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而作,日落而歸。
阿達爾過去二十七夏的人生一直如此,他謹遵他父親的教誨,從未踏出過村莊一步。
那些僧侶來此時,他沒與他們交談。瓦斯塔亞人來時,他將門窗緊閉。不與外人交談,這正是他父親賴以生存到七十歲高齡的秘訣之一。
在他臨終的那一刻,他抱著自己的兒子,阿達爾的腦袋,在他耳邊以嘶啞的嗓音輕聲說道:“活下去,阿達爾,不管如何,都要像我一樣活下去。”
雖然疑惑他父親為何要如此執著於讓兒子複製他過往的人生。但阿達爾是個非常孝順的孩子,他的品德讓村子裡的長老在誇讚的同時也不免抱怨:“那個老頭子怎麽給自己的兒子說這種鬼話?阿達爾才多大啊,他就連綻靈節的時候都不出門!每天除了種地就是挑水!”
他不與外人交談的傳統在今日被打破了。
今日午時,他正在田地裡勞作。阿達爾看著自己那些長得非常好的小麥,忍不住露出了笑容。他笑得很純粹,很快就要豐收了,他想。
就在這時,一個男人的聲音從他左邊傳來:“勞駕,我想問問,普雷西典怎麽走?”
他的聲音聽上去很好聽,但阿達爾既不喜歡男人,也不喜歡與外人交談。他古怪地別過頭,試圖以這種方式讓那個男人明白他是不會與村子之外的人交談的。
他的鄰居,一個老實巴交的男人站在田埂上衝著那個說話的男人喊道:“先生!別費力氣啦!希望你原諒我們的阿達爾,他不會與村子以外的人說話的。這都是因為他父親的話啦,你千萬別怪他啊!”
他從田地間穿過,結果阿達爾的身邊時拍了拍他的肩膀。阿達爾回以一個感謝的眼神,他心中其實也很愧疚。他並非不想告訴那個男人普雷西典怎麽走,每個艾歐尼亞人都知道那地方怎麽走,但他不能和村子外的人說話。
“你好啊,先生,你從哪兒來?”
“很遠的地方。”
“是嗎?您看上去可真是英俊啊,給您一個建議吧,別怪我多嘴啊。最近有個傳言,說有個瓦斯塔亞人會專門在這段路上狩獵那些英俊男子的靈魂,他們從樹林裡被救出來的時候都失魂落魄的,您最好注意一下。”
“是嗎?我知道了,感謝你的提醒。”
“哈哈,小事一樁。普雷西典啊...我想想,您從我們村子裡出去,嗯...沿著西邊一直走,經過一片山脈,就能達到普雷西典了。記得千萬走大路啊,先生,路旁會有人做標記的。您只要跟著大路走,準沒錯!”
阿達爾聽見男人輕笑了一聲:“好的,謝謝你,作為答謝...”
接下來是他的鄰居驚訝中充滿喜悅的聲音:“天呐!您都做了些什麽啊?我怎麽...我的腰完全不痛了?”
阿達爾忍不住轉過頭去,他看見一個英俊的穿著黑袍的男人,他的鄰居就站在他身旁,看上去非常高興。
“就當是問路的謝禮吧,祝你一切都好。”男人禮貌地一笑,從田埂上離開了。
他的鄰居站在那兒,目送男人遠去,注意到阿達爾的眼神,他咧嘴笑了:“艾翁的胡子啊!那位先生剛剛讓我的腰完全不痛了!他一定是一位修行者吧!”
阿達爾問道:“真的不痛了?”
“真的!”鄰居連連點頭。
這個小插曲沒怎麽打擾他們的種地的節奏,農作物時刻都需要照顧,他們必須要生活,因此很快就回到了田間繼續勞作。只不過這次只有阿達爾一個人了,他的鄰居早早回家告訴妻子自己身體已經轉好了,可以考慮生孩子的事了。
只不過,這次,阿達爾卻顯得有些心神不寧。
他一直在想著那個男人,外面的人是否都是如此友好?他不清楚,但第一次對外面有了些許向往。可很快,父親的聲音又在他心中響起:“阿達爾,你要活下去,無論如何都要像我一樣活下去。”
他低下頭,繼續勞作,直到一道閃電劃過腦海——鄰居有一件事說錯了!他前兩天聽到村子裡的婆婆們在喝茶時談起了那個瓦斯塔亞人,她已經遊蕩到了村子附近了!
怎麽辦?我必須告訴他!但我不能和村子外的人開口說話......
阿達爾焦急的滿頭冒汗,他不想因為自己的過失導致那位先生丟了性命——至少半條命吧,都失魂落魄了,那個瓦斯塔亞人肯定不會幹什麽好事的。但他又不想違背自己父親的囑咐,他直起身來,看著天邊的太陽,久久沒有動彈。
片刻後,他跑出了田間。
“你們...你們有看到一個陌生男人嗎?穿黑袍,很英俊!”他在村子裡奔跑,一遍一遍地問著這句話,因為一直奔跑,肺部傳來火燎一般的疼痛。他上氣不接下氣,但依舊咬著牙堅持奔跑,在這一刻,他性格中的善良壓過了父親的囑咐。
不能讓他就這麽因為我的原因變成一個傻子!就算是父親的囑咐也不行!
正當他無比焦急,甚至開始懊惱自己不怎麽早點做出決定時,那個他以為早就離開的男人卻從他背後走了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聽說你在找我啊,小夥子,有什麽事嗎?”
阿達爾立刻轉過身, 他結結巴巴,手舞足蹈地說道:“先生!先生!我必須告訴您,那,那個瓦斯塔亞人......”
男人溫和地安撫著他:“別急,別急,你叫什麽?”
“阿達爾,先生。你必須聽我說,那個瓦斯塔亞人已經遊蕩到我們村子附近了!您必須小心啊!”他終於把自己想說的話說出來了,如釋重負一般長出一口氣。
男人笑了。
“感謝你的告知,阿達爾。雖然我不認為她能對我有所威脅...不過,好心必須有好報啊。”他又拍了拍阿達爾的肩膀,離開了,他走得很快,眨眼便離開了村子。
阿達爾站在原地,很難說他到底是什麽心情,違背父親囑咐的愧疚與幫助他人得到的快樂糾纏在一起,而他其實並不在乎什麽回報。但很快,他就不在乎這些了。
原因很簡單,他倒了下去。
在他的額頭上方,一塊菱形的藍色徽記正閃閃發光,又在人們圍過來擔憂地看著他時消失不見了。