呱、呱呱。
珠光寶氣的富翁蟾,發出極為虛弱的蟾鳴,逐漸被粘稠的淤泥吞噬。
隨著它的死亡,繁華喧囂的坐井,徹底回歸平靜。
在深處,大量還未腐爛的蟾屍,正被泥漿緩緩蠶食,怨念鳥娜蒸騰而起。
文殊臉色凝重至極,目光幽幽,眉頭緊鎖,落在坐井內部仔細查看。
昔日柔嫩溫潤的牆壁,仿佛經歷了戰火的洗禮,如破麻袋般千瘡百孔,連綿不絕的灰色氣流,從漏洞裡不斷鑽進來,肆無忌憚的破壞著坐井的底蘊。
隨著灰色氣流的呼嘯席卷,富饒黏膩的淤泥,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乾涸,化作無數土塊和砂礫,散發著荒涼寂寥的味道。
大約半柱香的功夫,腳底的淤泥便下降二寸,徹底化作沙土靈韻盡失。
文殊蹲下身子,雙手捧起腥臭的淤泥,感受著內部所發生的變化。
他的手裡,黏膩的感覺逐漸減弱,水分被灰色氣流帶動著,被千絲萬縷的抽了出去。
不過幾個呼吸,綿密的砂礫,便順著文殊的指縫,窸窸窣窣的落在腳下,堆積成小山,並持續不斷的蠶食著淤泥地帶。
文殊沉默許久,這才緩緩開口問道:“怎麽回事?”
老六跪倒在地,鼻涕眼淚橫飛,嗚咽著說道:“前段時間,坐井成功孕育出富翁蟾群,我倆就商量著趁機做大做強,就在早上,索性往裡面丟了十倍的血食,結果這玩意直接就碎裂了。”
尤和神情低落,躬身行禮道:“菩薩,現在坐井的三成淤泥,已經被蠶食轉化成砂礫,漏洞百出難以補救,蟾群盡皆被坍塌的力量碾碎,我等貪婪無度罪該萬死,請菩薩責罰。”
文殊拍了拍尤和的肩膀,將他和老六攙扶起來,語氣柔和的安慰道:“坐井是野心的胃部所化,饑腸轆轆的熬了數個元會,如今忽然被投入大量血食,就像是長期饑餓的乞丐,忽然吃了頓山珍海味,自然會被撐壞肚子,況且又是在早晨最為脆弱的時機。”
“正常情況下,對於坐井的蘊養應該徐徐圖之,少食而多喂,重質量避免堆積,才能持續的提升底蘊,孕育出各類稀有蟾群,這也怪我最初並非說明,你倆雖然有錯,但罪不至死。”
文殊安慰好兩妖後,直接離開坐井來到地面。
霎時間,他的眼眸璀璨如金,攪弄風雲望向蒼穹。
察運!
佛光連綿如蒼海,金蓮遍地如瓊台,穿著袈裟的中年佛陀,正轉動著珠串念誦經文。
巍峨璀璨的須彌虛影,屹立在霞光浪潮中極為挺拔,無盡的祥瑞氣息盤旋爭鳴,顯露出亨通鼎盛的盛世。
耀眼璀璨的七彩瀑布,逆流而上,於佛陀背後衝天升空,不見盡頭的奔入蒼穹。
扶搖直上運!
“不太對啊。”文殊疑惑不解地喃喃道。
氣運往往影響著命運軌跡,出現天地秘境坍塌這等要事,又怎會不顯露些許蛛絲馬跡。
想到這裡,他再次極為認真的檢查著氣運,終於找到了些許端倪。
佛陀的氣息略微萎靡,在繁花似錦的霞光海洋裡,眉眼間盤踞著些許的落寞,漫山遍野的金蓮表面,都殘留著許多亂糟糟的折痕,仿佛被某種強悍的力量鎮壓過。
“果然如此。”
坐井珍貴,難以複刻,文殊怎會不知。
老六懶惰而膽小,尤和謹慎又機敏,坐井由他倆代為打理,最為合適不過。
按照他倆的性子,定會嚴謹按照文殊的要求喂養,不求有功,但求無過。
如今,又怎會忽然福靈心智,想要放手去搏。
文殊雙眼恢復清澈,
無奈的歎了口氣。唯有氣運反噬,才會影響兩妖的情緒。
凜冬已經走近尾聲,冰雪融化,萬物爭春,多寶也該來到西方了。
這位天道欽定的現在佛,能完善西方最後缺失的道蘊,將整個佛門聲勢推動至高潮。
西方大興,橫掃三界,正是普天同慶的盛世。
多寶前來,對所有西方生靈,都有極大地助益。
除了文殊之外。
文殊獨佔兩成氣運,是萬眾矚目的佛門領袖,但根據海誓裡面的規定,現在佛出現的時候,他要主動退讓表示臣服,地位也會隨著大降。
正因如此,多寶剛從東方出發,文殊這邊的氣運,就出現了被鎮壓波動的情況。
盡管是電光火石的變化,卻依舊造成了極大地危害。
卡察。
霎時間,地面皸裂,露出猙獰陰森的縫隙,坐井如同搖搖欲墜的樓台,稍有震顫就會直接坍塌。
這就是氣運的力量,虛無縹緲,難以捉摸,卻能反映在實際的生活中。
文殊眉頭緊鎖,歎息道:“最初我還在慶幸,能坐擁天地秘境迅速發展,以此穩坐釣魚台證道金仙,沒想到多寶的到來,能給我造成這麽大的損失,真不愧是通天師叔最喜愛的弟子。”
現如今,坐井內部滿是砂礫,灰色氣流肆意吹刮,逐步蠶食秘境的底蘊。
文殊猜測,那些灰色氣流,應該是太虛風所化。
太虛風是自然形成的災截,會摻雜著恐怖澎湃的雷電,孕育在混沌深處,它蘊含著難以阻擋的毀滅氣息,常伴隨著天劫而出現。
野心的胃裡,依舊殘存著盤古的氣息,使外壁能連接混沌虛空,才會引來無數太虛風。
太虛風無休無止,除非將整個坐井轉化成砂礫,否則根本不會停止吹刮。
文殊面沉似水,心情略微焦躁起來。
坐井正在被太虛風的力量侵蝕,砂礫的厚度已經達到了六尺,他根本沒有能力阻止。
這是個天大的噩耗!
整個耕讀山脈裡,最為珍貴的就是這口井,其它的資源場地都能再生,唯有坐井不能。
決不能坐視不管,任憑局面惡化下去!
想到這裡,文殊當機立斷,召來數位修行風道的比丘。
它們皆在耕讀山脈安家落戶,心裡對文殊感恩戴德,如今得到召喚,立刻馬不停蹄的前來相幫。
坐井裡面的灰色氣流,並不具備太虛風完整的實力,而是經過野心外壁的弱化,頂多殘留兩到三成而已,完全在比丘們的承受范圍之內。
大家深知事態的嚴重,根本顧不得寒暄閑聊,連忙緊鑼密鼓的動了起來。
法寶升空璀璨奪目,法術爭鳴絢爛多姿。
數位比丘全力催動手段,或削弱風力,或反推氣流,或吸收靈蘊,極大的延緩了危機。
“這些弱化的太虛風,蘊含微弱的腐朽真意,諸位可要小心謹慎,別被腐蝕了五髒六腑。”
“誰能定住此風三息,我把削弱風道的陣法激活,能減緩這些氣流的速度。”
“兄弟們快看,是白塔老祖和金眼鷹群,文殊菩薩這是要論功行賞,不讓我等白白忙活,千萬別放過賺取貢獻度的機會。”
“天哪,還有這種好事,老夫就差十幾顆幽蘭花,就能嘗試突破地仙了,看我神威!”
“二舅,趕緊過來幫忙,我快沒力氣了。”
……
坐井裡面,比丘們熱火朝天的忙碌起來,望著自身貢獻度逐漸提升,激動地渾身都在顫抖。
文殊對比丘部眾向來康慨,從不拿普通貨色湖弄,能過兌換的資源都是珍品,所以貢獻榜出現的瞬間,比丘們立刻熱情高漲起來,恨不得擁有三頭六臂。
太虛風的侵蝕力量,被比丘們硬生生攔截在外,任憑如何吹刮都無法滲透。
除此之外,文殊從吉光佛祖那裡,借來了三顆大羅舍利,定住坐井內部的坍塌趨勢。
舍利蘊含福澤和吉祥,能抹去災截和困苦,散落而出的韻味滲透在砂礫中,極大程度製止了淤泥的乾涸。
十幾頭泥蚯,劈裡撲棱的埋頭苦吃,將砂礫吞進腹中浸泡,用血肉精華來蘊養土質。
普賢聽聞此事之後,立刻帶領白象前來,想要出手幫忙,卻被文殊製止了。
秘境的修複,並非是人多就能取勝,否則他何必如此大費周章,直接尋求接引聖人的幫助即可。
坐井經歷過饑餓、腹脹、摧殘等劫難的摧殘,早就脆弱不堪生命垂危,此時能做的便是減弱太虛風的力量,緩緩蘊養內部的堅韌程度,再想辦法處理破損的漏洞和裂縫。
在這個過程裡,要極為注意細節,稍有行差踏錯,便會功虧一簣,令坍塌的趨勢更加嚴重。
普賢主修水木兩道,能愈合坐井的漏洞,但治標不治本,而且用法術愈合的位置極為脆弱,會被外部的太虛風不斷撕裂,反而會連帶著扯下大片的完好地帶。
白象主修肉身,更是有力無處使。
除此之外,慈航修行造化道,青獅修行木道,吉光修行土道,和普賢大相徑庭。
金蟬子修行金道和玉道,陸壓修行火道和光道,讓他倆幫忙不如主動將坐井摧毀。
文殊輔修花道,可惜對坐井無用。
找不到正確的方法,哪怕是聖人前來,都只能眼巴巴的乾看著。
“如今,我苦盡甘來,僥幸躲得蟾類聖地,哪怕日後成就準聖,對修行都大有助益,決不能讓它就此毀掉,多寶的到來不過是契機而已,真正的始作俑者,是躲在幕後的天道,它不願將這方聖地落入人手,所以故意降落災劫想要毀掉。”
天地秘境最大的依靠,就是天道,最大的敵人,也是天道。
在它們屬於無主之地時,天道會想盡辦法為其維持生機,但被某位生靈佔據之後,就會弄出災禍將其摧毀。
於天道而言,洪荒的天地秘境,都是盤古的殘骸所化,存在就會為世界提升底蘊,如同源源不斷的下蛋母雞。
但隨著天地秘境成為有主之物,就會自動汲取天地靈蘊壯大自身,為主人持續不斷提供助益,對天道而言就是極大的虧損。
所以,災截在所難免,但並非手足無措。
以文殊的見識,對付這種情況,還不至於毫無頭緒。
能夠將坐井起死回生的手段,起碼有三十多種,但除去不切實際的,難度極大的,會惹禍上身的,後世創造的,還剩下四種。
第一種,是血道的陣法撥亂反正,能借助無數血肉精華的力量,將漏洞盡數填補恢復如初。
此陣本是血海的守護大陣,但隨著冥河突破準聖之後,以業火紅蓮為根基,創造出血河大陣,達到血海不枯,冥河不死的效果,從而將此陣拋棄,後來羅刹女前往東勝神州時,就將撥亂反正大陣布置在翠雲山芭蕉洞。
她是修羅族九公主,因庶出而飽受折磨,但境界高深,下手狠辣,仗有先天靈寶水火芭蕉扇,創下赫赫威名無人能擋,性格開放,沉迷男色鍾愛歡好,文殊若能主動獻身,必能將陣法收入囊中。
第二種,是長耳定光仙的異寶六魂幡。
這件寶物是通天聖人親手煉製,具備極為恐怖的詛咒力量,威能遠超陸壓的釘頭七箭書,靠的便是幡內濃鬱的太虛風海,若將此寶立於坐井的漏洞之外,會自動止戈太虛風的吹刮,從根本上解決問題,讓坐井用自身的力量逐漸愈合。
若將此寶埋藏在坐井的淤泥深處,甚至能持續淬煉混沌的太虛風,將其轉化成純淨的混沌靈力,不斷增幅整個耕讀山脈底蘊。
第三種,是奴道大羅田露露,豢養的美羊。
美羊是虛道異獸,渾身粉嫩,喜歡財帛,能如人類般直立行走,身軀可以轉化成萬物的根源,在煉製寶物時,若材料準備不足,可以用其筋骨血肉代替,最多能佔據三成。
田露露憑借美羊異獸,成為北俱蘆洲的富豪,引來妖師鯤鵬的覬覦,在突破準聖時被偷襲重傷,如今正躲在北冥海附近養傷,文殊若能將其解救於水火,修複坐井不過是信手拈來。
第四種,是宙道神通死灰複燃。
這道神通,是南贍部洲飄雪山柳壇子的招牌,能令某處天地恢復到數年之前,但會損耗千年壽命,且難以恢復。
不過,他最是寵愛孫子柳如風,文殊若能將其脅迫,定能令柳壇子束手就擒。
“我在闡教叛逃投身佛門,此事在東勝神州人盡皆知,羅刹女背後的靠山是太上老君,他是太清聖人的善屍所化,想要通過出賣色相,謀劃撥亂反正大陣,肯定會被對方識破並借機鎮壓,況且佛門和血海本就是死敵,我若被羅刹女抓起來定會被撕碎食之,以證明自身雖是庶出卻有嫡出的魄力。”
“至於定光歡喜佛,這條路完全走不通,他在緊要關頭背叛通天,導致截教死傷無數屍橫遍野,那些加入佛門的截教弟子,恨不得將其剝皮抽筋,若非六神幡震懾,早就隕落八百回了,他把此寶含在嘴裡終生不敢吐出,又怎會拿出來借給我,況且用六神幡定住太虛風,坐井愈合後,六神幡也會遺失在混沌裡,對他來說完全是自取滅亡。”
“至於柳壇子,他是飄雪山大當家,雲修隕落之後,將我的信息傳回南贍,這位情道天驕母族勢大,恐怕已經派出數位南疆金仙,正前往西方,準備對我暗中下手。”
文殊在成就大羅金仙之前,南贍部洲根本別想著踏足。
“相比東南西三處,北俱蘆洲則顯得魚龍混雜,那是妖族的老巢,鯤鵬妖師,盤王老祖、萬蛛娘子,冰螭大聖等數位強者分庭抗爭,導致無數種族部落顛沛流離,流動性極強,管理混亂,正適合我渾水摸魚。”
最重要的是,妖庭在最後戰役裡,遺留的複蘇寶庫,就隱藏在北俱蘆洲,每隔百年便會自動顯露而出,為金仙境界以下的生靈,淬煉身軀提升血脈!
文殊認真思索良久,決定必須要去趟北俱蘆洲。
但如何去,就要細細思量了。
他要避開眾多眼線,悄無聲息的前往那裡,才能悶聲壯大。
想到這裡,文殊若有所思的按了按胸前,青蓮寶色旗溫潤如初,靈蘊濃鬱奔湧。
在此之前,最大的問題,就是規避西方二聖的監視。
來兮驟然搖曳,范無咎恍忽間,被文殊叫到身邊。
“大人。”
“布置的如何了?”
“已經逐步完善,還需幾日便可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