金。
以及租賃之初所付的保證金。
這部分支出自然將會是血本無歸。
其二。
潘家一眾人馬於燕地內的衣食住行。
這部分看似最不起眼的支出。
恰恰正是潘家於燕地內的最大損耗。
因燕地糧價連番上漲之緣故。
燕地內大到鋪面、倉庫,小到衣食住行皆緊隨糧價連番上漲。
當糧價連番上漲時。
這部分支出自然微不足道。
潘永良自然不會格外地在意。
但奈何此一時彼一時。
現如今糧價徹底下行。
往日裡那微不足道的人員衣食住行,馬匹草料等損耗。
自然而然地便變得格外的刺人心脾。
然而這僅僅只是潘府於燕地內所需付出的代價。
若是與撤離燕地時所需付出的代價相比。
這部分代價自然而然便顯得‘無足輕重’起來。
潘家自雁門郡調數十萬石糧食入燕。
這一路行來人吃馬嚼等損耗自是無須多提。
而現如今潘永良決定自燕地攜糧返雁。
其所需付出的代價,並非僅僅只是重演來時代價那般簡單。
簡而言之。
潘永良此番自雁門郡運數十萬石糧食抵燕。
在其計劃中這部分糧食自然是要全部售於燕地百姓,從而換取大量財富。
也正因如此。
當初運糧抵燕的潘家夥計以及馬車。
其中大部分皆在糧食抵燕並歸倉後離開了燕地。
而現如今既然打算運糧返雁。
那麽自然而然地便需將這部分夥計以及馬車再調回燕地。
自燕地重新裝糧入車,隨後再度折返雁門郡。
這期間人吃馬嚼等損耗,何其之大自是可想而知。
潘永良不是未曾想過自燕地直接運糧至雁門郡。
只不過這種想法方一出現於腦海中,便被其強行驅散。
一來,數十萬石糧食著實不是一小數目。
外人亦不如自家仆從、夥計那般可信。
歸途中一旦出現丁點的差池。
其所造成的後果,定然會令潘家難承其重。
二來,自直接自燕地運糧至雁門郡。
其所付出的代價並不比調夥計、馬車入燕少上絲毫。
甚至於遠超自雁門郡調夥計、馬車入燕。
須知潘家於燕地內的糧食足足有著數十萬石之多。
這麽多的糧食需多少車輛?又需多少夥計?
單單是購置亦或者租賃車輛的費用,便不亞於一天文數字。
更逞論又有多少燕地之人,願意背井離鄉隨其押運糧食入雁門郡?
思及至此。
潘永良滿是絕望的臉龐上不由得浮現起濃濃病態紅。
“直娘賊的孫道華!”
“直娘賊的朱廣禮!”
“直娘賊的梵崇賢!”
“爾母婢!該死!統統該死!”
潘永良‘騰’地一下,自太師椅站起身來。
滿臉說不出的猙獰之色,重重地將手中帳冊砸於書桉之上。
‘砰!’
‘卡察!’
帳冊重重落於書桉之上,徑直地掀翻了擺於書桉一側的古色茶壺。
頃刻間那價值不菲的古色茶壺便徹底四分五裂開來。
“啊!直娘賊!爾母婢!”
潘永良猶不解氣,猛地抬腿重重一腳踹向身前書桉。
怎料一腳過後。
身前書桉紋絲不動。
而潘永良則在反作用力道下,不受控制地朝著身後倒去。
連帶著身後太師椅一並重重地摔於地上。
“該死!”
“都該死!”
“孫道華該死!”
“朱廣禮該死!”
“梵崇賢該死!”
“燕王奕該死!”
“整個燕地都該死!都該死啊!”
“直娘賊!爾母婢!”
潘永良滿臉猙獰之色,異常狼狽地自地上爬了起來。
就在其滿心瘋狂之際。
緊閉的書房外忽然傳來一道急匆匆的腳步聲。
‘冬冬冬。’
“老爺!”
“朱家家主,梵家家主離開郡衙了!”
一潘府仆從快步行至緊閉的書房門外,輕輕叩響了房門。
聞言此言。
暴怒中的潘永良漸漸恢復些許清明神志。
然而不待其作何回應。
緊閉的書房門外忽然再度傳來一急匆匆的腳步聲。
“老爺。”
“范老爺遞來拜帖。”
又一仆從於緊閉的書房門外稟報道。
“將......”
“將范家主請至迎客堂。”
足足過了半刻鍾之久。
潘永良滿是沙啞的聲音方才自書房內緩緩傳出。
“是。”
後至仆從聞言拱手回應道。
另一仆從靜靜等待百余息。
見潘永良始終無任何吩咐。
這才默默退出了書房所在之地。
與此同時,別院書房內。
潘永良面色極其難看地緩緩撫起腳旁太師椅。
隨即一言不發地於書桉四周搜尋著昨夜不知何時散落的發冠。
......
......
足足過了近兩刻鍾之久。
潘永良方才穿戴整齊地行至別院迎客堂。
“潘家主。”
見潘永良行來,靜候多時的范元裕緩緩自客座太師椅起身。
“范家主。”
潘永良略作定神,隨即與其互相見禮道。
見禮過後。
潘永良、范元裕二人分別落座於主客太師椅之上。
“朱廣禮、梵崇賢二人今日卯時方才離了郡衙。”
“若不出意外的話。”
“近兩日上谷郡局勢當再起滔天巨變。”
“不知潘家主準備的如何了?”
方一落座,范元裕便不由得開口問道。
聞聽此言。
潘永良面色不由得數起變化。
足足過了近一刻鍾之久。
潘永良方才稍稍穩住劇烈起伏的內心。
“唉~!”
潘永良長長歎息一聲,隨即緩緩開口說道:“昨夜吾便派人快馬加鞭地折返平城。”
“以兩地之舉,縱使時時換乘,晝夜不停。”
“恐也需兩日之久,方能至平城。”
“即使家中受到消息後,即刻調集人手、馬車,一刻不停留地來燕。”
“恐至少也需七八日之久,方能抵燕。”
話音落罷,潘永良再度長長歎息一聲。
有那麽一瞬間其甚至想豁出去一切,直接將手中糧食全部低價拋出去。
能回多少血,便回多少血。
至於賺錢?其已然是想都不敢想了。
“唉。”
聞聽此言,范元裕亦是不由得長長歎息一聲。
潘永良心中是何想法,其心中又豈會不明?
有些帳目當真是不算不知道,一算嚇一跳。
代郡誠然距離上谷郡更近。
所需承擔的折返損耗自然而然地便比雁門郡潘家更抵。
但奈何范家此番運糧數量亦是遠超雁門郡潘家。
范元裕有心收回昨日之言。
但一時之間卻又不知該如何說起。
隻得再度長長歎息一聲。
就在二人相顧無言,唯有互歎之際。
一潘府仆從忽然急色匆匆地自外行來。
“老爺!老爺!”
“郡衙又貼告示了!”
“郡衙又貼告示了!”
潘府仆從急色匆匆地行至迎客堂前,連忙拱手行禮道。
“是何告示?”
“速速講來!”
潘永良聞言心中沒來由地咯噔一下,隨即急忙追問道。
“回老爺。”
“那告示言,昨夜孫郡守與朱、梵兩家簽訂買賣契。”
“以一兩三錢一石的價格,自朱、梵兩家購得大量糧食。”
“郡衙所購糧食將全部用於平價售糧。”
“那告示還言,今日未時前後將會於南城門外再立十五杆旌旗。”
“若百姓家中仍有些許余糧。”
“則大可不必急於自城內購糧。”
潘府仆從快速將告示內容事無巨細地一一道出。
聞聽此言。
潘永良、范元裕面色不由得瞬間大變。
“退下吧。”
潘永良死死地將心頭怒火暫時壓下。
微微擺手示意仆從退下。
待潘府仆從身影徹底消失於迎客堂前時。
潘永良再難壓製心頭怒火。
‘砰!’
“欺人太甚!”
“欺人太甚啊!”
潘永良猛地一巴掌重重地拍在太師椅扶手之上。
怒不可遏地厲聲咆孝道。
都是千年老狐狸。
潘永良又豈會看不出孫道華、朱廣禮、梵崇賢三人所打算盤?
此舉看似孫道華一心為民。
實則不過是借平價售糧之舉。
明目張膽地轉移郡衙財富!
此等行為若是放在以往,亦或者他地。
潘永良自不會如此怒不可遏。
畢竟孫道華、朱廣禮、梵崇賢此舉。
大周近百年來,每每一到災年,總會有人如此行事。
雁門郡潘家、代郡范家,自然也不能‘免俗’。
但奈何此一時彼一時。
以燕地現如今的局勢而言。
孫道華、朱廣禮、梵崇賢三人此舉。
無異是將所有苦果,統統轉嫁至了一眾外來世家、商賈身上。
此時即使潘、范兩家忍痛以一兩四錢一石的價格出售手中糧食。
亦不會有太多百姓蜂擁而至。
若想打破僵局。
售糧價格則必須低於朱、梵兩家。
且無限接近孫道華平價售糧的價格。
即一兩銀子一石。
如此一來。
潘、范兩家的損失必然直線上升。
潘永良所明之事。
范元裕又如何不知。
一時間醉仙居甲等別院迎客堂內的潘、范二人。
一個比一個面色難看。
然而就在醉仙居別院迎客堂即將徹底陷入死寂之際。
遠處忽然再現一行色匆匆的身影。
“老爺!”
“老爺!”
一潘府仆從滿頭大汗地自外狂奔而來。
“啟......啟稟老爺!”
“孟......孟家米糧鋪,也......也降價了!”
潘府仆從硬生生地止步於迎客堂外,來不及喘息快速拱手行禮道。
“多少?!”
“降價多少!”
潘永良‘騰’地一下自太師椅站起身來,隨即連忙追問道。
“孟家?!”
“哪個孟家?!”
從不越俎代庖的范元裕再也顧不得虛禮。
‘騰’地一下自太師椅站起身來,緊隨其後追問道。
‘愕。’
“回老爺問。”
“降價至了一兩四錢一石!”
“回范老爺問。”
“是涿郡孟家。”
潘府仆從聞言不由得微微一愣,隨即快速回答道。
話音落罷。
潘永良、范元裕不由得默默對視一眼。
匆匆對視過後,二人皆從對方眼神中看出喜悅之色。
“咳咳。”
“退下吧。”
潘永良輕咳一聲,隨即微微擺手道。
“是。”
潘府仆從聞言再度拱手行之一禮,隨即默默轉身離去。
待仆從身影徹底消失於迎客堂後。
潘永良不由得再度側首看向身旁欲言又止的范元裕。
“不如我們也......”
潘永良心中沒底地試探道。
“不如我們也降價?”
范元裕聞言心中不由得一喜,隨即順勢補全道。
“范家主以為如何?”
潘永良微不可查地點了點頭,隨即反問道。
“依潘家主之見行事即可。”
“范某自無不可。”
范元裕略作定神,隨即再度將‘難題’拋給潘永良。
潘永良聞言心中暗罵一句老狐狸。
隨即略作定神開口說道:“既如此,那便隨波逐流吧。”
范元裕聞言自無不可地點頭附和道:“你我這也是無奈之舉。”
“想來王爺他老人家定會諒解你我。”
話音落罷。
范元裕一刻也不遠繼續停留。
當即告辭而去。
至於昨日運糧折返之言。
自始至終,范元裕皆未曾提及哪怕一字。
以現如今的燕地局勢而言。
凡明眼人皆可看出。
既然血虧已成定數。
那麽越早將手中糧食售完。
便越是能減少些許虧損。
故而。
現如今正是那寸陰是競之際。
范元裕此時恨不得插翅飛向所居別院。
自不願於潘永良所在別院停留哪怕一息之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