監軍一職,早在春秋之時就有了。
最開始是齊景公以司馬穰苴為將軍,使莊賈監軍。
這是因為穰苴覺得自己威望不足,請齊景公派心腹協助穩定軍心。
這算是自己要求的監軍。
再後來,漢朝和隋末唐初,也都設過監軍使者。
監軍從這時起,開始從協助變成代主公監視出征將帥。
但這個時期的監軍,還都是臨時的差事。
直到武則天之後,唐朝的各藩鎮開始用宦官監軍。
也是從那時起,監軍第一次成為常設職位。
後來歷朝歷代皆有監軍,時而常設,時而臨時差遣,不一而足。
大魏在開國之初,太祖聲望極高,於軍中並未設置監軍。
因為能掌握兵權的人,就是太祖的親信。
到了天泰帝時期,每當出征會臨時派遣監軍隨行。
但駐守邊地還未派遣監軍。
直到景順帝登極,龍鱗衛匯報邊地情況開始糜爛。
他才第一次派出監軍性質的九省統製,奉旨巡邊。
現在李守中提出,要派監軍去監王子騰的軍。
這讓百官都有些哭笑不得,一眾武職更是咬牙切齒。
就連新貴雖然想讓王子騰多些牽製,卻也不想以後自己帶兵也有諸多掣肘。
因此,他們大多目光閃爍,卻一時沒人附和。
但開國一脈的反應尤為劇烈。
“正是如此!”
蔣子寧這時也出來幫腔,朝丹陛一拜,高聲道:
“若派人前去巡邊,又有科道監軍,那關鍵時刻到底是聽誰的?”
凡是帶兵打仗的人,誰不煩身邊跟著一個外行?
現在倒好了,奉旨巡邊的監軍還要有監軍跟著。
擱這套娃呢?
科道這邊一聽,立刻有些不樂意了,便有人上前道:
“兵事聽他自己的,科道監軍,不過是負責監督記錄罷了。”
這話說出來,他們自己都不信。
凡是文官,誰不向往以文禦武?
很多讀書人看了兩本兵書,就覺得自己是嶽武穆了。
“呵呵!說的輕巧!”
陳瑞文斜睨那人,問道:
“豈不知兩宋以文禦武,才導致軍隊文弱不堪,任人欺凌?”
科道言官統兵肯定不行,但怎麽會輸在專業上?
那人聞言,立刻冷笑道:
“陳將軍若這麽說,是不知武夫無人能治,才有安史之亂?”
“……”
說到底,陳瑞文到底只是勳貴。
雖不是賈赦那樣不學無術,對於歷史的了解終究有限。
而科道言官再怎麽也是進士出身。
再加上術業有專攻。
陳瑞文哪裡會是專攻嘴炮的禦史對手?
眼見陳瑞文抬手,似乎想靠武力解決。
侍班官員忙喊了一聲:
“肅靜!”
見他訕訕的放手,不少人都有些失望。
珠簾後的元春暗歎一聲,又是一樣的套路,問道:
“諸位閣老,還有楚國侯怎麽看?”
這一次,賈雨村自覺明白了元春的意思,當即上前道:
“臣覺得,若要派人監軍,也可以用內侍。”
顯然,這是支持不用監軍,在說反話。
因為他這個提議立刻得到一致的圍攻。
“不可!”
“宦官豈可乾政?”
“太后娘娘萬萬不可!”
“賈閣老莫要一念誤國!”
“……”
一聽要用太監,滿朝文武無不色變。
不管哪一派的官員,立刻達成一致,紛紛出言反對。
這時,賈雨村才不緊不慢的繼續道:
“既然滿朝諸公都反對內侍監軍,那不如還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他曾因王子騰保舉,才坐到了兵部尚書的位置。
現在又歸附了王子騰的親外甥女,當今垂簾聽政的太后。
所以賈雨村除了猜測元春想用王子騰,也是在投桃報李,表達自己並未忘本。
元春見他幾句話的功夫,就將百官玩弄於股掌之間。
不由抿嘴輕笑,但為了維護太后的威嚴,硬是沒笑出聲。
隨後,她忍住笑意,才側身問道:
“楚國侯的意思呢?”
馮一博猶豫了一下,便道:
“我覺得,不如讓王大人奉旨巡邊。”
這話一出,文武百官都是一臉不解。
誰都知道這位小閣老的意見重要,但這話說了不是等於沒說嗎?
現在討論的是王子騰去邊地,用不用再派人監軍。
你說讓他奉旨巡邊,這不是說回之前的話題了嗎?
就連李守中此時都有些詫異,疑惑的看著徒弟。
唯有一人反應過來,一臉讚賞的看向馮一博。
這個人,就是內閣首輔陳勤之。
元春凡事都聽馮一博的,可這一次她也沒聽懂。
不等別人問起,就聽珠簾後的她問道:
“楚國侯說的是不設監軍嗎?”
她覺得馮一博的意思是讓王子騰自己巡邊,不設監軍。
可馮一博聞言卻搖了搖頭,隨後朝丹陛一拜道:
“回太后的話,是不設九省統製。”
這話一出,滿朝文武更懵了。
唯有陳勤之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樣,笑著點頭道:
“怪道太后如此信任,楚國侯果真是國之幹才!”
“每每總能別出機杼,凡事到了你這裡都能輕易解決!”
眾人聽得一臉懵逼,怎麽兩句“廢話”就成國之幹才了?
吹也不能這麽硬吹吧?
尤其是躍躍欲試的科道言官,他們有風聞奏事的權力,從不吝於發表自己的意見。
這時,就有一禦史不服的問道:
“陳閣老的誇讚難得,著實讓人羨慕,可楚國侯到底如何別出機杼?不設九省統製就是國之幹才了?”
陳勤之聞言,意味深長的一笑,才道:
“九省統製本就是臨時差事,所以讓王子騰奉旨,直接去巡邊就好。”
這事說來話長,還從大魏太祖時期說起。
在大魏開國之初,其實並沒有九邊的概念。
北地收復之後,雄才大略的太祖皇帝依照長城走向,初設遼東、宣府、大同、延綏四鎮。
之後,三朝都依此例,陸續增設,寧夏、甘肅、薊鎮、山西、固原五鎮。
這才形成了如今的九大邊鎮,俗稱九邊。
嚴格來說,鎮國公牛清沒執掌過九邊。
他是在太祖後期,做過六鎮總兵官。
也就是九邊都沒形成的時候,他執掌過邊地。
至於九省統製,還有後來的九省都檢點。
這兩個職務都是景順帝專門給王子騰量身定做的。
說白了,就是不想給他“九鎮總兵官”這樣的固定職務。
而是給了一個奉旨巡邊的名頭。
所以嚴格來說,這兩個職務都不算正式職務。
只能算是欽差。
也就代表皇帝巡視九邊,並監督軍事的臨時差遣。
真說起來,這其實就是監軍。
只不過,單純的欽差可換不來王子騰卸任京營節度使。
所以,景順帝又給這個差事定下了品級。
九省統治是從二品,恰好比京營節度使高一級。
以此表示對王子騰交出京營的嘉獎。
後來的九省都檢點,更是從一品。
這是為了嘉獎他的功勞,讓王子騰連升了兩級。
但這兩個職務都只有王子騰一個人做過。
所以依舊是可以當做欽差,也可以當做實職的特殊存在。
若王子騰真能一直在這個位置上做下去,那這個差事慢慢就會成為定例。
也就是形成固定的職務。
可惜,景順帝兜了這麽大圈子,自然不會讓這個職位固定。
否則那不成了“黑瞎子掰包米”,掰一穗丟一穗?
王子騰其實也明白這個道理,但他別無選擇。
當時新舊黨爭接近尾聲,他知道景順帝下一步就會騰出手來,對付開國一脈。
京營的兵權,向來是帝王直屬。
如今執掌京營的開國一脈,卻在景順帝和天泰帝之間曖昧不清。
甚至偏於天泰帝這個太上皇更多一些。
這樣危及自身的情況,是任何帝王都不會允許的。
王子騰清晰的知道,即使自己不投誠,早晚也要被景順帝剝奪京營的統治。
與其坐以待斃,不如主動出擊,說不定闖出另一番天地。
於是他主動投靠,景順帝也算投桃報李。
景順帝知道他定然會在九邊竭心盡力,王子騰也想把握這個機會。
這件事做好了,也許雙贏。
正因如此,王子騰才在遼東大刀闊斧的同時,又瘋狂經營。
其實就是為了穩固地位的同時,也在那裡打下根基。
只可惜,他越是這樣做,就越是給了景順帝足夠的借口。
等他穩住了邊地局勢之後,景順帝直接使出一招過河拆橋。
提出早就調查出來的邊餉之事,把王子騰逼到絕境。
王子騰差點想要挾兵自重,可惜到底棋差一招。
他到底是奉旨巡邊,再發一道聖旨就剝奪了他的兵權。
其實後來頂替他的仇欒,也一樣是九省統製的差事。
很顯然,景順帝本來也沒打算讓他做長久。
可惜的是,還沒等仇欒有什麽錯漏。
景順帝就先走一步。
也許,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景順帝之死,變相成為了仇欒下野的信號。
如今馮一博又提出取消這個職務,讓王子騰隻以欽差的身份去巡邊。
說起來,也算在一定程度上繼承了景順帝的遺志。
陳勤之身為景順朝的內閣次輔,又曾做過帝師。
對於景順帝的彎彎繞自然了解頗多。
正因如此,聽到馮一博的話,他才會投來讚賞的目光。
隨著他的解釋,朝中不少人都露出恍然之色。
顯然明白馮一博這一招的高妙之處。
看似只是將九省統製變成巡邊欽差,但其中的牽扯就太多了。
開國一脈和新貴的臉色都有些不好。
好在,新貴自知無望倒也沒說什麽。
可開國一脈小聲商議幾句後,立刻就有人上前道:
“九邊相隔雖遠,卻為一體,先帝設九省統製就是為了方便統籌,楚國侯此舉,無異於將九邊分割,到時候各自為戰,若是出了事誰來負責?”
不得不說,這個問題問的極有水平。
但他顯然搞錯了一點。
那就是,景順帝的初衷。
陳勤之聞言,笑著道:
“先帝設九省統製,本就是臨時差事,何況欽差巡邊代表陛下,一樣有統籌之責,何來各自為戰?”
說白了,九省統製官高位重,欽差巡邊只是臨時差遣。
二者差的不是權,而是勢。
若是九省統製,或者九省都檢點成為定例,就相當於多了兩個頂級武官,還都是一二品的大員。
有了這樣的權勢,在朝中的話語權也多了幾分。
這對武勳來說,自然是天大的好事。
而臨時差遣的欽差,皇帝可以隨便設置期限,也可以隨時召回。
還可以以文禦武,以宦官巡視。
這對武勳來說,可不是什麽好事。
元春雖出身國公府,但畢竟執政日段。
她此時對此還是一知半解。
“既然楚國侯和陳閣老都認為此舉可行,那邊依此頒旨,征調王子騰為欽差,帶陛下巡視九邊。”
顯然,一知半解也不妨礙她做出決定。
“太后三思啊!”
蔣子寧怒氣衝衝的上前,瞪了馮一博一眼,才道:
“此舉無疑會影響九邊安定,就算是王大人去了,怕也難以服眾啊!”
馮一博也朝丹陛一拜,回敬道:
“你在質疑王大人的能力,還是質疑王大人的聲望?”
如果是別人,沒有九省統製的職務,僅靠著欽差的名頭,能不能壓服九邊還在兩可之間。
王子騰在邊地經營多時,就算仇欒接手都一時難以清除徹底。
若非有倭國入侵高麗,仇欒都沒有什麽像樣的戰果。
也就是賠款的事,讓遼東軍民振奮,都覺得能跟著喝口湯。
不然,王子騰就算下野,說話都可能比仇欒好使。
陳瑞文這時也上前幫腔,低吼道:
“楚國侯,開國一脈與你也是沾親帶故,你為何要陷王大人於險境?”
這話聲音不大,只有前面的大老聽到。
實際上,這話也是說給元春聽的。
你舅舅沒了九省統製,到那邊不一定好使,你還支持?
馮一博自然明白他的小心思,有些不屑的道:
“你在質疑欽差,還是在質疑陛下?”
陳瑞文怒目而視,幾乎指著鼻子道:
“我在質疑你!”
馮一博見此,卻絲毫不以為忤,還笑道:
“我懂了,你的意思是,讓仇都尉繼續留駐邊地?”
“你!”
陳瑞文一聽,頓時臉被憋得通紅。
馮一博見他還指著自己,眉毛一挑道:
“看來陳將軍也認同,想必這個提議也有不少人支持呢。”
這話威脅之意很濃,但也很有效。
陳瑞文聞言,不由看向躍躍欲試的新貴。
他明白,但凡開國一脈再糾纏下去,馮一博真的提出來。
這些新貴一定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萬一太后又無腦支持馮淵……
開國一脈為了撿芝麻,丟個大西瓜,實在有些不值。
一時間,兩人對視一眼,就尬在原地。
元春見此,立刻趁熱打鐵的道:
“好了,這件事就這麽定了,進行下一項議題吧。”
旁邊侍班官員也松了口氣,忙高聲道:
“謹遵太后懿旨,進行下一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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