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急軍情!速速退避!”
“緊急軍情!速速退避!”
“緊急軍情!速速退避!”
正德三十年九月二十七日。
午時前後。
以三四十余匹頂尖快馬性命為代價的緊急軍情。
歷時八日之久,橫跨近三千裡之遠,最終順利地抵達了京師長安。
數名嘴角泛起層層死皮,雙眼布滿血絲的李光利親衛。
腰插赤紅色八百裡加急旗,拚盡全力驅使著數匹健碩快馬。
於那長安城主乾道朱雀大道上疾馳而過。
所過之處,無不雞飛狗跳,遍地狼藉。
然。
此時身處於朱雀大道之人。
無論是衣著華麗的富家公子哥,還是那身著各色官袍的達官貴人們。
亦或者出行之時,身周時時刻刻簇擁著數以百計仆從的皇親國戚們。
無論其身份何等之尊崇。
此時在那數騎過後,皆不敢於明面之上露出哪怕一絲一毫的不滿之色。
一輛三轅青篷馬車上。
剛下早朝的晉王許鎮滿臉凝重地透過其挑開的車簾,望向那八百裡加急消失的方向。
“出大事了。”
許鎮緩緩放下車簾,滿臉凝重地低聲喃喃道。
“去......”
許鎮再度掀開車簾,本欲朝著車夫吩咐一二。
可不知為何,話到了嘴邊,卻始終無法脫口而出。
車夫靜等十余息,見許鎮始終沒有下文,不由得開口詢問道:“王爺?咱們去哪兒?”
許鎮聞言面色微微一頓。
沉吟數息後緩緩放下車簾道:“回府。”
“愕......”車夫聞言愣了一瞬,隨即急忙道:“是。”
片刻後。
三轅青篷馬車在數十名護衛的拱衛下,緩緩地駛進了偌大的晉王府。
晉王府承運殿內。
許鎮緊鎖著眉頭於大殿之內來回踱步。
腦海中不斷地浮現著赤紅色八百裡加急旗疾馳而過的場景。
身為一位曾率兵征戰四方的親王。
他又豈會不明白那赤紅色八百裡加急旗所代表的含義。
“出大事了!一定出大事了!”
“究竟是漠北出事了,還是西域出事了?!”
許鎮於踱步中不斷地喃喃自問。
然,空蕩蕩的承運殿內自然無人可以為其解惑。
至於入兵部,亦或者入皇宮親自詢問?
無論此時的許鎮內心何等的焦躁不寧。
其都不會在未得到正德帝的旨意亦或者召見之前。
主動前去兵部,亦或者皇宮大內。
一來,親王與兵部之間絕不能有任何過密的瓜葛。
二來,親王需對國事關心,但卻不能過於關心。
此乃親王之底線,亦乃親王之紅線。
凡妄圖踏過此線者,無論王爵高低,皆必死無疑。
片刻後。
始終心神不寧的晉王許鎮。
大踏步地朝著圜殿走去。
經圜殿入后宮後。
許鎮的步伐愈發地快了起來。
隱隱約約間已見小跑之趨勢。
可惜。
那條中箭的傷腿終究還是拖累了他。
沿途無數目睹許鎮‘健步如飛’的宮女、太監們無不面色一變。
行走間的許鎮來不及多說哪怕一句廢話。
僅僅只是擺了擺手,製止了宮女、太監們的上前。
隨後便一言不發地直奔長春殿偏殿佛堂而去。
晉王府長春殿偏殿佛堂內。
正盤膝端坐於蒲團之上的晉王府聞得殿外急促腳步聲後,不由得微微皺眉。
“環兒,去看看何人於殿外。”
晉王妃眉頭微皺一瞬,隨即平和地朝著身旁丫鬟吩咐道。
“是。”
丫鬟環兒躬身答應一聲,隨即不急不緩地朝著偏殿房門走去。
不待其行至偏殿房門處。
偏殿房門便被人自外快速推開。
“幼華,近期可曾於捷兒、應兒有過書信往來?”
許鎮尚未踏入偏殿佛堂之際,其急促的聲音便已然傳至晉王妃耳中。
而其口中的捷兒與應兒,便是他那仍留守於西域之地的嫡長子許捷與嫡次子許應。
晉王妃聞得許鎮話音中的急促後,面色不由得微微一變。
急忙起身道:“前日方與捷兒通過書信。”
話音落罷。
晉王妃滿臉擔憂地小聲問道:“王爺,西域又出變故了嗎?”
“暫時不知。”許鎮深呼吸數次,隨即再度問道:“捷兒的書信何在。”
晉王妃聞言,面上擔憂之色絲毫未減。
一路小跑著行至佛堂一角。
慌慌張張地自角落處的書架上取出一紫檀木匣。
“王爺,捷兒與應兒今年所寄書信皆在這兒。”
晉王妃懷抱紫檀木匣小跑著行至許鎮身旁,隨即慌慌張張地將那紫檀木匣打開,露出其內所盛放的十余封書信。
正如絕大多數人家一般。
子女大了,與父親之間的交流便會變少了。
即使歸位大周唯一一位七珠親王的許鎮,也同樣難逃這一定律。
許鎮快速拿起位於紫檀木匣最上方的書信。
以一種遠超以往的速度,飛快地將那書信取出。
平平無奇的一封書信裡,寫滿了家長裡短,以及對遠在京師的父母掛念之情。
許鎮從未想過,他那一向沉默寡言的長子,在書信中竟會這般的話癆。
想來應當是晉王妃在前一封書信中問過西域諸國的情況。
許捷在書信的最後,淺談了一些西域的局勢。
總的來說,現如今的西域至少明面上還是比較風平浪靜的。
片刻後。
許鎮緩緩放下手中的書信,不自覺地再度拿起一封書信。
方要拆看細看之際。
心急如焚的晉王妃不由得開口問道:“王爺,西域如何了?捷兒與應兒不會有什麽危險吧?”
多年禮佛養成的心境,在事關子女安危之事上,瞬間破碎的七零八落。
許鎮邊拆開署名為‘兒許應’的書信,邊緩緩開口回答道:“應當不是西域出事了。”
“那便好,那便好。”晉王妃聞言不由得大松了一口氣。
對於晉王妃而言,只要不是西域出事,那便一切安好。
“別看了,想看自己寫信去。”
回過神來的晉王妃一把扯過許鎮手中的書信。
許鎮訕笑兩聲,隨即緩緩退出了偏殿佛堂。
方一走出偏殿佛堂,許鎮臉上的訕笑瞬間被凝重所取而代之。
單單憑借一封書信雖能打消西域的部分嫌疑。
但終究只是一部分罷了。
“現如今看來,大概率是漠北出事了。”
許鎮滿臉凝重地喃喃自語道。
隨即緩緩邁步行至圜殿,經圜殿入承運殿。
其方一行至承運殿,便見一小太監急色匆匆地朝著承運殿奔來。
“出了何事?”
許鎮心中微微一凜,隨即大踏步朝著那小太監走去。
“回......回王爺問。”
“皇......皇宮來人......傳......傳陛下口諭。”
“命......命您......命您即刻入宮,至......至禦書房......面......面聖。”
小太監行至許鎮兩步外,氣喘籲籲地躬身行禮道。
“即刻備車。”
許鎮微微點頭,隨即邊朝著養馬房走去,邊快速朝著身旁隨從吩咐道。
......
......
皇宮。
紫辰殿。
禦書房。
許鎮趕至禦書房之際,偌大的禦書房內已然左右分列站了足足十余人。
太子許雍,當朝首輔文淵閣大學士上官鹿。
謹身殿大學士姚延津、華蓋殿大學士溫複。
武英殿大學士敬永賢、文華殿大學士薑志宏、東閣大學士龐啟帆。
兵部尚書王福昌、戶部尚書田易初、工部尚書曹文安。
光祿寺卿湯方達,多位已經解甲歸田多年的老將軍以及上一輩僅存的幾位郡王同樣在列。
見此陣勢,許鎮不由得再度心中一凜。
稍稍定了定神後。
許鎮大踏步行至禦桉三步前。
拱手行禮道:“臣許鎮拜見陛下。”
“晉王無需多禮。”正德帝微微點頭示意許鎮入列。
待許鎮入列後。
正德帝目視群臣數息。
隨即將禦桉中擺放的一封奏章遞予下手位置的太子許雍。
緩緩開口吩咐道:“念。”
“遵旨。”許雍雙手接過正德帝遞來的奏章。
待奏章緩緩打開後,許雍童孔忽然一凝。
許雍強行穩住心神後,緩緩將那奏章中的內容一一誦出。
待誦讀至李光利大敗後,許雍原本平緩的語調忽然出現一絲震驚與悲傷之意。
待誦讀至李光利夜襲敵營,殺敵無算、焚敵糧草、牛羊無算後。
許雍語調中忽然出現一絲開心之意。
兩次情緒的波動,都不過是一瞬間的事情。
然,即使波動再細小,也很難逃得過始終以眼角余光打量他的正德帝。
片刻後。
奏章誦完。
“父皇。”
許雍恭敬地雙手將奏章呈於禦桉之上。
正德帝微微點頭,示意許雍歸位。
直至重新歸位後,許雍方才微不可查地松了一口氣。
正德帝再度目視神情各異的朝中大臣們。
沉默十余息後,正德帝緩緩開口問道:“眾愛卿如何看待匈奴內部問題?”
話音落罷,滿堂寂靜。
十余息後。
兵部尚書王福昌出列拱手行禮道:“陛下,以臣之見,當做兩手準備。”
“其一,命邊郡諸王與郡守做好匈奴全面反撲的準備。”
“若匈奴當真內部不和,以戰爭手段轉移族群內部的矛盾,或許便是尹稚斜穩固內部的唯一出路。”
“故,臣以為不得不防。”
“其二,命細作、密探深入單於王庭,詳查此事,若此事當真屬實。”
“我朝或可行推波助瀾、借刀殺人之舉。”
“自敵內部分裂、瓦解敵人。”
話音落罷,王福昌再度拱手行禮。
簡而言之,一方面做好全面防守的準備,一方面行推波助瀾、借刀殺人之舉。
正德帝聞言並未急於表態。
其目光再度緩緩遊走於群臣之間。
直至大半官吏出列附議後。
正德帝方才微微點頭。
待王福昌重新歸位後。
正德帝緩緩開口道:“眾愛卿如何看待漠北戰局?”
此言一出。
滿堂寂靜無聲。
正德帝所謂如何看待漠北戰局,無非是戰與和罷了。
若戰,以大周現如今的國力,防守綽綽有余,進攻則力不從心。
若非如此,正德帝一開始便不會定下退敵千裡之基調。
然而,令正德帝萬萬沒想到的是,匈奴此番反應竟會這般激烈且迅捷。
若是繼續大規模增兵,恐匈奴未滅,國內先起變數。
若是小規模增兵,於那一望無際的大草原上無異於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
但若不戰,轉而求和的話。
暫且不提大周與正德帝的顏面掛不掛的住。
但凡大周稍稍透漏出一星半點求和的意願。
以匈奴單於尹稚斜的脾性,勢必會給臉不要臉,一而再再而三的得寸進尺。
且,最為重要的是,一旦透漏出求和的意願,西域勢必再起波瀾。
一時間。
隨著李光利的戰敗,大周陷入了進退兩難的境地。
禦書房內的寂靜隨著時間的緩緩流逝,漸漸地轉變成了如同鬼蜮般的死寂。
且,死寂已然在悄無聲息間緩緩凝固。
事關一國國運,無人敢率先出列進言。
片刻後。
正德帝的目光自群臣之間緩緩遊走一周。
最終落於位於其下首位置的許雍身上。
正德帝緩緩開口問道:“太子怎麽看?”
許雍心中一凜,隨即緩緩開口道:“啟稟父皇,以兒臣之見。”
“當廣增王者之師,以雷霆之勢將那匈奴左谷蠡王部連根鏟除。”
“那左敦僅僅攜帶萬余狼衛,便敢行至雲中關外三百裡內。”
“可見其氣焰何等之囂張。”
“若能以雷霆之勢將此賊子連根鏟除,勢必會起到殺雞儆猴之效。”
“且,左敦身為匈奴六王將之一,其若被陣斬,必能引起匈奴諸部落之恐慌。”
“到時候,乘勝追擊之下,我朝定能將匈奴諸部落趕至千裡之外。”
話音落罷,許雍再度拱手行禮。
正德帝緩緩將目光挪移至群臣中。
戶部尚書田易初身軀微動,但最終還是未能踏出那一步。
十余息後。
稀稀拉拉的附議聲,自禦書房內不斷地傳出。
待附議聲近半後。
正德帝微微點頭道:“以眾愛卿之見,若戰,何人能擔此重任。”
話音落罷。
禦書房內的氣氛再也不複方才那般壓抑。
一個又一個人名,自群臣口中而出。
那人名往往方一脫口而出,下一瞬便迎來了旁人的反對聲。
年齡大的經不起車馬勞頓。
年齡小的戰場經驗不足,難擔大任。
至於年富力強的中年將領......
要麽負傷後解甲歸田,要麽已經隨著李光利出征了。
要麽便是在邊關重地擔任要職,輕易無法脫身。
好似自正德十五年那場漠北決戰過後。
大周王朝武將勢力便徹底的進入了青黃不接的時代。
兩刻鍾後。
禦書房內的群臣爭辯已然演變成了群臣爭吵。
往日裡始終和和氣氣的達官貴人們在這一刻好似變成了市井小販般。
雖不如市井小販爭吵時那般‘問候’不斷。
但其唇槍舌劍,你來我往之間,相較市井小販間的親切問候,竟有過之而無不及。
就在爭吵聲愈發激烈之間。
沉寂多時的許鎮忽然緩緩出列。
拱手行禮道:“啟稟陛下,臣有一人選,或可擔此大任。”
此言一出,禦書房內的爭吵聲瞬間截然而止。
許雍等十余雙眼睛無不望向晉王許鎮。
“哦?”正德帝大為好奇道:“晉王所言何人?”
許鎮拱手行禮道:“回陛下,臣所言之人為大理寺左少卿李凌。”
李凌二字一出,禦書房內本就安靜的群臣瞬間更加安靜起來。
群臣之間的氣氛在這一刻竟變得有些微妙起來。
並未無人想到那原驍騎遊擊將軍、現大理寺左少卿李凌。
嚴格來說,李凌此人乃是目前京師之內最適合領兵出征之人。
歸根結底,不過是利益作祟罷了。
以正德帝的脾性以及現如今的局勢。
大周不出兵則已,一旦出兵必然是舉雷霆之勢,行快刀斬亂麻之舉。
無他,此時的大周著實耗不起長年累月的戰事。
而如此一來,此番出征雖有危險,但其利益卻更大。
誰也不想浪費大好機會,去舉薦一個從不拉幫結派之人。
而許鎮不同。
此時的許鎮不在乎那些所謂的‘利益。’
此時的許鎮一心隻想盡自己最大的能力去穩固大周這座即將沉默的巨船。
好為他那遠在燕地的侄兒,多爭取一些壯大己身的時間。
‘大理寺左少卿李凌?’正德帝聞言心中喃喃一句,並與腦海中快速地搜尋著有關於李凌的記憶。
或許真的是因為年紀大了。正德帝的記憶力已然不複從前。
‘原來是他啊。’百余息後,正德帝微微一頓,心中喃喃道:“此子著實可擔此重任。”
正德帝不動聲色地定了定神,隨即緩緩開口說道:“此事明日朝會過後再議。”
話音落罷。
正德帝緩緩目視群臣,沉聲道:“朕自登基以來,向來是有功必賞、有過必罰。”
“眾愛卿如何看待漠北失利一事。”
此言一出,基本便算是為此事定下了基調。
無論奏章上的戰敗原因為何。
戰敗便是戰敗!這是事實,無從更改的事實。
而李光利作為此番出征之主將,定然是難辭其咎。
一時間,禦書房內再度安靜的落針可聞。
百余息後。
就在氣氛即將再度演變為死寂之際。
太子許雍緩緩走下下首位置。
立身於群臣之前拱手行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